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将看到我,面带微笑,身形自主崩塌,终于坍缩成一个金光闪闪的魂核。此刻它被握在我的掌中,受到我指骨不断增大的压力,一点点地浓缩,直至崩解化入我的体内。它一见道我的阴脉,便如饮血的蚂蝗疯狂地向里头钻,顷刻间游遍我的全身血脉。它化开了,完美地与我相合融入我,仿佛一块禁忌的石碑,填上了最后一块魔石。
此时此地,登临绝世。
这种圆满的感觉告诉我,每一片廉颇的武魂,都集中于此,天下再不能找见哪怕一个。我几乎摒弃肉体,提升为光的姿态存在着,眼睛还在,却不见瞳子,任何人都只能看到一对如日月并举的眼睛。泛白的金色的光芒。我的铠甲轻盈如无物,好似天宫神将所持之物,唯有那瀑布似的新生的胡须黑而微褐,拖至腰间。我不止狮鬃美髯,这长几乎为瀑布。
“武神关老爷再世!是武神关老爷。”望见我,那些原本是来参与竞拍的魂商纷纷停止战斗,掏出手机打开武魂谭对照了一下,便跪服于地。他们立刻摘掉赵煜丢给他们的“魂士”的帽子。
“我们得救了!武圣,是武神!”类似的声音此期彼伏,经久不息。许多人一面跪在地上,一面举着手机拍摄我的身影。我并不在意这些虚无的名号,我在乎实际的力量。与我想象的不同,那对光翼没有展得更大更美丽,也没有再生出几对来。它们化为一种更令人震撼的形态,从我的背后溜到我的脚下,伸长为一只金色光芒的凤凰!流光似有灵性,它不断地流动着循环着,火焰烧灼空气发出呼呼声,真如实体的鸟扇动翅翼。
还记得廉颇战死之前,打出的最后一击正是由上至下,平平无奇的一劈。现在我来使用这一招,平朴方显绝世。心,当然不可能静如止水,我会愤怒,会悲伤,会快乐,会追逐真相,会选择原谅······登临绝世之后,没有任何一样情感能占据我的内心,也不会因此而隐藏。它们以相同的比例混合,形成一种莫名的复杂情感,我将之命名为道。它衍生无数,也是无数的归宿。
唰——
我乘着光凤飞到林天正对面五十米处,向前斩落平平无奇的一劈。这一刀没有了惊天动地的大架势,单单一道皎白的光刃斩去,不消耗一点儿多余的阴气。浑然天成,非天成不可制。李元霸看到我出刀,面带笑意跃至林天正前方,虚晃一锤实则击中小楼的墙壁。有包厢的一层轰然倒塌,林天等人陷了下去,他们没入尘雾,但尘雾透亮,远处走过来一道极细的光。挡住光的是仓促跑过来的来护儿,他的手中,高举着一杆钢枪。钢枪试图将光反射掉,将光刺破?
“林武王,唐尧······”
光变成海连结天之前,有一个声音说道。
尘雾皆拂散,小楼灰飞烟灭。很难想象这漫天的光能破拆一切的现代建筑及工艺品,却无法动摇里头站着的几人。来护儿如一座山,屹立何须万年,只求一刻不倒!他在生命的最后扔掉了长枪,转过身,面对着那些他所爱戴的人们。今生为王侯效力,不助其野心,又何处能去?他用双眼读我的光,看到了蕴含在其中的神奇,我的所有情感均等分配,故而混成了无的颜色。无,何为无,至少一介神将的躯体,能为无。这光刃所及之处洗涤尽万物。天地的法则也能解开,多么精妙的构造与编制,脆如薄纸。来护儿的身体本无法挡住光刃,但在崩解之际,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可以搅浑这光的东西——他的忠、义,他对君主沉默的爱,他豪气冲天,他在这一刻情感波澜滔天。一旦这些遇上我的光,便能打破其中的平衡,使其回归有,不再为无。
“来护儿!”唐尧伸着手,想要去触。他大约实现了一秒的愿望,随后这武将的躯体从背部向前崩坏,一点一点,都是残片。它们越分越细,越来越渺小趋近于无,越发地空虚。唐尧所触及的,只剩下一个指头,指头尖儿,到一粒尘埃。
不久之前,来护儿还不甚服唐尧的气,那时他在将军府中会感到无端的烦躁,但凡唐尧开一个门缝,他便等不及踹出去。我记不清楚是多久了,登临绝世后我难以回忆那些有浓重感情色彩的画面,只记得上将长枪微举,一个身法变换如影无踪,当即闪至廉颇子龙的身边,将他们的头扣住。如果不是一支极神秘而强大的金箭射来,我三人根本不能逃脱。如果没有那一支金箭,来护儿会顺利地走到今天,待在唐尧的将军府里只剩舒适与惬意,也许门前柳暗花明,远处山连绵,双飞如墨燕。
神。神不过是一个等级,是我们强加给他们的称呼。其实百朝万代武将无数,武魂各有残缺,碎片谁都不完整,用这五六个字来分辨高下,本就是错误。他可以被称为神,我也可以,你也可以。所谓等级,不过是纸面上停留的,方便人们认出某个特定个体的标记。哦哦,你是神,我于是记得你。
光被他的情感冲散为两段。一段向大地击去,腐蚀掉无意义的碎地毯与水泥块,直到触及有情的大地;一段涌入高天,天无穷尽,远到能将这无给冲淡,再飞得高一点,就接触到了人们对上天的祝愿,对自己的祝愿,终究也湮灭。
“郭迁。”我听到林婕在喊。我以我的理性认识到,这一声撕心裂肺、悲天怮地,但我无法了解到这种感情,因为我化境为无。我所有的情感都是均等的,它们连城一个环在我的心里转,左右着我的思绪。
“林婕。”我的声音冷漠,仿佛我正面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人有姣好的容颜,盈盈欲泪,她必然为世事所伤,为情所困,为人所牵绊。我看着她,记忆越发地模糊,不是不想去回忆而是回忆空无一物。林婕,名字起得真不错,与人很相配。为了维系力量,我要抹去这使我波动的记忆,时刻具有化为无的力量,时刻拥有抹去有的神奇——葬送武魂时代,我唯一的心念!
被我称作“道”的圆环飞旋着,其中有几块在闪烁。它们回应了那一声呼喊,于是圆环不再是一整块,它还在转可是有一点阻碍。我摇摇头,不愿意去回想这些事情,有什么东西在抵触着这一声呼喊,比回应的部分更加耀眼。圆环最终被整合到一起,名字还是“道”,由无之中衍生万物,由无来湮灭这个世界。
我不再看她,把目光再度对准那个颓圮的小楼。唐尧在哭喊,林天在狂笑,徐百顺在愧。我还记得他们,他们是武魂时代的助推者,他们是悲伤的缔造者,幸福的毁灭者。
“失控了,刘鸿坚,你也参战,我们联合绞杀郭迁!”林天站直了,对着这面咆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可以窃取神级廉颇的么!”
刘鸿坚笑了笑,说道:“原计划是这样,但是郭迁在这里打败了马承平,直接获得了一片很大的廉颇碎片。他现在是绝世将,不,这种力量一定在绝世之上!连拘魂诀都比不了的力量呵呵。”
“你为什么不上报?早知道他的廉颇战死,我也不会继续那笔交易,至少会撤回其中一二来握在手里!刘鸿坚,你怎么这么误事!”林天愤怒地踢开脚边的碎石,双臂因愤怒而震颤。
“武王大人。”刘鸿坚冲林天作了个揖,“研究武魂不正是您给我派发的第一任务么?我必须得得到拘魂诀来救刘万山。武王,他不能再在那个医院里躺下去了,我只有让他使用拘魂诀,变成不朽的武魂。这么多年来,我为你打工做尽了丧天良的事,你却始终不肯救我的弟弟。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个才子,要写下很多好诗篇的!”
“你又怪到我头上来了!”林天猛地甩手,叫道,“参与改造是他同意了的,改造失败,只能说明你的研究成果,都是废纸!”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刘鸿坚恭恭敬敬地拱着手,“他为什么同意,王爷您心里没有谱么?您的手段太简单了。张小美,王爷,您这次就不该派张小美来做这个局。您用她控制我的弟弟刘万山,想借此分割我们兄弟手中的权力,又利用她将我的弟弟骗入实验。”
“是他自己愿意的。”林天把脸一横,冷笑道,“我也是无可奈何,他为了这个女人竟然要造反,要不是我先下手,可能倒在那里的就是我了。我还记着呢,他死之前求我放过小美,他嘴里流着血,我差点就没听清楚他说他愿意加入武魂改造实验,只要我放过小美——我没有食言,我依然在重用小美啊。”
“您以为小美就只是您的工具么?您难道不知道小美也真的爱上了我弟弟么?我不能进入那个病房,无法见到我奄奄一息的弟弟。您还养着他,无非就是为了控制我,我手中权力已经太大。每天小美都会告诉我,万山今天是否高兴,身体有没有好转,每天我就靠这个吊着自己生活。大约半年前小美崩溃了,她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万山已经等不了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已经错过了······”
我站在空中,为他们的对话而暂时停滞。我分辨出怨愤与仇视,悲伤与绝望,这些感情强烈,甚至能突破我“无”的境界,传入我的心来。刘鸿坚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后又燃起一股不灭的怒火。还有那个小美,为某个叫做刘万山的男人落了泪。
“我只能找到拘魂诀。现在想想真是走运,恰恰是郭迁,我不但没有杀死他反倒与他结了一段缘。他恨我就恨我吧,他现在已经向我证明了人如何变成武魂,为我指出了一条生路。这方法没有拘魂诀快,但总比一直等下去要好。王爷,我的薄命得留着啊。是我把弟弟拉入伙的,我要还给他,我要走遍国中为他找齐某一个武魂的全部碎片,把他变得像郭迁一样漂亮!”
我摇摇头。我的道是无。
“所以你想看着郭迁杀死我?毁掉我多年的心血,我们一起建成的大厦?”林天定住心神,流转阴气溢于体外。淡紫色的云雾迅速升起膨胀,一会儿便覆盖了整个剧场的天空,刚好由龙牙一口含住。
轰——
霎那间,云中紫光青电炸裂,竟风雨飘摇,下起阴气的暴雨来。大厅中的人浑然不知,雨滴落到他们的身上,就会中和他们体内的阴气,极大地削弱他们的战力。这片狭小的天空,当真被林天遮住了。我听到无数的嚎哭,它们过于嘈杂影响到我的无。为了维持力量,我要撕开这天空。
“郭迁扮演的角色,和我弟弟是一样的。”刘鸿坚没有用阴气护住皮肤,冰冷的阴气之雨顺着他的脸庞滑过,诡秘如许,“这就好像是重来一遍。如果不是我信了你的鬼话,调走了我弟弟的兵,他本可以赢。我就是想证明这一点。”
雨水没有滑过我,它们在接触我的一瞬,就被光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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