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府仲永小公子?”
路乘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装镇定,朝那唐仲永一个礼貌的微笑道。
“你不要叫我的名字!”
那唐仲永极其嫌恶的拧紧了眉毛,巴不得啐路乘风一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世道又偏偏让人冤家路窄。
唐仲永怒火中烧,那双清澈的少年人眸子闪烁着杀人不见血的森森恨意,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凉透整个脊梁骨。
路乘风见事态不对,便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忙一个抱拳,道:
“二位继续,我先告辞了!”
言毕,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少顷,酒仙居的两个伙计就笑逐颜开的上了三楼靠窗雅座,吭哧吭哧的将那烂醉如泥的白羽公子给背了下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两个伙计得了路乘风的赏银,不知从哪儿就飞快弄了辆马车,将白羽按照路乘风的吩咐,给送回了城南南施街的住处。
路乘风自己,则是悠哉悠哉的在京华城的闹市街巷中来回自如的穿梭着,慢慢踱着方步打道回府。
他心中仍是好奇,不知那黑衣男子想要泄露给唐仲永的另外三道题,又是什么内容呢?
按理说,还有一道策论、一篇赋和一道兵则。
只可惜自己没管住嘴巴,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
不过,令路乘风讶异万分的是,昔日盛极一时的丞相府家的公子,现在居然沦落到要在市井之地找一江湖术士买春闱科考的考题!
这还真是始料未及,让人大跌眼镜!
印象中上次在丞相府见到他时,还是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小小少年,青涩的书生气,看上去倒是雅正的很,一点也不像他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唐伯恩。
可惜啊,可惜,他现在也是没能守住昔日的文人清高啊。
路乘风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若说到文人的刚正不阿的骨气,路乘风觉得还是自己大哥吴京墨最靠谱!
他那一身浩然正气,自有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也不知京墨大哥如今温书准备的怎么样了?
三日后,便是春闱科考的大幕开启。
自己这个钦定的春闱科考考官,居然在科考正式拉开帷幕之前,就一不小心撞见了有人公然在京华城中买卖考题!
虽然那个卖考题之人路乘风还不知是何身份是何姓名,也不知他手中考题来历与真假,但是,私自买卖科举考题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大靖刑律。况且,卖题还是重罪之一。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提前向上级主考官徐孟璋徐大学士汇报呢?或者是回西府以后先行禀报自己的父王,请他帮忙拿个决断?
又或者,先按下不表,坐等二月二当天科场考卷开启之后再行验证?
路乘风心中一时纷纷扰扰理不出头绪来,只好将脚下的小石子踢过来踢过去。
京华城中的青石板路面,早已被摩肩擦踵的行人磨的油光水亮。
路乘风蹲在地上看着那颗石子,任它那不够圆融的小小身躯,骨碌骨碌的滚动不止,滚不了多远却始终打着转转,像个不太灵巧的陀螺。
要不然,还是让老天爷帮我做抉择吧?
这会儿,只可惜没有个硬币可以抛上一抛,将烦恼都推给封建迷信。
路乘风盯着眼前转动不息的小小石子,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不如就这样,这枚小石头,最后落定的方位,若在自己左侧,那么就去徐府,先行禀告上峰主考官徐孟璋大学士;
若是落定的方位在自己右侧,那么就装作自己今天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等到二月二当天先看看考题,再另行定夺。
路乘风聚精会神的盯紧了眼前越转越慢马上就要停滞下来的小小石子,默念着:
“一、二、三、四、五……”
口中还没念上几声,那石子忽然戛然而止,停在了他的右前方。
好了!那就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吧!
先当几天快乐的猪,反正当人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还好今天把白羽约出来见面喝酒的最大意图已经实现了!
路乘风掏出怀中的那张白羽签字画押的“口供”,得意洋洋的在手中甩了甩。
听到那纸片随风抖动的声音,他都觉得那是胜利的声音,仿佛顷刻间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还等什么呢,先把游府老爷的事搞定了再说!这会儿还有什么人能比心中女神的父亲大人更重要的呢?
若是有,那就只能是女神本人了。
不过,虽然北端皇子的证词已经到手,但是,该如何将这一纸供述转化为呈堂证供?
直接去大理寺踢馆,似乎是不太现实的。
大理寺卿张自谦,路乘风跟他从无半点交情。
听说那是个逢人自带三分笑、风吹却又两边倒的骑墙派。
作为掌管典狱刑罚监察等重要职能的部门首脑,他本人给朝中百官的印象,却与严官酷吏那几个字看上去分毫不沾边。
人都说那些重刑重典都是前任大理寺副职现任刑部尚书高恕留下的。
两人曾在大理寺共事期间,副职高恕行事强健,风格辛辣,风头一时无两,竟是盖过了身为大理寺首脑的张自谦。
两人共事期间,面和心不和,大理寺平静的一汪海面下暗潮狂涌,手下人纷纷站队,明争暗斗,干戈不止。
据说那段时间是大靖朝中文武百官最悠闲清静的美好时光了。
监察部门大理寺搞内讧,自己内部斗争你死我活的,无暇监督百官言行举止。
御史台的人只能参本上奏打小报告,但没了行动部门,一切上本都只是瞎起哄白费事。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无比短暂的,没一年,高恕就被靖帝调任至刑部,不仅没有因为大理寺内部斗争怠惰贻误之事受到任何责难,反而是升官成了一部之长。
然而高恕人是从大理寺走了,刑部的业务却与大理寺丝丝挂钩,难以脱离大理寺方方面面种种制约。
所谓帝王的制衡之术,不过如斯。
路乘风心中这样一理,才发现皇爷爷的用心良苦。
皇爷爷这是还在想着要保住太子啊!
现在朝中人尽皆知,游家进贡的龙凤呈祥大花灯,乃是太子从青州之地大老远找来的献礼,本为
博君一笑,却不小心弄砸了,还将游家弄到了下狱的困顿境地。
宣王一党自从太子幽居之后,羽翼更加丰满了,上元节龙凤呈祥花灯被燃一事以后,更是士气大涨,一个个磨刀霍霍的。
然而,想要出头搞事情的人,包括御史台宣王常用的那些言官们,一个个都被宣王亲自默默按下去了。
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不知道这位四皇叔是不是要憋什么大招,只等伺机而动。
连路乘风这么不关心朝政游离在百官之外的野生皇族,都对于近期大势所趋略有耳闻。
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们,更是捕风捉影的到处大吼着,宣王即将上位,成为新任太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宣王一党自己在为自家主子造势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亲自下令将游府老爷关押在大理寺候审,而不经过刑部。这是很明显的想要绕开高恕的刑部了。
莫非大名鼎鼎的严官酷吏刑部尚书高恕大人,也是宣王的人?
而皇上此举,借礼部尚书何旭之的笔,言及都是上元佳节的礼乐之事,从而带出龙凤呈祥大花灯一案,顺水推舟的就将该案从刑部的职责中摘了出来。
龙凤呈祥,是天降祥瑞,关乎到国之盛衰。又是在上元佳节大灯会中查备不慎,失了火的,事关礼部职责,礼部尚书自请上表查清此案,也是本职应有之举,合情合理。
至于给大理寺主审看押,更是顺理成章。涉及一国气运之事,怎能不归入重大要案的范畴?
那么,这个面目模糊的礼部尚书何旭之,还有看上去只是个墙头草的大理寺卿张自谦,都是皇上的人?
看样子,最近皇上也听到了坊间传言,甚至是捕捉到了更多的风吹草动?
众人只道当今皇上因此追念先皇后而一贯偏宠太子,却不知,宣王的锋芒太过强劲,可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戳中了那颗敏感又防备的帝王之心!
照皇上此举看来,他恐怕还是宁愿保住太子这个惹是生非心直口快的傻儿子,也不愿让宣王这个八面玲珑手段活络的小儿子踩着自己上位啊!
靖帝与宣王,君臣父子二人之间,恐怕微妙已久!
路乘风心中默默推断着,又联想到之前的江氏灭门案中查到的漕帮私屯兵甲一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这个漕帮督察都没正式上任过一天呢,又揽过来一个春闱科考考官的头衔来,路乘风不由的为自己这个不谙世事宁折不弯的性子感到深深的担忧。
伴君如伴虎,君王之心深似海。
史上能够坐稳帝王龙椅的人,有几个不是城府深邃猜疑心又重的?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逍遥快活几天,得嘞,能快活几天算几天吧!
21世纪时总看那些皇家野史秘辛,还有话本里唱的,“悔不该生在帝王家”,路乘风入京华封皇孙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感受如斯。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层层压来。用居安思危仿佛也无法概括全面。
倒像是凫水之人,一不小心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却尚不自知,还在那漩涡造成的美妙声势中拍打着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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