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请上轿

暗流(7)

    
    “忆旧岁,贺楼高台惊鸿一瞥,情定三生方不悔…”
    唱词依旧,兰无疆所处的空间却在此刻发生扭曲,她稳住心神,忽的双脚一空,失重感袭来,兰无疆欲拿剑,腰间却空空。
    “梦无归落引人醉……”
    “转眼十载似流水,郎何在?发染鬓霜胭脂寒……偶闻闲言两三,自欺真假难辨,莫念莫念,那负心汉京城迎贵女,与尔再无关!”
    “可怜尔柔肠百转却寸断,却是一腔深情,错付了。”
    “甚么?心不甘……”
    兰无疆听到这段时头脑昏沉,整个人仿佛陷入一虚无。
    她摇摇晃晃站稳,血土消失不见,只见自己身处千金阁内。
    千金阁内空无一人,越发灵诡。
    “怎么会是在这?”
    兰无疆连忙扶住一把椅子,堪堪站稳。
    戏子唱戏声将兰无疆的魂魄拉稳,兰无疆昏花的视线清明。
    “负心汉,当是千刀万剐断孽缘……”千金阁戏台上绸缎层层叠叠,阴风起,纱帐里的人影依稀。
    兰无疆盯了睛,踱步向前走去。
    一道水袖在此刻扫了过来,兰无疆倏的后退,水袖却是轻轻扫过兰无疆的脸,她抿唇,戏台上白雾从地面腾出,人影又显的更加扑朔迷离。
    “待尔化作厉鬼,让那对野鸳鸯家宅不宁……”
    吟唱声越来越大,唱词从最开始的婉转魅惑变成现在的狠绝凄厉,字字似从齿间盘咬而出,让人毛骨悚然。
    明明千金阁内灯火辉煌,这戏台纱帐里却是阴暗无比,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客官觉得刚刚那出戏如何?”温婉女声在兰无疆背后响起。
    兰无疆背后气了一层鸡皮疙瘩,回眸却是愣了一瞬。
    那唱戏花旦当真是一副好容貌,蛾眉绵远,眸中似含星辰,朱唇起,金罩衣水袖张扬,玉臂娇柔,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魂。
    她轻笑一声,白牙森然,兰无疆正欲回答,喉咙却意外干涩,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有喉结。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来。
    此刻兰无疆才发现此时自己穿的居然是一身男装。
    不对。
    那花旦看她的眼神诡异极了。
    自己应该是相貌也变了,不然花旦不会如此熟稔。
    她此时的身份是什么?
    兰无疆警惕的看着花旦。
    花旦却是莞尔走到兰无疆身侧,“不过十年未见,江少爷就忘了姝晚么?”
    云姝晚水袖里的手一点点伸出来,兰无疆后退一步,盯着云姝晚的袖子,想象里的芊芊玉指并未出现,而是十根发黑腐朽的白骨指节刺痛这她的视线。
    “江少爷……你害姝晚害的好苦啊……”云姝晚忽的狂笑起来,头上烧蓝发簪流苏乱颤,凤尾发冠渗着一股血光。
    兰无疆看着云姝晚癫狂模样,嘴角一僵,急中生智道,“我自然记得你,你莫哭,我不曾负你。”
    她现在化身的这男人压根就没有丹田,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别说反抗,连用灵力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云姝晚听闻此言哭的更厉害了,情绪崩塌时一双白骨手上长出了漆黑的铁指甲,尖锐如匕首,她抬起胳膊,一点点探向兰无疆。
    “姝晚……你不是说情定三生吗?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兰无疆深吸一口气,眼看着那双白骨手就要攀上她的脖子,装作深情模样看着云姝晚。
    胸腔内的心跳声在此刻格外分明。
    她在赌,赌云姝晚是不是还对这个江少爷有感情,若是有,她便可以与这花旦拖延时间,等到忘尘和尚把器练出来。
    若是没有……她就得想其他办法……
    云姝晚的手果然停了下来,眼里血泪流出,悲喜交集,眼神复杂,“你说你不曾负我?可你已经成了长公主的第四任驸马。”
    兰无疆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长公主,是南周的长公主?
    “我若对你绝情,我又怎会与你相见。”兰无疆一本正经的握住那两双白骨手。
    垂眸一瞥,还能看见虫子在她骨头里钻。
    莫非这就是那女鬼生前?
    若是她刚刚唱词是真的…短短数十年,一个人需要多大的怨气才能变成魔渊里的一方恶霸?
    “你骗人!”
    “明明是我化作了鬼来找你!”
    云姝晚的面孔在此刻狰狞起来,她朱唇大张,两边牙齿骤的增长,指甲也如短刀一般持续增长,长二尺,宽一寸。
    “那你要如何才能信我?!”兰无疆背后发寒,连忙握住她的手腕,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云姝晚嘴角源源不断的血流下,她阴森道,“我已经死了,一个人在黄泉孤单的很,你来陪我,我便原谅你。”
    兰无疆抿唇,答案在她意料之中。
    她忽的抬头对云姝晚微微一笑,整个人似与真实的江少爷重合,“你若真的这样才能原谅我,我答应你。”
    不等云姝晚反应,兰无疆就抓住她的手,用力拔下一片铁指甲。
    云姝晚惨叫声回荡在千金阁内,她暴怒如睚眦,一张脸再无半点艳色,狰狞丑陋。
    整个状态恶化到极点。
    兰无疆忽的往她怀里狠狠一撞,对着自己胸口用钢甲扎了进去,钢甲穿透她的胸膛,却未伤及心脏,但却贯穿了云姝晚的身体。
    鬼是不会死的,可江少爷会。
    兰无疆口吐鲜血,忍着痛闭上眼,似是以死的模样。
    云姝晚整个人愣住了。
    她后退一步,钢甲从她肉体里脱离,却还完美的钉在兰无疆身上。
    兰无疆没了重力支撑,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云姝晚摸着自己胸膛滚烫的血,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这首仇旧梦她唱了千百回,回回皆说要江文玉偿命,却也无一次是真的想要他性命……
    她只是恨,恨他为何一走十年,将他们之间的情意示如草芥,却不曾想到江文玉能为她付出性命。雨滴书屋
    她该满意了吗?
    云姝晚跪在了兰无疆旁边,眼里的血泪越来越多,她一个人抱住尸体,颤着声道,“我不想你陪我了……”
    黄泉路苦,孟婆汤凉,人间已无云姝晚,又何必再搭上一个江文玉。
    江文玉死了,这辈子她留在阳间半点美好就都不在了。
    兰无疆耳边嗡嗡的响,云姝晚的哭声远去,身上的疼痛感也消失不见。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又重新站在了血土之上,远处一红衣女子朝她走来。
    那是洗去铅华的云姝晚。
    如一抹残日渡血,却也冰清玉洁。
    她眼角发红,手提着一把大刀,刀面乃百鬼夜行图,黑发随风起,熟悉的声音从她喉咙里缓缓流出。
    “你又骗我。”她看着兰无疆咬牙。
    “骗你的是江公子,我是兰无疆。”兰无疆眉眼弯弯,不甚在意的看着云姝晚。
    “你不怕我杀了你?”云姝晚将刀又逼进了几分。
    “你不会,你若杀了我,你也活不成……”兰无疆魂魄和凤昭魂魄相有掺杂,神魂之气她也不经意沾染几分。
    鬼,莫想近身。
    “罢了。”云姝晚将她的大刀收了回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兰无疆。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刚刚那局的破解之法的?”
    云姝晚眼眶发红,看着兰无疆内心酸楚。
    她恨了江文玉十余年,想要的其实就是一次不顾一切的付出。
    江文玉没做到,眼前这人倒是园了她的梦。
    “你那时还对他有情,既然有情,就可解。”兰无疆双手背在身后,唇角轻轻勾起。
    “爱恨情仇,倒底抵不过一场阴阳相隔……你是恶鬼,他却得入轮回道,待他重生,你和他还是无法善终。你原谅他,无非是想着下一石要他喜乐平安,喝了孟婆汤此身作罢。”
    “今生的债,你要他今生来偿,可他今生已经死了,你的爱恨情仇,再无人可倾诉,你又已死,所有事情也只能一个人忍受,你悲江文玉死,不如说是你悲自己死。”兰无江眯眼,唇微微蠕动。
    云姝晚却是吸了吸鼻子,捏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可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一点。”
    兰无疆偏头,饶有趣味的盯着云姝晚,“你自己也唱了,一腔深情错付了,你是知道道理也还是放不下,这种情况,除了你自己走出来,无人可救。”
    云姝晚听到这句话大声笑起来,眼角泪水从脸庞滑落,“好一个无人可救。”
    “你可知那江文玉对我做了什么?!”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未能等到他的下聘书,却是等到他在京城和长公主成亲的消息,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恨!我为他脱离千金阁,离开千金阁按照契约受了整整一百零八摄魂鞭,只为上京见他一面。”
    “可他那时已经入了公主府,我买通人,成了公主府里面的一个丫鬟,在新婚之夜找到他,他却要与我恩断义绝!”
    “那夜……是他亲手杀了我。”
    “张公主在得知这件事后挖掉我尸体的双眼,我的口舌,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将我鞭尸,我险些魂飞魄散。”
    “成为厉鬼之后我一心复仇,我日日待在公主府作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江文玉背着长公主去见一个少妇,我看见那少妇的红裳,她的眉眼,我才知道至始至终我就是个笑话。”
    “他说我穿红衣甚好看,我便为他穿了整整十年的红衣,他说他是迫不得已进公主府,后来我才知,是那少妇的夫君仕途不顺,那女人找江文玉帮忙,江文玉才答应长公主的成亲要求,长公主不过是玩玩,江文玉也不曾真心,从头到尾的受害者,只有我!”
    “也就是因为我这张和她相似的脸,才平白在长公主那里被酷刑。”云姝晚身上黑气涌动,兰无疆上前一步轻轻搂住云姝晚的腰。
    云姝晚身上的黑气骤时消失,她整个人震惊的看着兰无疆。
    “你见过我的真身的……你还敢抱我?”
    兰无疆挑眉,松开手,“这才是你的真身。”
    云姝晚一噎,好半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又是如何进的魔渊?”兰无疆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云姝晚苦笑一声,眼里悲痛泛滥,“也是拜江文玉所赐……”
    “我不甘心去报复了那个女人,江文玉虽是凡人,但他命格沾染龙气,我伤不得他,他便肆意伤我,用法子将我囚在死人林。”
    “为了保住最后一点魂魄,我便一个个吞噬其他恶魂,因没有眼珠,我便去吃别人的眼珠,最终受到反噬,周身为眼。”
    兰无疆伸手握住了云姝晚的手,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蜜饯来,“给你。”
    云姝晚心微微一动,收下了蜜饯,缓缓放入口中,“你若想收我为器灵,还是得过三关,三关名为仇旧梦,仇旧梦是我反复唱了许多年的戏,这三关也与戏同理,第一关乃是破我仇,你已过,第二关乃是祭旧,让我放下仇恨,你已过,第三关便是我的噩梦,你陷入梦内,你就是我,且在第三关里,你会遇到自己的器。”
    “你且闭眼,我送你进去,别担心,我就想看看,如果是你会不会活的不同。”
    云姝晚微微一笑,整个人气息忽的柔和,兰无疆指尖颤了颤,身子被一片软绵雾气包裹。
    她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站在夜市的中间。
    人流人往中,那朱红高楼金玉栏杆甚是刺目。
    兰无疆伸手无意抚了抚自己头上发髻,银铃流苏轻响,自己体内还残留着云姝晚的情绪。
    她是……欣喜?
    刚刚已经见过江文玉了么?
    兰无疆抿唇,心一沉,快步按照记忆走到码头。
    “哒哒哒。”
    不知怎么就走入一条废弃小街,阴风瑟瑟,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
    兰无疆警惕绷直身子,从发髻上摸下一根稍微锋利的簪子。
    “小美人……”
    几个流氓地痞围了上来。
    江文玉在暗处待着,等待着云姝晚的呼救。
    “砰砰砰。”
    巨大的声响从街道里面传来。
    江文玉突然发现事情不受控制……
    他急忙往前走,只见自己顾的人倒了一地,在地上蜷着身子痛苦呻吟,而那一身粉色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江文玉背后一片冰凉。
    兰无疆面无表情的把染血都簪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呲。”
    银簪直直插进了江文玉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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