陆归堂凝眸去看身后,只见方才平息下来的硝烟再度燃起。
而惠景和的死让他看清了一件事:袁常信无情,即便自己方才豁出一条命,他也未必会就此收手。
黄奢已经带着山匪们卷入了混战之中,出人意料的是,因陆归堂方才慨然赴死,竟燃了军心。
将士们深切的明白,今日这场战争,是在为他们守护数年的这座城池做殊死的搏斗。
斗得过,是定州城海晏河清,斗不过,是天下人扼腕叹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年来的艰苦与心酸,一时间涌上了众人的脑海。
商故渊与柴昱扶了陆归堂稍稍歇息,却也就是这会儿功夫,城门口的百姓们似潮水般涌了出来。
人头攒动,却都朝着一个方向奔来,来着口中叫嚷,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全然淹没在周遭的厮杀声中了。
陆归堂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这般场景他从未见过。
数以万计的百姓,手里拿着土犁、钉耙、斧锤……凶神恶煞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不只陆归堂愣在了当场,商故渊等人也慌了神,陆归堂如今不可动武,若百姓们真冲着他来,凭商故渊与王彦才等人如何防守。
可……陆归堂尽心尽力守护一方百姓,他们又为何对陆归堂心生怨气?
商故渊想不明白。
但下一刻,他明白自己想错了。
百姓们不是冲着陆归堂来的,而是冲着袁常信来的。
人潮穿过战火,涌过人群,停在了陆归堂面前。
当先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路跑来汗水浸透衣衫,人还没到近前,便有股子汗味儿涌过来。
他探着身子看了看,这才发觉陆归堂嘴角凝着血迹,忙问:“殿下,您没事吧?俺们是不是来晚了?”
陆归堂皱眉,拨开放在自己身前的商故渊,带了疑惑问那汉子和他身后的定州百姓:“诸位这是?”
那汉子摊了摊手,亮出来手里拿着的一把锄头,叹道:“嗨,俺们听说殿下今天和这帮崽子杠上了,怕殿下和咱们的将士们吃亏,想着过来帮帮忙,可刺史大人硬是不让俺们出城,在城门口耽误了好些时候。”
后头的百姓们对此连声附和,陆归堂这才注意到来人都是些男子,既然没有老弱妇孺,那便不是趁乱逃难来的。
后头的百姓还有附和声:“是啊殿下,这都是国舅爷的兵将,护了俺们定州城好些年,如今将士们有难,俺们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啊!”
“我们自己的家自己护,城里的老婆孩子们都有爷们儿当家,乡亲们过来就是怕殿下吃亏!”
陆归堂只觉得眼眶一热,他明白了百姓们的心意,今日,被李昌平和五万大军守护了多年的百姓们、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于危难之中想要反过来救这群儿郎!
何谓真心换真心,陆归堂总算切有体会。
他心中油然生出暖意,拱了手冲着面前的百姓们深深一揖,“陆某在此,谢过诸位了!”69书包
百姓们面面相觑,俱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王爷会冲着他们行礼,自古以来尊卑有序,贵贱有别,何时改了世风变了世道了?
“殿下,您说这些干什么,俺们定州的儿郎们有胳膊有腿,这城门口的战火打了这么多天,早就已经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刺史大人这边拦着,俺们早就冲出门和他们干一场了。”
柴昱在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他麾下之民,竟不知区区百姓,亦有这般心头热血。
那领头的汉子作势扛了锄头就要朝着身后的袁常信冲过去,却被陆归堂一把拦住,“诸位的心意陆某记下了,但战场不是儿戏,还请快快退回城中。”
那汉子一愣,挑着粗混的眉头看陆归堂,“殿下,您是不是瞧不起俺们?”
这话一问出口身后便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言语附和,有些说的是不愿躲在定州城里当缩头乌龟,有些说的是看不惯朝廷的作为,有力讨袁常信的,有为陆归堂鸣不平的,一时之间人声嘈杂,听不清楚究竟哪句话是谁说的。
这样嘈杂的场面,总算是将后头的袁常信给惊动了,他抽离了王彦才的缠斗,待看清了眼前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时候,面色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惠景和疯了,定州城的百姓也疯了么?
“愣着干什么,快上啊,这帮百姓愚昧无知,跟着咸王助纣为虐,还不赶紧绞杀了!”
袁常信急催身边的旗牌官,那旗牌官却面色犹豫,迟迟不肯出军令。
袁常信已不耐烦,“愣着干什么,出令啊!”
眼见得那旗牌官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却仍旧未出手中军旗,只对袁常信说:“将军,这些都是百姓,没必要下此狠手吧?”
袁常信瞪他一眼,抬脚就踢了上去,那旗牌官吃痛,袁常信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军旗。
他纵身一跃,提了军旗在高处一挥,长喝:“众将听令,今日务必一举拿下定州城,有阻碍者,一路格杀!”
想象中的“得令”之声并没有传过来,袁常信皱了皱眉,在话尾最后又添了一句:“立功者重重有赏!”
这下子不只得令声没有,战场都寂了两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是同方才那旗牌官别无二致的犹豫神色。
袁常信仍在催促,“你们都聋了吗?”
一个小将越出来冲着袁常信抱拳,恳求道:“将军,末将是定州人,末将小时候在定州城长大的,如今要我回来攻克自己的家乡,恕末将难以从命啊!”
既有人带了头,便又有声音此起彼伏。
“将军,末将的表兄在定州,这些年定州城不太平,我们兄弟已经有多年未见了,实在不愿意一见面就是这样刀剑相向的场面。”
“将军,末将从前在定州军营里待过……”
“将军……”
“将军……”
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袁常信面前已经跪倒了一片人,场面混乱,一时之间难以估计有多少人在为定州的百姓求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面,将袁常信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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