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长风录

第二卷 京华风云(下) 第八十五章 春闱之试(外)

    
    “五万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黑衣男子又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接着将手重重的搭在桌角边上,将上半身往桌对面的方向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对锦衣公子笑道:
    “公子,五万两,可不是单单只有刚才这一句话,而是,一共有五句!公子你难道就不想知道?”
    那语气中,还是那人天生自带的神秘和冷清,细细听来,却又带着一种压倒式的快感,像是已经稳操胜券,将锦衣公子一颗小心脏拿捏在手,逃脱不掉了。
    “你说什么?不是一句,而是有五句?难道是一句一道题,一共有五道题吗?”
    锦衣公子果不其然,听闻此言之后再也无法安稳端坐。
    作为一个即将参加今年二月二春闱科考的文人士子,既然有人半遮半掩着将考题送上门来,试问天下几人能抵抗的住如此诱惑?
    正如绝世美女在怀而坐怀不乱,满室黄金盈目而分文不取,都太考验人性了罢!
    因此,锦衣公子如坐针毡的煎熬时光并没有几秒,就已经败下阵来。
    这场心理拉锯战,妥妥的以黑衣男子的大获全胜而终结。
    锦衣公子按耐不住了,干脆撸起广袖,就直接从那锦文雕花袍的大袖管子里掏出了一张空白银票来,往那锃光瓦亮的八仙桌上一拍,豪气十足道:
    “银票在此!你说罢!都说出来,若我听完仍愿信你,那这张银票就归你了!上面盖了我家的印玺,金额你一会儿随手填上就是!不在话下!只要你说的真实!”
    那锦衣公子说着话间,却又用力将那张银票按住了,眼神带着威胁的锋利棱角,直愣愣的逼视着那黑衣男子,道:
    “但若我考完之后,发现你说的并非实话,那你的小命恐怕将要不保矣!”
    说完这句话,他将那只手高高扬起,潇洒的一挥,笑道:
    “是死是活,是真是假,你自己抉择!”
    话说这大靖国历年来春闱之试的科考卷,都是有五道题,分别是策论两篇,诗一篇,赋一篇,兵则一篇。
    路乘风在隔壁雅座里听着,不由的摇了摇头。
    刚才那二人从馒头里变着花样拿出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的题目,“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应该就是策论两篇其中一篇了。
    策论策论,之所以称之为策论,考的就是春闱科举考生对于国计民生的看法以及应对之策。
    至于科举中对于策论的看重程度,大靖国不亚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
    科场上考生所作策论的成绩如何,直接关系到他拜官入职以后,能否被执政者看中。
    然而,策论的标准是什么?自从科举制度建立以来,文人墨客莘莘学子,包括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们,往往认为,其标准就是忧国忧民,贴近民情,论述畅达,直抒胸怀。
    路乘风心中则认为不然。非但如此,其标准随着封建社会的时间不断推移,反而愈加显得假、大、空、全。
    从某种程度上讲,凡是政论文章基本都存在这个问题,并不
    是策论一家独有,兵则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说到假,为什么要假?那是因为君权受命于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封建王朝的基本伦理纲常礼仪教义。
    在路乘风这个21世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看来,所谓的臣子就是君父的奴才,百姓就是皇帝的家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高高在上的人类玩弄一只弱小的蝼蚁,何谈仁义道德、情同父子?
    说的简单粗暴点,就是我是你爷爷,你是我孙子,我在你头上拉屎你也必须说是香的。
    这一点是路乘风最最最方案的,偏偏广大科场考生还要对君父歌功颂德大礼赞。
    说到大,为什么要大?可以用后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来进行解释,就是事物的普遍性原理。
    考生写策论文章时,首先就必须要提高政治站位,说的话看上去像是句句都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然而却是句句都是废话,换句话说,就是放在哪里都没有用。
    说到空,为什么要空?那是为了安抚老百姓们的情绪,向上向下表明自己有方法、有能力解决难题。写策论文章时泛泛而谈,只要提出似模似样的方法即可。至于所提出的方法有没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能不能达到目标,则无人过问。
    至于当年写文章的考生当了官之后,有没有真正在实施自己写出的应对之策,甚至是有没有兑现自己作为上位者的承诺,封建社会里,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人考证。
    其实很多问题,如廉洁问题、效率问题,直到封建时代终结都解决不了。
    因此,一个海瑞海青天才能名扬万古。
    说到全,为什么要全?全就是要面面俱到,正面、反面者要涉及。也用马列主义的话来说,就是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问题,处理事务时要做到两分法。
    比如既要注意加强赋税,增加国库收入,又要注意轻徭薄役,减轻百姓负担。虽然放在现实中让人不知所措,但在理论上找不到破绽。
    这样的假、大、空、全的策论文章写出来,都是一个套路一个模式,但却叫阅卷的考官们挑不出什么刺来,基本会有一个中规中矩的稳定发挥的成绩。
    若有些许亮点掺杂其间,便在稳稳当当中同时了彰显学识渊博,思考全面,便能博一个满堂彩。
    路乘风联想到此,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锦衣公子对素未谋面的神秘黑衣男子抛出的暂时无法查证属实的疑似考题,就肯出五万两银子如此巨额的手笔去孤注一掷了。
    换了自己,说不定也愿意。就像大学考试时,如果有成绩优异的同学将他的考卷铺在你的面前,你说你抄答案呢还是抄答案呢还是抄答案呢?
    路乘风跟平平无奇的你我他一样,一定不会有第二种不同的答案。
    谁不抄答案谁傻?跟谁不捡天上白掉的钞票一样傻。
    路乘风不由地轻轻一笑,拍了拍那醉酒酣睡的白羽的脸,用非常轻非常轻的声音打趣道:
    “哎,白鱼墨鱼啊,你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正在此时,那黑衣男子又是高深莫测的一笑,徐徐吟诵道:
    “最是江南好风景!”
    这什么鬼考题?这不是一首诗吗?怎么大靖人也会背杜甫的诗《江南逢李龟年》?
    路乘风心中暗想着,却不小心脱口而出背了全文来: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好诗!好诗!”
    那锦衣公子刚一头雾水的,猜想着按顺序,这句话应该是第二道题策论,可是这句话怎么可能会是策论呢?莫非是诗一篇的考题?
    他正纳闷着,就听见隔壁雅座中传来有人高声吟诵诗句,恰巧应了“正是江南好风景”这句话,诗句迭唱咏叹优美,诗中含蓄的感情却是深沉而凝重的。
    他便忍不住拍好叫起好来,都忘了自己刚才的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四下提防。
    那个黑衣男子却仍然是一派神秘兮兮又面不改色的样子,干脆堂堂正正的大声问道:
    “隔壁是何高人?既然听见了我与公子的对话,不如过来一起畅叙幽情?我们也好会上一会?”
    路乘风都被人如此生硬的呼唤道了,只好硬着头皮,甩开膀子就绕到了隔壁雅座,面露尴尬的微微一笑道:
    “二位,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刚好,刚好,我本来喝醉了,就听到你们说了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这句诗好啊,我这一下子就惊醒了,忍不住诗兴大发啊。”
    路乘风羞赧的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那黑衣男子未几没多言语,只微微一个抬手示意路乘风落座。
    路乘风刚要落座,一看那锦衣公子的正面,却是呆呆的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只见那锦衣公子衣带飘飘,风度翩翩,玉面生华,模样稍显青涩但难掩大户人家的富贵气派和饱读诗书的书卷气息。
    只是,穿在身上的锦衣绣袍看上去好像偏大了些,不是特别合身,眉目之间的神色也是抑制不住的疲倦和忧愁。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路乘风正在努力回想,这张脸究竟是在何处有过交集,刚想要自我介绍,行了虚礼,却听那锦衣公子一声大喝道: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锦衣公子明显已是大惊失色了,手中一盏茶都拿不稳了,颤抖的手心将茶杯里并未盛满的热茶都倾斜了下去,稀里哗啦的瞬间就洒落了大半杯,流淌的满桌都是。
    路乘风只觉得他原本文弱书生的眼神中一瞬间见了自己就变得皆是杀气,手中那茶杯像是分分钟就要往自己头上砸了过来!
    那锦衣公子果然又是一声怒吼道:
    “你!路乘风!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现眼!还偷听我说话!我就知道你对我唐家没安什么好心!这个江湖术士,是不是也是你安排来的?你说啊!哼!”
    伴随着他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声冷气,路乘风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锦衣绣袍的富贵青涩少年,正是前任宰相唐远志家的小少爷,唐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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