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川听见赵欢的声音,回头看时,正见三个男人包围着淳于念,赵欢被两个人架着往大堂右侧走。他登时大怒,提起板凳往身前人身上砸去,几个箭步上前,踹开一人将淳于念拉了出来护在身后。
“伯青!救人!”他朝欧阳节喊道。
欧阳节回头就见赵欢被架着走,可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何宽还得腾出手来帮他一把才免遭毒手,他二人只能自保。
淳于念心中哀叹一声,她家夫君的清誉是保不住了?
“别管我,先救人!”她拉着哥哥的袖子道。
淳于川皱眉,“先出去再说!”说着,护着淳于念又是一番打斗,好不容易才得出门。
尽管她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哥哥出去。打手们见识到了淳于川的身手,自知追上去也讨不了好,更何况想要的人已经送进去了,就没必要追着淳于川不放,遂也没追出来,转而去对付剩下的两人。
刚出乐坊没多远,就见不远处一队人跑了过来,待人走进才看见竟是欧阳羽!
“你怎么在这儿?”淳于念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他一脸担心地问。
“无碍,快进去救人!”说着,转身往回走。
淳于川一把拉住她,“你与二爷待在这儿,我带人进去。”
“可是……”
“放心,我会把他安然无恙地给你送回来。”他转而看向欧阳羽,“拜托了!”
欧阳羽点点头,对身后众人道:“随广平君去。”
淳于川,字广平。
虽想跟着去,但她也只能乖乖听话地站在原地。
周围前来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欧阳羽看着一脸焦虑的她,想了想才开口,“夫人莫急,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吧,这会儿人多待会儿怕冲撞了您。”
淳于念转眼看着他,又往内望了一眼,她进去帮不了忙,只能听话地由他带到一旁。
欧阳羽在不远处寻了个茶楼的外摊坐下,这儿离乐坊不近不远,既冲撞不了她,待会儿也能看清他们从里边出来。
“你怎么也在这儿?”她看着欧阳羽问道。
“我不善音律,在那儿坐着无意思,便四处看看,待回去的时候已经打了起来,只得去找人。”他语气平静,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她哦了一声,显然已经对这事不好奇了,问他也只是无话找话,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赵欢。
欧阳羽看了她一眼,宽慰道:“他们应该不会把先生怎样,左右不过是钱的问题。”
她嗯了一声,眼睛仍旧盯着乐坊内。若是赵欢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
却说赵欢,被人一路架到一个小院,院子修得还算精致,只是他无心欣赏。打手们将他带到一间房门口,朝里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掌柜的,人带来了。”
“进来吧。”
推门进去,就见一中年男子正对门坐着,见人进来,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起茶杯饮了一口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俗人,为何行事就如此迂腐?”
“我本无心行此事,谈何迂腐?”赵欢沉声道。
掌柜的冷笑,“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嘴硬呢?”
“乐坊的损失我自会承担,其他的恕在下难以从命。”
“我好不容易养出这么一个尤物,却被你白白毁了名声,这个损失,你如何承担?”
“掌柜的,这姑娘在你的手中不过是个赚钱的工具,在其他男人眼里亦不过是个玩物,只是某些穷酸文人将其奉为洛神,但她才深几许,您难道不知道吗?”
“放肆!”掌柜的怒道,“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竟敢口出狂言。”
赵欢将这掌柜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此人那青色的衣领,读过书的商人,看来用何宽的那一套来对付是不行了。他笑了笑,对掌柜道:“先生说在下迂腐,在下看先生亦如是。”
听赵欢换了称呼,掌柜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我如何迂腐了?”
“在下见先生并非一般商贾,既然能培养出一个盼兮,那就不愁第二个。我说会承担乐坊今晚的损失,就定不会让乐坊吃亏。您意下如何?”
“你当真以为那盼兮是一朝一日长成的?这倡家女子,你见过几个如她一般的?大多学艺时都叫苦不迭,还有心思读书?盼兮芳龄十七,待二十二岁时方能赎身,这五年她给我赚的钱是你能估量的?再者,就算她年纪大了,客人不喜欢了,我培养新人时,她也能做老师,新来的小姑娘心气儿都高不服管教,有一个才艺俱佳的师父带着,我能省下不少心。”
赵欢原以为,这人不过又是一个迂腐文人,没想到这算盘倒是打得精,难怪能在南街上开如此大的乐坊。
“你赔我的,不过是些桌椅板凳钱,你觉得我开得起乐坊,还怕这一次两次闹事的?”
“那你究竟要如何?”他冷声问道。
掌柜的抬眼看他,“我不管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既然我家姑娘选了你,天亮之前,你是踏不出这乐坊半步的。”
“她名声已毁,你留我于此也无济于事。”
掌柜的笑一声,摇头叹道:“年轻人还是太天真,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吗?说实话,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这一闹,我家姑娘的名声还不会如此大。”
赵欢看了他一眼,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由衷拱手道:“先生大智慧,在下佩服!”
掌柜的抬起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将这位先生送到盼兮姑娘房中。”
“先生这边请。”
他看了那几个打手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出去了。
盼兮住在另一个院中,过去的路上,其他院中的女子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低声说着什么。到盼兮门外时,小侍女迎了上来,对打手们道:“好了,你们退下吧。”
“可是这……”
“叫你们退下就退下,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小侍女吼道。
那几个打手这才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小侍女推开门,笑着对赵欢道:“先生请。”
他叹了口气,这才进门。
屋内布置得很雅致,正堂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墨兰图,墙下的案几上熏着香,他倒没问出来是什么香,堂中的矮桌上放着一套豆青色的茶具,茶灶上的水已经开始沸腾了。
“先生先坐,我家姑娘待会儿就来。”
赵欢嗯了一声,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听见珠帘晃动的声音,抬头就见盼兮施施然地走来。她走到赵欢身前,曲身浅浅行礼,“方才得罪了。”
她的声音温柔悦耳,不过转念一想,嗓子不好也唱不了。
“无碍。”他淡淡道。
见他如此冷淡,盼兮倒也不尴尬,转而对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她在他身旁坐下,用茶勺取出茶叶放入茶壶之中,又提起茶灶上的水倒入茶壶之中,洗完茶之后,重新倒水入壶,又在茶壶盖上淋了一圈热水。她将水壶重置茶灶之上,从一旁的水桶中舀水加进去。
赵欢静静地看着她将茶水由茶漏导入茶海,又倒入闻香杯中,最后盖上公道杯,整个过程技艺娴熟,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恍若无人在侧。
“先生请。”她将茶杯置于茶托上双手奉上。
赵欢看了她一眼,双手接下,淡淡道:“多谢。”
她笑了笑,将闻香杯翻转过来,轻轻嗅了嗅闻香杯,抬起茶杯自顾地饮起来。
他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不管是香道还是茶道。他饮了一口,微微皱眉,“年纪轻轻的,便喝如此寡淡的茶。”
他历来不喜普洱,觉得味道寡淡得很,像极了腐烂的老树根。
她轻轻笑了一下,“乐坊中太多浮华,寡淡些好。”
他看了她一眼,“为何流落到此?”
“虎狼当道,白兔无处藏身。”
赵欢眉头皱的更深,语气稍微软了一些,“家中可还有亲人?”
盼兮摇摇头,“当时我年纪小,逃过一劫,没想到却流落到此。”她不由得苦笑起来,“先生喜欢哪种茶?”她起身问。
他抬起茶杯,一口饮尽,“不用麻烦了。”
她笑了笑,“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一盒明前茶,可泡与先生尝尝。”
“那虎狼现今如何?可被擒住了?”
“多谢先生关心,”她在柜中翻找茶叶,“一狼一虎暂囚于笼,只是当时的幼狼幼虎已能独当一面了。”
她取来茶叶,将壶中的普洱倒出来,洗尽了茶壶,方才将那毛尖取些出来倒入壶中。
“姑娘所言是否是北街上复姓的那两家?”
她的话再明显不过了,在熙朝,除了欧阳氏与淳于氏,能有几个人敢称为虎狼?欧阳觉致仕,淳于嘉解职在家。但如今朝中当权的仍旧是那两家。
她并没有回答,但从表情中就可以看出来,她略显惊讶地望着他,“小女子果真没有看错,先生当真不是俗人。”
“姑娘谬赞了。”他淡笑道。
盼兮长舒一口气,将新泡上的茶双手奉上,“尽管至今尚未捕杀这两条大虫,但小女子相信今日之猎手,有这个能力。”
他饮茶轻笑,心中略微得意,淳于、欧阳两姓权臣短短半年就被迫下野,确实值得得意。尽管他向来对倡家女子不屑,但此人出身并非不良,他倒也不如之前反感,更何况她做派优雅大方,并不矫情做作,倒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而且,那个男人不虚荣?不喜欢被美人夸赞?
“猎手如何,就只能拭目以待了。”他放下茶杯道。
盼兮笑了笑,重新给他添满茶水,“只是今晚委屈先生了。”
“你可否想过出去?”
“如果我说不,您是否会觉得我自甘堕落?”她笑着问。
“为何不?是赎金的问题?”
她摇头,“出去又能如何?如今我举目无亲,又无依无靠,还不如趁着年轻,再多赚几个钱,不至于人老珠黄后穷困潦倒冻死饿死。”
“不曾想过寻一郎君?”
说到此处,她不禁笑着看他,“名声已经如此,哪位君子敢把我带入家门?”
闻言,他抱歉地笑了笑,“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
“无碍。”她笑了笑,“先生可喜欢这茶?”
“嗯,挺好,香而不腻,姑娘果真才艺俱佳。”
“先生谬赞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还未听出什么,门就被猛然踹开,几个打手模样的走进来,接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淳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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