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磊落行

116、兄弟反目

    
    梅常青暗使个眼色,跟着楚秋水退后。
    骆冰虽然心有不甘,但怕宫七先生伤害了楚秋烟,无奈也只得走出。
    待走出树林,梅常青对骆冰道:“这里是山坡顶了,我们守在树林外面,宫七先生若想逃走,只能从山后悬崖。
    那处悬崖陡得很,就算你我,也不可能带着一个人从那里下去。想必宫七先生是支开我们,然后一个人冒险从那里试一试。”
    骆冰听他这么说,反倒放下一颗心。
    既然宫七先生想要孤身逃脱,那么楚秋烟的安全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梅常青低声道:“我绕道下山,去堵截宫七先生,你们两个守住这里。”
    楚秋水虽然对骆冰怨念极深,但眼下关头实无余暇去与他相斗,便也点头。
    过了好一阵子,两人都是不耐烦了,可是树林里头仍然全无声息。
    梅常青守在山下也有不少时间,若是看见宫七先生,一声大喝,两人也应该能听到。楚秋水心中焦急,忍不住道:“我们进去看看?”
    骆冰摇头道:“宫七先生既然是要逃走,就绝不会伤害楚秋烟。你我贸然进去,只怕惹恼了他,反倒对局势不利。”
    楚秋水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心中焦急无比,左等右等,既想进去探个究竟,又怕宫七先生伤害楚秋烟,内心煎熬。
    骆冰表面冷静,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见宫七先生久无声息,忽然想起那一日自己与楚秋烟昏迷,结果楚秋水不知虚实,实是害了楚秋烟之事。
    只是当日两人还未认出是兄妹,此事也算不得什么,然而今日里头是宫七先生……他越想越怕,终于忍不住道:“我们进去瞧瞧?”
    楚秋水心慌意乱,早没了主意,当即点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摸进树林,尽全力掩饰脚步,轻轻靠近。从树叶缝隙间,只见坡顶空无一人,宫七先生和楚秋烟竟然都不见了。
    楚秋水大吃一惊,便要跃出,骆冰看了看周围,赶紧将他拉住。两人动作极为轻巧,这一下虽然发出轻微“簌簌”声,却也好似风吹树叶一般,不惹人怀疑。
    骆冰嘴唇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道:“那里有一块大石头,宫七先生一定躲在后头。我们小心绕过去。”这声音微不可闻。若非楚秋水内功深厚,势必也听不见。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山坡,骆冰自知轻功不如楚秋水,便隐藏在林子里,并不出来。楚秋水等一阵风吹过,树叶声响动,便即施展轻功,贴在地上,轻飘飘地急速靠近。待走到大石旁,楚秋水屏声静息,偷偷伸头过去,看了一眼。
    骆冰见他这一套动作虽然稍显大胆,但凭借着过人轻功,料得也没什么危险。却不料楚秋水看了一眼后,竟然立即跳起,高叫道:“你快过来”
    骆冰吃了一惊,扭头过去,只见山坡岩石上系着根绳子,可却蜷在山上,并未放下。
    宫七先生昏在地上,楚秋烟竟然不见了。
    骆冰向下望去,只见满是陡峭岩壁,不少地方光溜溜的,想要下去着实不容易。从这里往山下,当真是尽收眼底,倘若从这里下去,绝逃不过梅常青双眼。
    他看了一眼,不见梅常青踪影,料他躲在某个石块后头,便高呼道:“梅常青,你上来”
    梅常青探出头,见骆冰呼喊,便应道:“怎么?不用等了?”
    骆冰摇头道:“你上来再说。”
    梅常青施展庇护爬岩轻功,从这边峭壁爬上。这片山峰果然陡峭,梅常青手脚并用,出了一身大汗,这才到达山顶。此时骆冰已经卸下宫七先生装饰,露出原本面容。
    梅常青见他昏迷在地上,奇道:“你们把他制住了?楚秋烟呢?”
    楚秋水咬牙道:“不见了。宫七先生自己晕在这里,不知怎么回事。”
    梅常青点了宫七先生穴道,随即为他把脉。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大奇道:“嗯?这是怎么了?好像……”
    骆冰打断道:“你能看出来的。你从这个山坡爬上去再爬下来,折腾一百遍,就是这个样子。”
    梅常青讶然道:“宫七先生精力衰竭了。他和你们打了一场?”
    骆冰摇头道:“根本没动手,他自己晕在这里,而且我们没有听到半点打斗的声音。”
    楚秋水沉吟道:“难道是什么毒药?”
    骆冰沉声道:“这样的事,我已经发现不止一次了。寻常人,若非遭遇大难,绝不会将精力消耗到如此地步。除非,是被迫。比如天魔功。”
    楚秋水与梅常青惊道:“你说欧阳清?”
    骆冰点头道:“不错。欧阳清与宫七先生熟稔,想要骗他亲近并不难。一旦宫七先生失了防备,欧阳清便可轻松下手,打散宫七先生内力。”
    梅常青忍不住摇头道:“欧阳清不是在北疆吗?不在那里,却来抓楚秋烟干什么?”
    骆冰叹道:“若是欧阳清在,那他完全可以强行闯进来夺走楚秋烟。有宫七先生接应,楚秋雨是拦不住他们的。我的推测也有不合情理之处。但是,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欧阳清来,骗走楚秋烟,却把宫七先生留在这里。也是因此,欧阳清短时间内功力大进,抬着楚秋烟,在梅常青赶到前离去。”
    梅常青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我们还不去找欧阳清?”
    楚秋水冷然道:“你们演得双簧当真不错。骆冰,凭这么一番话,就想逃过你我的比武吗?去找欧阳清,也是杀了你再去”
    骆冰近些日子颇为烦躁,如今楚秋烟又是失踪,更是让他心中郁郁。
    闻听楚秋水言语挑衅,当即高声道:“好,我若不出手,还真以为我怕了你?我们从北疆赶来,也没休息,那么今晚就好好休整一晚上。明天此时,你我分个生死”
    楚秋水眼中杀气闪过,冷然道:“你要休息,就休息一天。到时候,叫你死而无憾。”
    这里是洛阳中最吵嚷的地方,隔壁便是个乡下送菜的地方,整日都是叫卖喧哗之声。
    到了凌晨,这里便开始有包子铺剁肉的声音,小贩扛着大包货品的哟呵声,而到了晚上,又开始有一些弹琵琶的女人在街边拢客。
    这里的女人,价格也很便宜。许多辛苦了一天的穷人,百无聊赖,便花上几个铜板,找个女人,休息一晚上。
    粗陋的饭菜,劣质的黄汤,迟暮的女人,便在灰蒙蒙的夜色下。
    从来没有哪个达官之人、体面人来过这里。
    就算一时落魄,囊中羞涩,向城内走一盏茶功夫,也有条花街,价格便宜,环境也好得多。这里是小偷、逃犯、乞丐、青龙会的天堂。
    在一间最便宜的小旅舍里,住进了一个残废的客人。他断了一条胳膊,单手推着自己的轮椅,住进了店里。
    客人订了一个角落里的房子,每天要三顿饭菜,并且点一大壶酒,都让老板娘送进房里。饭菜很粗劣,但酒却不错——这个客人对吃的不讲究,但是对于酒却挑剔的很。
    本来老板娘也没有疑心。一个残废,做不了事,就只能把以前的积蓄一点点败掉,然后穿着破烂衣裳,到街上去行乞。
    老板娘还暗暗感慨:“穷得成这样了,饭都吃不起,却非要点着好酒,真是奇怪。”
    正想着,忽然有人拍桌道:“老板娘,拿酒来”却是个市井。
    那人尖嘴猴腮,从兜里掏出一串钱,高叫道:“酒啊老板娘,爷今天可阔绰了,不仅要买你的酒,还要买你的人”一看那样子,真是有了三文钱就浑身发痒的穷汉。
    老板娘也是从街边的女人,攒了些钱,干到店里的老板娘的。
    闻听那人说话,向他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天知道你是从哪偷来的钱。这么点铜板,想买我吗?门都没有”看她徐娘半老,这么一个媚眼,倒也有几分风韵。
    两人正自调笑,又听见脚步声响。按理说,这会儿时间还早,不该有什么客人,老板娘微微奇怪,探头望过去,竟然是个绝色的姑娘。
    那姑娘一身珠光宝气,绫罗绸缎,一件首饰怕不是就有几两银子。若是这身行头换下来,换几件自己的小酒铺恐怕都够了。
    老板娘再看装束,那无赖却是盯着姑娘的脸蛋,死死不放。只见嘴唇粉颊,俏鼻大眼,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似乎微微泛着泪光,真是人见人怜。
    “滴答”一声,那无赖却从嘴里滴落了口水。他努力吞吞唾沫,拼命看着姑娘,一双手已经忍不住要伸过去了。
    那姑娘问道:“老板娘,请问这里有一个残疾的客人吗?他少了一个胳膊,坐着轮椅。”这一下问话,那声音真是妙如天籁,无赖只听得骨头都酥了,心痒难搔,手掌已经向姑娘的屁股摸了过去。
    “啪”一下,老板娘一脸严肃,打掉了无赖的手,然后笑着回答道:“哦,姑娘,这位客人就住在最里面的一间。你认识他吗?”
    姑娘似乎心中难过,想着别的事情,浑没注意自己差点被揩了油,只是浑浑噩噩点了点头,便向里头走去。
    无赖笑着看老板娘,问道:“怎么,吃醋了?怕老子看上那个女人,忘了你?”
    老板娘嗔道:“胡说什么我是为你好刚才你要是把手伸了上去,恐怕就有麻烦了”
    无赖奇道:“麻烦?怎么会有麻烦?你没听见吗,那女人是来找一个残废的。那个人少了个胳膊,还要坐轮椅,我会怕他?”
    老板娘皱着眉毛道:“不知道天高地厚。那个残废是不算什么。可那个女人呢?你看她,一身珠宝首饰,衣服也那么好,会是没身份的人?我看楼上那个客人虽然残了,长得还算英俊,多半是那个女人的情人。这女人要么是背着丈夫,要么是背着父亲,结果男的被打成了残废,这女的便来看她。假如你动了这女人,她家里人找过来,你能吃得消吗?”
    无赖嗫嚅道:“说不定……说不定他们找不到我呢?”
    老板娘哼道:“找不到你。哼,不说那女人家里的人。她把那带手上镯子拿出来,就能从隔壁找来三四个人,揍得你一个月下不了床”。
    无赖眼神一软,向里头瞄了一眼,摇摇头,又自顾自拿酒喝了。
    屋内的人,自然是残疾之体的路长风了。
    来探望者,自然也就是曾经的爱人,也是过去天魔的安插,胡蜜姬了。
    当日路长风留下讯息,说去往南疆和西疆,只是想骗走骆冰。只是骆冰在西疆为查探路长风扮作月氏士兵,而后又与欧阳清等人交手,甚至救下小月,这就不是他所料了。
    这些日子,他都留在了洛阳这家廉价的旅舍中,每日吃饭喝酒住宿,也花不了几文钱,骆冰给他留下二百多两银子,足够他吃到老死了。
    路长风不敢大手大脚花钱,自己较之常人还不如,倘若露了富,只怕反倒引来小贼。
    他希望省吃俭用,撑过一段时日,重新修聚真气,站起来行走。只是体内所有真气都乱成一团,在四肢百骸游走,全不听使唤。正如自己所料,今生今世,自己都无法练武了。
    万念俱灰,却没想到,看见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胡蜜姬。
    胡蜜姬仍然那么高贵,依然那么美丽,怎么看,都是个圣女。可是自己……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武功厉害的刑部密探统领,而是个四肢废其三的残废。
    既然如此,何必再相见?
    胡蜜姬轻轻为路长风擦抹汗水,温柔安慰。她还买了饭菜,亲自烹调。路长风许久没尝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但心中却倍增伤痛。
    胡蜜姬为路长风夹了块肉,柔声道:“多吃些肉,看你这些日子,瘦多了。”
    路长风看着满桌精致饭菜,颤声道:“酒呢?”
    胡蜜姬轻轻道:“空腹喝酒无益,先吃菜吧。”
    路长风抬起头,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胡蜜姬,道:“你又为什么要抛下我?”
    路长风叹道:“我已经是个残废,没有武功,没有朋友,只有追杀我的仇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胡蜜姬柔声道:“当初我跟着你,并不是因为你的武功,也不是因为你是刑部密探的统领,仅仅是因为,你是路长风。”
    终于,她眼中也忍不住流出泪滴:“长风哥哥,你知道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路长风感到喉头被哽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话好。
    那边厢梅常青盯着骆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就走”
    “走?你要我临阵脱逃?”骆冰吃惊了。
    梅常青点头道:“不错。你必须走。”
    骆冰莫名其妙:“你也是江湖中人,知道江湖里的规矩。我与楚秋水订下约定,已经推脱几次,如今若再临阵逃走,岂不是让人耻笑?再说了,我也未必就一定输给楚秋水。”
    梅常青摇头道:“你和楚秋水的比武,我不会管。就算你输了,死了,我也只会给你报仇,不会干预。但是现在有两件事,非你做不可。”
    骆冰问道:“什么事情?”
    梅常青道:“路长风如今就藏身在洛阳的一间旅舍里。天魔已经查知了他的所在,恐怕很快就会派人袭击。据说胡蜜姬也和他在一起。这一男一女,如今都没有抵抗能力,你忍心看路长风惨死吗?我知道,路长风避过了你,不想承你情。但是既然他连你帮他都不愿意,何况我去救他?若是我代替你出手,只怕路长风很快又会想法子离开,不肯受我照顾。”
    骆冰沉吟道:“你的消息可靠吗?”
    梅常青点头道:“决计可靠。我白天扮作荣枯,在他身边,探来的消息。这件事也就罢了,若真是我去,也没什么。可是另外一件事,只怕你知道了,星夜兼程都要赶去办。”
    骆冰愣道:“什么事情?”
    梅常青沉声道:“当年天山一战,薛冰没死,四岳将她安置到了郭子仪家中。据说是天魔答应保全薛冰,四岳才肯为他效力。如今天魔武功将成,寻一个地方闭关习武,包子云便要趁机对付郭子仪,一来铲除对头,二来可以借薛冰逼四岳反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天魔一击”
    骆冰慌忙道:“你这些消息是从哪来的?可靠吗?”
    梅常青道:“若不可靠,我会拿来骗你?”说着从怀中拿出个小本,道:“上面便是包子云的计划,我的人潜入包子云身边,拼死才偷了出来,刚才不久交到我手上,就伤重不治了。”
    骆冰看了看小本子,字迹幼稚扭曲,多半是包子云亲手所写。
    梅常青的话果然半点不假。
    梅常青见他脸色大变,道:“薛冰不认识我,我去救她,多半得不到信任。这件事,必须你去办方今世上,人人都贪图铁摩勒的武功,薛冰绝不会相信任何武林中人。只有你师傅,算是真心待她,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骆冰点了点头,手指尖微微发颤,道:“不错。我必须立刻去洛阳。”想了想,忽然又道:“可是我和楚秋水的约定怎么办?”
    梅常青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在这里等楚秋水,告诉他你已经输在我手上了,就由我来代你出手。反正你们不是什么报仇约定,而是比武论战,我比你强,赶走了你,也很正常。”
    骆冰沉吟道:“如此也好。可是,薛冰究竟在郭家哪里?”
    梅常青道:“既然是将薛冰安置在郭家,当然不会要她做活。依我看,郭子仪一个远房表妹正巧在十年前搬进郭家,而且还带了个孩子。郭子仪坚持不肯把他表妹娶进门,而且郭子仪的为人一向也很清正,从没想过纳妾这么一回事。依我看,那个所谓远房表妹,就是薛冰”
    骆冰连连点头,道:“不错。那路长风呢?他在什么地方?”
    梅常青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只知道路长风在洛阳,但是已经知道,他住在一个小客栈。这种地方一定很便宜,处于闹市,你便去这样的地方找一找。可能胡蜜姬已经找到了他,所以路长风的身份才会如此快暴露。这样一对男女,应该很醒目,你随便找找,寻到路长风不难。”
    骆冰点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出发。楚秋水这里,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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