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锵锵留德记

840. 奇怪的一通电话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周,气温倒没降得更低,有几天甚至还出了久违的太阳,只是阳光晒在脸上并没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反而有种面膜糊脸的感觉,还不是刚拆封未用的新面膜,而是晾了一宿、已经脱水变干因为不想扔了浪费又被拿回来强行使用的面膜。
    董父秉持着“更快、更高、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雷厉风行地完成了儿子交待的买书和邮寄任务,恰逢董锵锵在学校食堂吃坏了肚子,他按董母的指示又专门给董锵锵装了几瓶黄连素,把书和其他生活物资一并寄了过来。
    随着圣诞节的临近,学校里的学生肉眼可见的少了下去。就像国人在春节前一周自动进入假期模式一样,欧洲学生都会把圣诞节假期(12月24日和12月25日)和元旦假期(1月1日)连起来用,如果恰逢周末,假期和假期就能连成一个小长假。非特里尔本地的学生多会选择在平安夜前返乡,索菲娅和乔安娜也不例外。
    在两人临行前的上午,董锵锵终于独立写完了大报告的绝大多数内容,三人在图书馆里讨论报告的不足。
    读完报告,索菲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乔安娜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这是你写的?”乔安娜用手指指着屏幕,态度很不友好地质问道,“除了语法错误外,你(那部分)还有大量不标准的引用,难道你不知道引用的用法吗?还是你在跟我们开玩笑?”
    这个问题其实董锵锵之前跟两人专门解释过,他不知为什么乔安娜好像失忆一样忘记此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又说明了一次:“乔安娜,我写过很多报告,对引用的要求早已烂熟于心。我那章和埃伦应该写的那章里面之所以存在暂时没标出处的文字,并不是因为我的疏忽或无知,而是时间紧、任务重,我除了要写自己那部分还要写埃伦的,我希望等全部内容确定后再按要求弄好全部引用。现在就我一个人整合咱们三个人写的内容,如果又要写文章又要同时弄好所有引用,而这些引用还很有可能以后会被删掉,那我会浪费很多时间做无用功,你明白吗?”
    董锵锵的意思很明确:虽然我愿意为这个团队做事,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听完董锵锵的话,乔安娜不服气地反唇相讥:“按照论文写作标准,你应该一上来就写清楚(引用),这样我们才好修改。你现在弄个半成品凑合我们,我们肯定改不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哪句是你写的,哪句是你抄的。”
    “虽然我暂时没注明引用的出处,但论文里所有引用其他文献的地方我都已经标(为)黄(色)了,根本不存在你说的‘不知道哪句是你写的,哪句是你抄的’的情况。”董锵锵反驳道,“而且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纠结这个问题,我并没说我永远不做,我只是希望咱们可以先确定正文的主要内容,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董锵锵说话有理有据,乔安娜撇了撇嘴,不满意地小声嘟哝道:“如果我们改不了,你就永远拿不到正文。我想知道你怎么提高效率?”
    这话董锵锵就不爱听了,他皱了皱眉,义正言辞道:“如果你实在没空,我可以自己改,毕竟你的母语也不是德语。”
    听到“你的母语也不是德语”,乔安娜本来白净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刚要爆发,一直旁听没吭声的索菲娅赶忙拦住她:“好了好了,你俩都先听我说。”
    索菲娅的面相较同龄人有些面老,加上她身材高大,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不怒自威感,这也让她的声音带了某种让人不容置疑的服从感,董锵锵和乔安娜几乎同时闭上了嘴。
    “我理解董锵锵的意思,我可以利用假期补充和修改一下他写过的,润色之后再发给他,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在修订稿上把所有引用写清楚,同时尽快准备最后的演讲。当然,他还需要提炼报告内容做一份PPT配合演讲。这个你可以做好吗?”她转头问董锵锵。
    “当然,我完全没问题。”董锵锵一脸笃定,“只要我弄好所有引用就会第一时间发给你们,当然还有演讲PPT也可以一起发。”
    “非常好,你觉得这样可以吗?”索菲娅又把脸转向乔安娜。
    见索菲娅主动大包大揽,乔安娜耸了耸肩,顺坡下驴:“如果是你改,那肯定没问题。”
    最后乔安娜迫不及待地先走了,也没跟董锵锵打招呼。倒是索菲娅鼓励了一番董锵锵,为了表示对他努力写论文的谢意,还送了他一份圣诞小礼物。
    和索菲娅告辞后,董锵锵独坐在图书馆硕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片萧瑟陷入某种沮丧:就在一年前,他还每日东奔西顾,或挥斥方遒,或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快活,哪知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有的只是眼前巴掌大的一张小书桌,还要被东欧女嘲笑德语不行。
    尽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也没有刚入学时那般慌张和彷徨,而近乎清教徒般的规律生活也使他没时间感觉孤独,但当大量刷题、看书和写报告成为每天生活的全部,他时常产生一种被无形的压抑感完全包裹住的感觉,有时甚至会在午夜梦回时有喘不上来气的惊悚体验。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时刻萦绕在他的左右,即使和朋友或家人聊天、外出购物或开车去远点的地方短途旅游也无法抒怀。
    在和郑春花沟通后,郑春花扔给他一张抑郁症测试表让他填。结果显示,董锵锵有轻度抑郁症的临床症状。
    “这太可笑了,”董锵锵把表拿在手里反复翻瞧,委屈道,“我身强体健,积极阳光,认真学习,怎么就抑郁了?再说我还天天给老太太读书读报,打扫庭院,也没时间抑郁啊。”
    “是,你确实积极阳光,认真学习,也没有情绪不稳定、容易哭泣这些症状,但是……”郑春花话锋一转,“轻度抑郁症也不仅仅是那些,很多学生的表现其实就一个:巨大反差造成的长期心境低落。”
    董锵锵听得一怔,嘴巴嗫嚅着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郑春花严肃道:“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很多人在国内都是天之骄子,在学校是学霸,在家是父母掌心的宝,到了异国他乡肯定不习惯,即使德国是发达国家也一样。不过你还是让我挺诧异的,我之前还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的适应能力是我见过的人里比较强的那种。你之前在预科也有过现在这种感觉么?”
    董锵锵摇摇头:“汉诺威可比这儿热闹的多,这里就像……说得难听些,一个鸟不拉屎的大农村。”
    “那你可惨了,”郑春花笑着揶揄道,“你还要在这个大农村待上好几年呢,老这样你可不好毕业。”
    “那怎么办?”董锵锵愁眉苦脸地问道,“你那表对我这种病人有什么建议吗?”
    “当然有,专家建议,对轻度抑郁症患者,每天至少应保持三十分钟的体育锻炼,出汗排毒,通过运动释放更多的多巴胺,让自己感到更多的快乐。同时多参加集体活动,尽量少独处。”
    “不独处不可能。我一直想建个学习小组,也在论坛里发了贴,但根本没人理我。”
    “可能大家觉得一起学习效率低吧,而且时间也很难同步,很多人平时还要打工呢。”郑春花分析道。
    “确实如你所说。不过你说应该多运动倒真的提醒了我。”
    “下学期一开学,你就可以报名参加大学的各种体育社团,都是免费的,可以多认识人。这学期估计报社团来不及了,不过山下有个游泳馆,你会游的话可以先去游游看,如果能坚持,就办张月卡。另外你也有自行车,骑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跑步,再不然你考个摩托车驾照,我可以介绍你加入我在的摩托车俱乐部。”
    董锵锵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会儿:“游泳馆回头我去看看泳道如何,这个月先试着每天早晚跑跑步看看效果。”
    离平安夜还有一天时,大学里已经彻底没了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讲台上白发苍苍的公法教授面对屈指可数的学生依然尽心尽力地授课,董锵锵忽然生出一种魔幻和荒诞感。
    教授少见地拖了堂,跟有限的几名学生寒暄起家常,董锵锵正准备问问老师刷题中碰到的问题,他的手机忽地振了起来,是个没见过的本地座机号。他顺手按掉来电,结果不到十秒,手机再次发出嗡嗡的振动声,坐在他位子下方的外国女生抬头拿笔敲了敲自己的椅背,示意董锵锵“你的手机响了。”
    他只好再次掏出手机,接通后压低嗓子用德语问道:“您好,哪位?”
    “请问您是董锵锵先生吗?”对方的德语讲得很标准,“我是特里尔海关的警察局,您有一个包裹在我们这儿。”
    董锵锵算了算日子,应该是父亲寄来的,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不是德国邮政而是海关的警察局给自己打电话?他在汉诺威时也让家里寄过东西,但汉诺威海关就没给他打过电话,这个海关的警察局又是怎么回事?
    “嗯,您能直接送到包裹上的地址吗?还是需要我去取?”他问道。
    “请您戴上个人有效证件尽快来一趟海关,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您。”对方的官腔很重。
    “您可以在电话里问吗?”董锵锵试探着问道,对方却直接挂了电话。
    他的疑问就像五颜六色的肥皂泡,越想越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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