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太极殿大殿之上,上党王元天穆请封元子直为王加爵,朝堂之上无人反对。
中书舍人温子升上前奏请道,“东汉受命,伯升豫其始谋;西周尚亲,叔虞荷其封邑。故有法可循,有制可尊,皇上之亲理应封崇。既然上党王提议追封皇上长兄为王,那皇上其他亲属理应合议追封。微臣请奏,皇上应先尊彭城王为先皇,彭城王妃为皇太后,伏念列圣去世已远,神灵在天,以慰仁魂。”
元徽看看尔朱荣神色平常,料定他对追封一事并不在意,毕竟元子攸登基已久,追封彭城王为先皇本是理所应当,拖到至今未办,不过是因为他心有不甘,今日便正好顺理成章。元徽打定主意,便附议请奏,“微臣附议,想大将军也无异议。”
尔朱荣看着元子攸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环顾了一下朝堂之上站着的官员三分之二是自己人,他若不同意则其他人都不会做声,尔朱荣高声说道,“追封先人乃是皇上仁孝,却是理所应当,我们不懂汉人那些规矩,这事你们以后商量便好。只是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朝堂之上,这些为皇上建功立业的人,皇上是不是应该先加封他们。”
元子攸心下明白这是尔朱荣为尔朱氏讨封号,权衡之下只能顺了他的心愿,尔朱荣加封太原王,尔朱天光授抚军将军、肆州刺史之职,并赐长安县开国公,食邑一千户;尔朱度律封安西将军、光禄大夫,封乐乡县开国伯;尔朱仲远被授为直寝、宁远将军、步兵校尉;尔朱世隆授予侍中、领军将军、左卫将军、领左右、肆州大中正之位,封乐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二百户;尔朱兆授予中军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封爵颍川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尔朱天光封为抚军将军、肆州刺史之职,并赐长安县开国公,食邑一千户。分封之后,尔朱荣在朝中地位更是如日中天,权倾朝野,人人依附。
元宽袭了父亲爵位,封地晋阳,元子攸亲下旨意赐婚,元宽和青苧择吉日结婚。成婚之后,青苧便要随元宽去封地居住。
英娥在元子攸面前述说着对这个妹妹的不舍,“皇上能不能让妹妹再留京几日,让臣妾和妹妹可以再多相处,这一分别,外臣无诏不得入京,却是不知何时见了。”
元子攸见英娥红了眼眶,绕至身后环住她的腰,低头亲吻着她的眉宇,柔情道,“若蹙了娥眉,不通了脉络,远看美则美已,近看却多了细纹,朕的英娥岂不是又要对镜子嗟叹了?”
英娥噗嗤笑出,娇嗔怪道,“皇上是怕臣妾变丑了,便惹得皇上不爱了是么?臣妾在和您说青苧的事呢,皇上就知道打趣臣妾。”
元子攸轻拉着她的手,缓缓将她身子转到自己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半日,“嗯,是丑了,是天天担心妹妹的事情多了。元宽那孩子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为了青苧却是差点连命都不要了,自会待她好的。晋阳离洛阳不远,又在你父亲的封地之内,若对你妹妹不好,你爹爹还不杀了他?朕知道你们姐妹情深,这次相见,不过数月便又要分离,便是这数月之间也没见过几次,皇后伤心,朕何不知?只是朝廷制度就是这样,外封之臣既已分封,便要克日前往封地。这次封的王,就连你父亲,也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邺城。”
英娥淡淡道,“阿爹终于离京了,皇上该放心了。”
元子攸身子微微一紧,转而放松的与英娥逗笑,“皇后又在说笑,太原王如今是朕的岳丈,怎会让朕不放心?有岳丈为朕镇守六镇,何愁葛荣之乱不平?朕之安宁江山,当与岳丈共享。朕知你挂念妹妹,明日朕已安排在宫内设宴,为诸王送行,朕能为你做的都会去做,不需要皇后开口。”
英娥心下感动,紧紧偎依在元子攸怀中,“皇上待臣妾如此,臣妾已无他求,若是能为皇上得一皇子,便为圆满了。”
元子攸双手握着英娥的肩膀,目光炙热,“会的,朕和皇后的孩子定是最聪颖可爱的,朕要跟皇后生很多孩子。只是现在朕该去上朝了,你在宫里乖乖等着朕回来。”
英娥为元子攸整好衣冠,手牵着手送出宫门,目送着他登銮舆前往太极殿,久久依靠着宫门甜笑着,甚至伸出手,幻想着牵着一个可爱的皇子在送别他的父皇。绮菬看着英娥幸福的样子,想起一事禀报道,“皇后,那日在永巷见一掌事太监责罚一个宫女,走近看时却是赛婇,奴婢看着她伤痕累累,形容枯槁,该是过得不好。她见到奴婢,求奴婢救她,奴婢将她带了来,现在在下面候着。娘娘,您看如何处置?”
英娥虽对当时赛婇的背叛,心里虽原谅但是却不再想理会,如今听绮菬说她受苦,心里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默许绮菬将赛婇带入,须臾只见赛婇衣衫破旧,头发凌乱,那脸上的苍老根本不似她的年纪,赛婇见到英娥噗通一声跪倒,爬着到英娥脚边,不住的叩头,嘴里念着,“皇后娘娘,奴婢万死难赎其罪,是奴婢当年贪生怕死,背弃了娘娘,奴婢该死,娘娘您责罚奴婢吧,只求娘娘救救奴婢。”
英娥于心不忍,开口问道,“当年我进冷宫之时,刘腾不是将你带出安置其他宫中,你如何变成这般样子?”
赛婇哭诉道,“刘公公当时就吩咐他的手下胡定向将奴婢送到浣衣局,未料,呜呜,这个阉贼竟逼奴婢与他对食,夜夜虐待,奴婢生不如死,好在他后来死了,奴婢以为就此可以安稳点。可是天不遂人愿,奴婢的事情其他宫女太监都知道,日日笑话奴婢,掌事太监韩公公每日让奴婢清理全宫的恭桶,不清理完不给饭吃,动辄打骂。奴婢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求娘娘看在奴婢可怜,救救奴婢吧,让奴婢继续伺候娘娘,哪怕做个烧火宫女都行,奴婢知错了。”说完伸出满是污泥的双手,将衣袖撸起,露出难看的疤痕,有新有旧,还烙铁的伤痕,密密麻麻,看着可怖。
英娥不忍再看她的伤痕,吩咐绮菬将她拉起,“这些的罪,你受了便受了,也是你当初求的因得的果。如今既然你来求本宫,念在儿时服侍本宫的份上,本宫容你在这嘉福殿伺候,只是暂去外殿伺候,具体安排皆听绮菬的。”转而吩咐绮菬道,“你带她下去寻个地安置了,这几日就不用她干活了,先把伤养好,那些疤痕问问赵太医可有办法消除,若不能彻底消了,淡些也好,日后还是要出宫嫁人的。”
赛婇见英娥收留了她,不停谢恩,随着绮菬出去,心怀感激道,“以前我错了,待你不好,没想到你还愿意出手帮我,今后这份恩情赛婇记下了。”
绮菬回头看看在殿内喝茶的英娥,微微一笑,“都是替皇家办事的,办好差事便好,这恩怨的事情,看你怎么看了。过几日你养好了伤,便负责修剪这院子里的花木吧,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看你自己的了。”
赛婇轻咬嘴唇点头道,“妹妹知道。”
第二日宴会之上,元子攸在正殿宴请受分封的诸王,大殿之上尔朱荣的党羽齐刷刷坐了大半宴席。元子攸起身祝词,“今日宴会之上皆是朕的股肱之臣,是大魏的中流砥柱,太原王更是大魏的基石。朕先敬太原王一杯,前日得奏报葛荣率百万之众围攻邺城,外围游兵更已活动到汲郡一带。而河间人邢杲更在青州发动流民叛乱,自称汉王,年号天统,月余竟发展十万余众,征东大将军李叔仁与之激战多次,仍相持不下。此乱民纷起之时,只能请太原王出马,荡平叛乱,朕特封太原王为柱国大将军,以昭天下。”
尔朱荣本已决定出兵,毕竟大魏动乱,于他的发展也不利,他看着那一步之遥的皇位,心里的野心早已萌生,如今得封柱国大将军,更加对外宣示了自己乃是擎天之柱,他满意于这个封号,回敬道,“皇上放心,本将军手下良将勇兵各个骁勇善战,这些流民不足为惧,数月定平葛荣、邢杲。皇上只需要好好待皇后,早日让本将军抱外孙即可,其他事情不必忧心,有本将军在呢。”
尔朱兆也拿起酒杯站着划了半圈,所指之处都是尔朱一党,然后阴阳怪气的语出不敬,“是啊,皇上,前朝之事有我叔叔在呢,你就把我妹妹照顾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您就是想操心,也力有不逮啊,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捧着说道,“开国公所言的是,有柱国大将军在,何愁大魏江山不稳。”
张郜颂看着元子攸举着酒杯微微颤抖的手,忙上前去从元子攸手中接下酒杯,大声说道,“皇上的酒没了,奴才给您重新斟上。”
元徽起身敬尔朱荣道,“大魏就仰赖柱国大将军了,战事紧张,刻不容缓,本王这杯酒为柱国大将军践行,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尔朱荣听出元徽催他离京之意,“本王早已安排明日启程,亲自剿平葛荣乱匪,只是战线不宜拉之过长,且年年征战,粮草物资供给不足。皇上,本王以为邢杲处可先派征虏将军韩子熙进行招降,待葛荣平叛后,本王再将其剿灭。”
元子攸双手举杯笑道,“一切依柱国将军之见。”
这场酒席在众人各怀鬼胎的觥筹交错中结束,坐在一角的元宽默默听着众人的交锋,不发一语,只是直勾勾盯着手中的酒杯。元子攸对他说的话时刻提醒着他,“宽儿,晋阳深处尔朱荣势力范围,虽然青苧对你是真心,但是府中各人还是要仔细观察,切不可让尔朱荣察觉你的心思,切记,切记。”元宽咬紧着牙根,父亲和其他二位叔叔的死在他心里早种下仇恨的种子,他只身一人深入尔朱荣势力中心,就是以自己为人质先让尔朱荣放下警惕,然后搜集尔朱荣意图谋反的证据,以备将来一击即中。
当英娥送别青苧时嘱咐道,“妹妹,他若待你好书信一封让姐姐知道。若待你心思变了,却不要让父亲知晓,连姐姐都不要告知。因为晋阳到洛阳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也许你们已经和好,若是姐姐气恼之下怕会做出错误的决定,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这人是你选择的,就和姐姐自己告诫自己一样,是苦是乐,都自己受着。若说他们忘了仇恨,那般无情无义,也不是我们想选择的人,先不论我们真心爱这两个男人,也不提替父亲赎罪,做好他们的妻子,修补他们的心伤,因为他们的心太苦了。”
青苧扬起微笑,一脸的幸福,“姐姐说的是,青苧会幸福的,他用命换来我们的联姻,我用命去守护他的未来。嫁给了他,青苧就是他的人,眼里只有他,他又怎会变了心呢?”
和风吹起的那一池塘青绿,粉荷已开始落瓣,一颗颗青绿的莲蓬,顶着笑脸来回摆动。郑太妃看着塘边的姐妹,风过她微微缩了下肩,月如劝她小心着了风寒,郑太妃笑着说着,“无妨,初秋了,景都换了,哀家也想着松泛松泛。给皇上寻的那本《黄庭经》送去了吗?”
月如回道,“早递于张郜颂了。”
郑太妃叹道,“很好,就依着皇上的心思吧。明日皇后的家人就要出京了,哀家准备的礼物在她妹妹出宫前送到皇后宫里,却不要耽误了。”
“太妃宽心,早吩咐三喜送去了。”
郑太妃嗯了一声,“走吧,让她们姐妹们待会,别因看见哀家疏了姐妹聊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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