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长风录

    
    都说自己是枚身份稍显特殊的棋子了，只是不知道这背后执棋的大手，除了当今圣上之外，还有何人？
    莫非里面正在与皇上秉烛夜谈的，是徐孟璋徐大学士？
    路乘风心中一片云山雾罩，缓缓迈入了那道让人心怀忐忑的龙庆殿门槛。
    他自打进入京华城以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庄严神秘的皇帝寝宫，心中难免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又是兴奋无比，又是紧张万分的，忐忑不安着，生怕自己礼数规矩上出了错惹人齿笑。
    江城子见他那副孩童般变幻莫测的脸色，竟然松懈了片刻他的威严戒备，带着几丝安慰的语气，轻轻一笑，道：
    “小殿下别紧张，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情。皇上吩咐什么你应声便是了，不必害怕。”
    路乘风本来想说，伴君如伴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圣，还是大半夜在皇上的寝宫之内，小爷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不害怕呢？
    一想到此身尚在皇宫中，还是闭起嘴巴免得一不小心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为好，于是，只是轻轻向江城子道了声谢，就安安静静的乖乖在皇上书房东暖阁外候着了。
    “小殿下刚才可是说，你是从九重山辟云谷来京的？”
    一贯沉默寡言的江城子今儿个不知为何对路乘风的师门提起了兴趣，主动问道：
    “那么，小殿下的师父，可是密宗掌门人江舟子？”
    “嗯，正是。我的师父，便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的，江舟子！”
    路乘风一听有人提起师门，无比骄傲自豪，挺起胸膛，当仁不让，回答道。
    “哦，你师父近来可好？”
    江城子背过身去，抬起头来高高望向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明月，轻轻叹息了一声后，问道。
    “嗯，当然很好！师父这会儿，说不定正泛舟雁鸣湖上，带着师兄师姐们捕鱼呢！嘿嘿嘿……”
    路乘风也望向天上那一轮明月，眼中满是温暖和欣羡。
    如许月光，如碧波万顷，如许春色，恰含笑挂枝头。
    师父如此风雅之人，自不会错过。
    想来自己离开辟云谷也有好一阵子了，追风近来也奉命回了师门。
    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风云诡谲的京华城中独自飘零，哎。
    其实想来，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但路乘风现在回想起来，像是过去了好些年似的。
    兴许是因为太过思念师门的清静、安逸、温馨、美好了罢！
    听江大统领这语气，莫不是师父的旧相识？
    如此真是这样，那就太好啦！自己在京华城中，也算是多了一个，可以一同谈论江湖趣谈、师门往事的朋友了。
    “江大统领，可是认识我师父吗？”
    路乘风干脆单刀直入的问道。
    “唔……没有，听说过。”
    江城子的喉结上上下下翻滚了数次，踌躇了片刻之后，面露几分难色，回道。
    “哦？也对，师父毕竟天下四大高手的名声在外，正常，正常。江大统领想必是一直皇上镇守皇城，也没机会出京吧？我看您身手了得，武功绝佳！若改日有机会能够出京了，我一定要邀请您去我们辟云谷转转。”
    路乘风见他有了些许尴尬之情，连忙自问自答着解释道，出于礼节又热情的发表了一些客套之词。
    言毕，路乘风转过脸去，期待的看着江城子那矫健如虎的身姿，笑道：
    “江大统领，说实话，我还挺想看看，若是你跟我师父二人碰到了一起，到底是谁打得过谁呢？虽说我师父是天下四大高手之一，但江大统领也是闻名遐迩的禁军统领武林高手了！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令人期待呢！”
    路乘风兴奋的搓了搓手，道。
    “传皇孙路乘风觐见！”
    一声熟悉的鸭公嗓在东暖阁之内响起。
    “微臣路乘风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乘风跪礼山呼道。
    “平身！”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雕龙画凤的小叶紫檀木屏风后面传来。
    路乘风透过那小叶紫檀木屏风镂刻的些许空隙中，瞥见了里面应当还有一人。
    却只能看得见他脚下踩着的黑色官靴。这官靴是大靖朝中文官的常见款式。靴子上落着的衣衫裙摆，一看也是文人惯常爱穿的长衫便服款式，使得路乘风无法通过穿着来分辨那人身份。
    还没听见皇上召见他进入书房内室，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先和那个神秘文官吩咐交代完事之后才轮到自己，路乘风只好乖乖的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嗯？乘风啊！进来吧！”
    皇上终于发话了。
    路乘风领命起身，绕过那扇精雕细琢的大屏风，踏入了当今皇帝的书房内室，也是全大靖国最最最为核心的机要之地。
    这龙庆殿的东暖阁书房内，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尽显奢华，也没有天启殿那么庄严肃穆气势恢宏。
    书房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却随处可见零星散落的奏章和书本，而正经用来呈放公文的书房案几之上，早已累积出了几座结结实实的小山坡。
    书房角落里的大香炉中，沁人心脾的舒缓芬芳炊烟正在袅袅升起，一圈一圈的在房中慢慢扩散开去。
    是龙涎香的味道。
    一切乱而有序，有种紧张的协调感。
    “乘风呐，今夜召你前来，是为了春闱科考的事。”
    “嗯嗯。”
    路乘风乖乖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这一脸波澜不惊全无惊讶的样子，倒是让靖帝心中的赞许之意又多了几分。
    原本担心他太过年轻，挑不起大梁的顾虑，又更加打消了许多。
    永和三十年正月已过完，眼前这半大不小的孙儿，也算是十六岁了。
    在大靖国的礼法中，便已经是个可以担当作为的成年人了。
    今晚见他表现沉稳，这孩子几经历练后，果然还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啊。
    靖帝心中甚是欢喜，面露微笑，开门见山道：
    “乘风呐，朕给你和何大人一个晚上的时间，能否给朕拟出明日重开科考的考题来？”
    “明日重开科考？我、我来出题？”
    路乘风被靖帝那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眼盯的心里发毛，更加觉得心中底气全无，像一只被人泄了气的脾气一般，虚弱无力的小声追问道。
    “是的
    ，你们二人，今天晚上，拟好五道题，明天天亮之前交给朕。不准出任何纰漏！明天朕要亲自去贡院督考！”
    靖帝铿锵有力的声音灌入路乘风的耳膜中，像一道雷霆闪电一般轰隆作响，震得路乘风嗡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是！微臣领命！”
    一旁那个何大人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跪领了旨意。
    “乘风，你是还有什么想问朕的吗？”
    靖帝见路乘风呆立在原地，一脸懵然，那双鹰目又巡视着扫了过来。
    “孙儿领命！领命！不过，这位是……？”
    路乘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磕头领命行礼，听靖帝既然有问，便壮了壮胆子，瞟了一眼那位所谓的何大人的方向，问道。
    “何旭之，你自己说来。”
    靖帝听罢，嘴上仍是严厉的，脸上却笑意甚浓，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听见了自家倒霉孩子磕磕巴巴的傻话一样，笑出了几分和蔼。
    “是！陛下！”
    何旭之一本正经的领命，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就要对着路乘风做自我介绍了。
    “哦！礼部尚书何旭之何大人！我知道！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啊！本朝除了徐孟璋大学士，无人能出其右啊！哈哈哈！幸会！幸会！”
    路乘风一听，都不等何大人开口，便忍不住赞扬道。
    太好了！有此人在，今晚我路乘风还怕拟不出考题吗？
    哈哈哈哈哈哈！路乘风心中一阵暗爽，表情开始正经起来。
    “小殿下和何大人跟我去西暖阁备题吧！”
    冯咸福从安安静静的哪个角落中适时出现了，拂尘一甩，引着二位考官就要往门外走着。
    “微臣何旭之领旨，使命必达，不负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路乘风感谢皇上的信任！一定认真备题，不让皇爷爷失望！”
    路乘风和何旭之一同磕头谢礼退下了。
    刚出西暖阁，路乘风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不知为何本次出题，徐大学士没有再继续参与了？在下路乘风不才，今夜的出题任务，愿尽力配合何大人一试，恳请何大人见谅。”
    “小殿下不必自谦。你既然已经是今年春闱之试的副主考，皇上又将今天的紧急任务托付给你我二人，便是相信小殿下的能力和为人。”
    何旭之盯着路乘风的眼睛，诚恳一笑，又接着说道：
    “今天贡院科场的舞弊之事，原来的所有考题自然是尽数作废了。作为上一场考题的主题人和主考官，徐大学士就算没有大错，也难逃一个失察之罪啊。皇上已经勒令他停职了，唉……”
    何旭之提起科场作弊案和徐大学士的遭遇，扼腕叹息。
    路乘风心中讶异万分：
    这春闱科考，不是一直是礼部的职责范畴吗？
    为何作为主考官和出题人的徐大学士反而被问责了？
    眼前这个掌管此事的礼部尚书何旭之却不伤一毫一发，还能继续授以重任，此刻还能与自己在一起谈天说地？
    还有自己，身为见证了科场舞弊案的副主考，若说失察，自己也难辞其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