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9年八月十六日,收复洛阳的尔朱荣此次却未来得及进入洛阳,便收到元子攸的圣旨,圣旨嘉奖了尔朱荣的赫赫战功,又任命将军、上党王元天穆为太宰,司徒公、城阳王元徽为大司马、太尉公。为彰显国威大盛之势、君主的恩泽四海,元子攸同时下令在河内城外十里的都亭设宴款待尔朱荣、元天穆和众都督将领,席间,将宫内宫女已到婚配年纪的放出三百人,并缯绵各类彩色丝织品数万匹,分赐给有功之臣。另外,各州郡派使者送上表示忠诚的表章到行宫的,一并晋升一大级。
宴会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极乐之态,元子攸命李彧安排了数百美女环伺在众将之侧,清歌软语,暖玉温香,让人流连忘返,只想醉死在佳人怀中。然而唯有一人例外,此人便是贺拔胜,他也被安排了两位美女服侍,虽不能婉拒,却在美女还未入座之时,便推给了对面的尔朱兆。尔朱兆自是不嫌美女太多,全部拉进自己怀中,贺拔胜对他已经见惯不怪,只是当见坐在自己右侧的高欢也左拥右抱,品尝着美女喂来的吃食时的一副**之态,不由鄙夷之色又添几分。
高欢却是酒醉心明,他虽与怀中美女欢娱,但对贺拔胜神态一览无遗,他稍稍将美女推过一边,凑着身子靠近到贺拔胜边低语,“贺拔将军人品高尚,德行清高,无须在此时展现,我此时风流不入兄台眼,却是最合了这场面之人。你细看看皇上的神色,对我们淫乐无半分厌恶,还让李彧不断为咱们更换歌舞,这舞姬穿的衣服是越来越少,将军就没细想想是为什么?因为皇上就是想看见咱们风流,没点错处给皇上留下,又跟其他将领显得太不合群,那咱们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贺拔胜鼻腔哼了一声,“没想到高将军如此长袖善舞,在下实是佩服。可怜高将军夫人也是知书识礼之人,若知道高将军此间之状,不会怪自己当年有眼无珠么?”
高欢并不气恼,将酒杯递到贺拔胜面前,“呵呵,我夫人不光知书识礼,还是明大体晓大义之人,这官场的事,她从不过问。好了,先不说我夫人了,来,贺拔兄,记得那日曾邀你一起喝杯水酒,却未能如愿,高某深以为憾事。今日正好借着皇上的宴席,咱们喝一杯,一偿我高某的宿愿,我先饮为敬。”未待贺拔胜答言,先将酒一饮而尽。
贺拔胜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也不好再做推辞,端起酒杯陪饮了一杯,“我贺拔胜实是没有高将军这的七窍玲珑心,性子直,不善与人结交,便是尔朱兆也经常说我比他还容易得罪人。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高将军海涵,今日一切尽在酒中,算我赔罪了。”
高欢大笑道,“贺拔兄言重了,我最喜结交你这样豪爽的朋友,以后有用得着我高欢的地方,还希望贺拔兄不要跟我客气。”
“谢高将军好意,我记下了,他日叨扰,高将军可不好推辞了。”
“哪里,哪里,若有日能为贺拔兄差遣,是我高某人的荣幸。”
且不说他们二人在席间这你来我往的喝酒,此时酒过半巡的尔朱兆已经醉了七八分,也难怪,别人酒樽喝酒,他拿着坛喝,酒未过半巡,他已经酩酊大醉。只见他拎着个酒坛,摇摇晃晃地走到元子攸的席前,举起坛子对元子攸道,“皇上,臣尔朱兆敬你一坛。”
李彧见他醉了,慌忙上来阻拦,“小尔朱将军喝醉了,万不可失了礼仪啊,怎能如此跟皇上敬酒。”
尔朱兆仗着酒意,一巴掌将李彧给推搡倒地,“老子跟皇上喝酒,你个书呆子唧唧歪歪作甚。”
奚毅见他无状,跳出案几抢先扶起李彧,按着身上的佩剑,大声呵斥道,“尔朱兆,你想干什么?”
李彧怕事态严重,连声道,“无妨,无妨,尔朱将军跟臣玩笑呢,奚将军莫要担心,还是请回席间好好喝酒听歌,一会咱俩多喝几杯。”
奚毅见李彧圆场,元子攸示意他退下,便也不再做声,退回席间坐下,将佩剑置于酒案之上,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尔朱兆不放。
尔朱荣冷静地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慢条斯理地用随身的佩刀切开桌上的羊肉,撕下一条,放嘴里慢慢嚼着。其他人也因为喧闹,停止了饮酒作乐,各个端坐在席间等着看尔朱兆接下来的举动。
只见尔朱兆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放在自己嘴边“嘘”了一声,指着奚毅道,“没你的事,这是我对皇上的孝心,把剑收起来,放在那里做摆设吓唬谁呢?真打起来怕你打不过我又哭,那就不乖了。乖,听话,把剑放下。”说完晃悠着步伐,双手将酒坛举过头顶,笑道,“皇上,来,臣敬你一坛。”见元子攸未说话,接着又说,“皇上,我们为你打下了洛阳,流血流汗的卖命,这身上的刀疤都不值得您跟臣喝一坛吗?”
元子攸眼神制止住正要发作的奚毅,挥手示意张皓颂端上一壶新酒,他手持酒壶,笑道,“朕不光要跟你喝,朕还要好好地敬天柱大将军一壶,岳父真乃大魏的擎天之柱,是我大魏的基石啊。”边说,边走下台阶,来到尔朱荣面前,将壶中之酒为尔朱荣斟满,“岳父,这杯酒朕敬您。”
尔朱荣见元子攸如此抬举他,心满意足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目中无人地拍着元子攸的肩道,“皇上,你虽是皇上,但是也是我的女婿。这江山我是给你夺回来了,能不能坐得稳,做得久,后面就看你的本事了。”
元子攸谦恭地连连道,“是,是,岳父说的极是。只是如今万俟丑奴仍在西北叛乱,这大魏最后一根刺,让朕如坐针毡,还要岳父替朕拔了才是。所以今日这第二杯酒,朕在此恭祝岳父早日大胜而归。”
众人听的明白,这是元子攸摆明了不让尔朱荣跟着进洛阳,尔朱荣心里又如何不清楚,他看着眼前这匹小狼,正向他伸着爪子跃跃欲试,试探着他的底线。他凝视元子攸半晌,伸手一把夺过身边尔朱兆的酒坛,一仰头咕咚干完,啪地将坛子在掌中拍碎,碎渣险些溅到元子攸眼中。“好女婿,本王定会在皇后产子前为你定了这四海。”看着元子攸一脸茫然,他突然有了父亲的光芒,细声对元子攸说道,“娥儿怀孕了,想你这消息还没收到,过几日把她接回宫吧,好好待她,莫要辜负了我这个傻女儿。”
众臣闻此喜讯,皆离席全体跪下,齐声贺喜,“恭喜皇上,贺喜天柱大将军。”
元子攸惊闻英娥怀孕,心底五味杂陈,并没有丝毫喜悦,他勉强回过神,强颜大笑道,“多谢岳父带来这样的喜讯,朕要当父亲了,好啊,太好了。来,众爱卿一起喝了这杯喜酒,为皇后祈福,朕今日实在是太开心了。”
宴席结束时已是子时,元子攸由张皓颂扶入殿内休息,他疲惫的问道,“为何皇后有孕,那边却无消息送出?”
张皓颂一边为元子攸褪去朝服,一边轻声回道,“皇上,想是消息还未送到吧。”
元子攸叹了口气,“这就是朕永远斗不过尔朱荣的原因,他的情报永远是最快的,朕竟然连自己当了父亲都需要别人来通知。”
张皓颂小心翼翼地为元子攸脱下鞋子,跪在地上问,“皇上既然已经有准备,又为何在意这消息的早迟?”
元子攸身子前倾,将左臂放在腿上,勾过张皓颂的脖子,一字一句说道,“朕是有准备,只是不是此时,这件事情对朕来说太措手不及。小颂子,你看见今日宴席上那一个个唱戏的人,除了尔朱兆是个名副其实的酒色之徒之外,还有几个是真正耽于酒色的?特别是那个高欢,戏做的最足,若不是他与贺拔胜低语被朕安排的宫女听见,报于朕,朕都险些被他蒙蔽了。只是你想过他们跟朕做这场大戏是为何?不过各个是想把朕当傻子糊弄罢了,朕却只能陪着做这个傻子,不能说破,也不可以说破,为什么?还不是这些人都不是朕的,都不是朕的,所以朕得心甘情愿的装傻。但是朕的孩子不能是个傻子,皇后身体尚未调理好,此时根本不能有喜,你说朕该怎么办,这是朕的亲骨肉啊。”
张皓颂看着元子攸那双通红的眼睛,他心疼自己主子的遭遇,“皇上,您吩咐,奴才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需要你去做,只怕晋阳城那对姨甥就要按捺不住了,朕最恨欺骗,却没想到骗朕最厉害的却是朕最信任的亲人。”元子攸眼睛怒视前方,狠狠说道,“这个消息怕是她们已经知道了,就是不敢确定朕的心思,该让她们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朕都是站在她们那的。”
张皓颂明白了元子攸的意思,想起又有一事,“皇上,上次您让查的高乾兄弟突然离开的原因,奚将军查到了。那日高夫人被人掳去,高乾借了奚将军二十个士兵协助寻找,却只回来八个。瓦窑村那日一个破屋却起了大火,扑灭后里面有十六具尸体,奚将军让仵作仔细验证了,都是先被杀再纵火的,身上刀痕与高昂的刀锋类似。奚将军又命人走访了周围百姓,说是晌午十分,有一伙带着面具的人一路纵马,其中一个人坐骑上放置了个布袋,里面哼哼唧唧,像是女人的声音。百姓怕是贼人,也不敢凑近去看,都慌慌张张关了门窗,不敢出来。后来大火起前,有人目击一将军打扮的男子骑马带一名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女人向北而去,根据描述该是高乾将军。奴才不敢贸然确认,又派人前往河北高乾将军府中探查,听杂役说高夫人自回来后便再没露面,每日只在自己屋里呆着,还闹过几次自杀。这才敢确定高夫人确实是被侮辱了,想是高将军为防流言才杀了随行的那十几个目击者。”
元子攸有些惊愕之色,“查到是谁干的吗?”
张皓颂摇摇头,“虽未曾查实,但是有迹象显示应该与尔朱兆有关。据守卫说那日尔朱兆见过皇上后便与他的手下庆威出了府,不多时便传来高夫人被掳,不知二者是否有关系。”
元子攸指示道,“继续暗中追查,如今高乾兄弟在河北牧马,今后大有可用之处,有些事情不方便送人情,却是可以让他心志更坚定。”
张皓颂点头,“皇上放心,奴才一直办着呢。只是还有一事,今儿个早上洛阳宫里送了封密信过来,是温大人送来的,皇上当时要去赴宴,所以让奴才还在怀里揣着呢。”说完张皓颂从胸口衣服内小心翼翼拿出一封信函,双手递于元子攸。
元子攸看完信后,将信烧毁,“让温子升转告杨津,朕赦免他一族之罪,包括杨昱,东汉有江革行佣供母,我大魏也有杨昱这样孝感动天的臣子,对自己父母如此孝顺的,又怎会不忠心于朕呢?他们杨家世代忠良,却还是朕所有倚靠的良臣。”他说完,脸上又浮现一丝担忧,“小颂子,让容华照顾好皇后,别有损伤。”
张皓颂看着元子攸脸上的惆怅,心里为皇上难过,皇上是爱着皇后的,只是这对相爱的人中间隔着的鸿沟却是这辈子难于填平的。他为元子攸熄灭了烛火后,默默退了出去,按照元子攸吩咐将事情处理完毕后,又回来守着元子攸的殿门一夜不敢休息,因为咫尺之遥便是尔朱荣的手下在外面巡卫,奚毅都只能在内廷守着。张皓颂看着月下奚毅健壮的身体,双目炯炯如猫头鹰一样观察着四周,他迎着奚毅的目光,互换了个眼神,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平安无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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