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从镇江出海的飞剪船抵达新金,为我们送来辽东的消息。
“歼灭镶红旗杜度部真夷一百八十七人,俘虏十二人;歼灭乌真超哈一千零百四十人,俘虏八百二十七人;解救包衣九百七十人。”陆道培扬了扬手中的简报,“杜度仅以身免。萨尔浒周边小城已经全部攻陷,因炸药消耗过大,远征军选择包围萨尔浒,等待破城良计。”
“打得很好呀,中校同志。没想到协从军也有这样好的战斗力。”
“我们两军的训练手册是一样的。”我从桌子上拿起一碗茶,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即面部皱成一团,“怎么这么苦。”
“昨天喝剩下的茶,泡了一宿了。”陆道培转身拿过一只茶壶递给我,“这是刚泡的,还有点烫。”
我道了声谢,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放茶水在桌子上凉着,从陆道培手里接过简报。“毛大帅有些冒险了,杜度不值得他这样做。要是朝鲜附庸军没挡住乌真超哈,毛将军出了点什么事情,对我军士气是很大的打击。”
“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牺牲的,只看值不值得。”
我挑了挑眉毛,视线从简报上方穿过,看着陆道培的眼睛:“没想到你还知道这句话。”
“当然,我这几天除了写新闻,就是看军事书。”
“那你的新闻写得怎么样?这些天尽是绞肉机一样的防御战,写来写去就那么点内容,读者能受得了?”
陆道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他耸耸肩:“我当然把过于血腥的文字和照片删除了,编辑不可能让这些内容过审的。”
“嗯...我的意思是这些天的战斗过程太接近了,写下来就是一篇小学生的流水账记叙文,读者会看厌的。”
陆道培笑眯眯地摇摇头:“每天的重点不同就行了,这事儿我们还在实习的时候,老记者就教过我们。”
“哦,对了,台湾那边传来消息,总督府委托我们报社带领一批人过来,近距离接触一下辽东战场。秦总督已经和我说了,要请你负责接待一下。”
“行,等我不那么忙了,可以带他们到处走走。”我抓起茶碗喝完,随手拿着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和陆道培招呼一声,走出了军官休息室。
推开休息室的大门后,灿烂阳光下的修罗战场就映入眼帘。
我深深吸了口气,带着血液的甜腥味的空气被吸入鼻腔,让人有些异样的难受感。过去的十几天里,被阻隔在辽南半岛的后金主力发疯一样地攻打新金。工兵们爆破出的几百个坑洞,硬是在惨烈的攻防战中被死去的建奴和破碎的盾车填满。
肥沃的黑土地在战火灼烧下结成焦黑的版块,又被涌出的热血融化。大地在血与火的转化中,逐渐冒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即便是只被建奴短时间短时间的新金城下阵地,人们也可以一脚踩进地里,拔出来时靴子底下就沾染了暗红色的不明液体。
十里风腥新战场,真的有十里风腥。草草估计下,这短短几公里的阵地,已经搅碎了近万名建奴的躯体。其中的汉儿又有多少呢?我们不知道,女真奴隶主们或许也数不清了。在彻底粉碎后金奴隶政权前,两军的交锋,死的大多数总是汉人。这在千百年里,一直是汉人帝国和北方蛮族战争的常态啊。
陆道培前几日问了我一个问题,战争结束后,我会干什么。
“战争不会结束。如果有和平,那只是两场战争中的休战期。”
“那我换个问法,打完建奴...打完这场仗后,你想干什么?”
“我想休息,陆同志。我从回到台湾开始,就在日本和辽东这两块地方打仗,没有休息的打仗。我已经在战场上混了几个月了,我需要去和平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我以为你不用休息的。”
“这段时间一直见你精力充沛地策划和执行行动,熬个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没有怨言。我以为你是天然热爱战争和适应战争的动物。”
我转头看着陆道培的眼睛,他慢慢闭上嘴,避开我的目光。
“没有人热爱战争,也不会有人适应战争。”我转过头,眺望在夕阳下泛起金光的战场。在那里,又一次进攻失败的后金军队正在后撤,国防军和长生岛军队再一次接管了被建奴放弃的阵地,如同过去十几天一样。
“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有很多同学被战争浪漫主义文学吸引,满脑子都是单枪匹马,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又或者是数千名战士一同发起冲锋,用刺刀剿灭敢于反抗的顽敌。呵呵,多好的想象啊。”
“等他们上了战场,和真实的敌人打个几个月,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单纯。”
“我们是军人不假,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我们从来不会畏惧死亡和伤痛。但这不代表着,我们能习惯死亡,拥抱伤痛。陆同志,这一点请你明白。我们也是人,我们不是铁石心肠的战争机器。我们的同志,我们的同袍,一个个倒在我们身边,鲜血洒在我们脸上,他们的惨叫传入我们的耳中...这并不是让人感到愉悦的体验。每个军人都或多或少的有战场留下的心理阴影。”
陆道培沉默地看着正在打扫尸体的战场,缓缓道:“对不起,李中校。我为我的轻率态度道歉。”
“没什么,同志。”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我这样说没事的,我神经比较大条。不过不要在大多数军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不过...”他转过身看着我,我微微抬起头,越过他看着西方的落日,轻声道:“如果你要报道的话,还是写一些战争浪漫主义的东西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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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长官,总督请你过去一趟。”
我点点头,快步朝总督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方海跟在我身后:“高鸿中又来了,他带来了皇太极新的信,约莫是承受不住压力了。”
总督驻地设在新金城中央。这座城市面积不大,从我所在的城墙走去只要十多分钟。很快,我和方海便来到了总督府外。
卫士带我们走入府内。在总督府中的空地上,几个汉人文士打扮的人正站在那里,旁边还有十多个被捆成粽子的真夷跪在地上。
卫士走到总督办公室门外便站定,通报一声后,他对我道:“请进吧,冕下正在等你。”
我谢过后,和方海一同走入办公室。后方传来那卫士的笑声:“几位包衣也别戴着帽子了,把你们那猪尾巴露出来吧,别他妈侮辱了你们身上这身汉服。”
秦向平冕下本人正端坐在椅子上,见了我便示意我坐下。在办公室内还有几人,分别是朱鸣夏冕下的秘书赵同志,齐武少将的副官钟为民少校,我的老熟人、长生岛的黄斯通同志,还有一名书记员。
等我做好后,秦向平轻轻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铃铛。很快,门口的卫士高喝一声:“建州谈判代表,高鸿中。”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走入,跪在地上向秦向平叩首:“建州女真部伪游击、伪文馆赞画军机高鸿中,见过澳宋共和国中国总督区总督,秦向平冕下大人。”
秦向平爽朗笑道:“请起吧,高鸿中。今日你却没有弄错自己的身份了。”
高鸿中再次叩首,这才缓缓爬起,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回冕下的话,建州大军风雨飘摇,高某如何敢自称大金之人。”
黄斯通闻言轻笑一声,“建奴势大之时,阁下恐怕也只是女真人的一条狗罢。”
高鸿中转身对黄斯通一揖到地,没有出言。
“好了,高鸿中。”秦向平道,“上次我开给黄台及的条件,现在要改变一点了。”
高鸿中终于抬起头,面向秦向平:“不知冕下大人要...”
“这位是李如初中校。”总督对着我点点头,我起身回礼。“李中校前几次谈判没来,加上本督改动的条件比较大,我便从新给你说一遍主要重点,你带回去给黄台及看看。”
“第一,立即宣布对我国无条件投降,以书面形式对本次发动战争表示道歉,并将主要战争责任人交给我国处理。”
“第二,赔款500万两白银,这里的‘两’为我国的质量单位。可以用白银、黄金,以及其他贵重金属支付。”
“第三,立即无条件转交所有汉族人,包括但不限于乌真超哈、包衣、你部政权中的其他汉人。”
“第四,战争结束后十天内,将你部军事力量撤退到盖州以北。复州以南交给我方控制,复州至盖州之间设立为非军事区,任何非汉族人不可进入,我国警察力量可以进入。并且,盖州城墙必须予以拆除。另外,旅顺以东的海岸线附近五十里,你部必须全部撤出。东江军可以放弃岫岩。”
“第五,你部必须将所有水师装备交给我国,并承诺永远不发展水面力量。”
“以上这几条是主要内容,其他条款,以我之前交给你的函件为准。上述条款,我国会进行必要的监督和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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