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六月渐渐闷热起来,英娥的孕肚已经让她想弯腰捡个东西都困难。馥枝看见英娥坐在榻上,费力地弯腰想捡起脚前掉落的丝线时,吓得慌忙丢下手里的托盘,“娘娘,别抻着肚子,奴婢来给您捡。云枝,李广安你们这两个是死人么,看见娘娘弯腰还不爬过来。”
屋外听见馥枝话的云枝委屈地倚在门口憋着眼泪,“姐姐,我这给娘娘熬着药,并不在屋内啊。”
李广安自知惹不起馥枝这个小祖宗,低着头,跟英娥请罪道,“是小安子照顾皇后娘娘不周,还请皇后治罪。”
英娥缓缓直起身子,“你怪他们做什么,是本宫想自己捡起来,你怪小安子就更没道理了,没看见他根本是背对着本宫修剪盆栽么?你这个曝脾气,也就张皓颂能忍的了了。”
“皇后娘娘,好好的又提他做什么,他不过就是奴婢的一个哥哥,哥哥让着妹妹岂不是理所应当。”馥枝怕英娥又不小心掉落东西,便又收拾一遍,抢过英娥手中的绣活,“仔细眼睛,一会又头昏了,您这几日费了不少神了,这些修边角的活计,奴婢给您做了可好。”
“本宫孩子的衣物,要你多什么手,你倒是想想自己的事情。”英娥笑着看她,“若是哥哥便好,本宫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他若真心,便不要耽误了你。本宫想着,等郦大人沉冤得雪之时,给你指一门亲事,也不误了你这名门之后。”
馥枝低着头用手绢擦拭案几上的花瓶,英娥看出她的不开心,心里寻思说话还是重了些,但是又不能将话收回,毕竟张皓颂不是个完整的人,她不想馥枝因此耽误了。
只听馥枝轻轻说道,“奴婢不想嫁,就这样陪着皇后娘娘,奴婢就知足了。”
英娥怜惜馥枝的一腔热情,也知道劝不了什么,李广安匆匆进内,神色慌张地说道,“启禀娘娘,不好了,刚刚外面来传话说月嫔失足落水。人是救了上来,只是一直昏迷,太医院那边束手无策。”
英娥一惊,“什么,她可是刚刚有喜,如何就落水了,问清楚原因了么?”
李广安欲言又止,急得英娥直拍桌子,“还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奴才听月嫔的侍女莜玉说,亲眼所见是妍充华推的。当时正值中午,御花园本就人少,月嫔因觉天热,便让莜玉去布置些水果,她独自在亭中小憩。怎料筱玉回来就见月嫔在水中挣扎,另一边妍充华慌慌张张向别处,不过这都是莜玉的一面之词,谁也不知道真假。”李广安一口气说完。
“什么,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今日竟闹出惹了这一场大祸。”英娥听完腾地站起,用力猛了抻了一下肚子,她“哎呦”一声,撑住了案几。
吓得馥枝慌忙上前问道,“没事吧,皇后娘娘,您这月份大了,万事要小心才是,千万不能动了胎气。您要是不放心妍充华,奴婢这便去宣光殿看看情况,回来禀报您,若真如筱玉所言,您再去也不迟。”
“不行,事关妍儿,本来就是一堆人等着看好戏的,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了,否则这丫头嘴笨,不是百口莫辩么。”英娥深深吐了一口气,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她也管不了许多,吩咐李广安备好软轿往宣光殿赶去。
此时的宣光殿乌泱泱站了一圈人,尔朱妍跪在廊下不住喊着,“皇上,臣妾冤枉啊。”见到英娥赶来,连连爬到英娥脚边,拉住英娥的衣角,“堂姐,不,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是,臣妾的确在那时经过御花园,因为臣妾宫里的婳绣说园中的剑兰开了,甚是娇艳。您知道的臣妾自小喜欢剑兰,便兴致勃勃跑去欣赏,怎料刚刚路过春晖亭便看见月嫔在水中挣扎呼救,臣妾一看四下无人,就因为害怕被人误会便赶紧转身就走,怎知还是被人冤枉了,臣妾怎么这么倒霉。”
尔朱妍身边的宫女婳绣见她如此说,慌忙补救道,“不是的,我们娘娘是带奴婢们赶紧去叫人救月嫔娘娘,因为奴婢们皆不识水性。”
尔朱妍忙道,“对,对,臣妾是去叫人的,是去叫人的。谁知道竟然被他们攀上,说臣妾推的月嫔,臣妾连春晖亭的台阶都没上一步,如何手长的可以推她下去?可是皇上不信臣妾,要将臣妾打入冷宫。皇后娘娘,您要救救臣妾,臣妾不想去冷宫,臣妾的爹爹可是对您最好的啊。”
英娥拽拽被尔朱妍牵扯的衣裙,尔朱妍赶紧松手,馥枝紧上前两步,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英娥进入殿内。看着眼前震怒的元子攸目光中的寒冷与杀意,英娥突然感觉一阵从脚底而生的寒意,她不禁打了了激灵,一步一步走向这个曾经深爱,如今对她已无半分情义的男人。他的眼中只有坐下的龙椅,和万里的大魏江山,此时的四目相对,一个凌厉,一个无畏,那月夜下的笛声,瑶光寺的守候,最真最挚的爱恋,如今让英娥只想苦涩一笑,心中酸楚,眼中无泪,面上平静却有着母仪天下的傲气,就如当年的胡太后一个眼神便足以人臣服,殿内的妃嫔、內侍、太医们纷纷下跪。她淡淡施礼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张皓颂见元子攸一言不发,只得小心翼翼地先请了安。
英娥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着大肚,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是代妍充华请罪的,虎牢关一役堂叔惨死,使得妍充华越发胆小怕事,入宫之后臣妾也疏于管教,竟让她学不会什么是救人危难。”
“皇后的一张嘴越发的能言善道,你难道不知道是你的好妹妹推月嫔落水的么?如今还敢来朕的面前为她巧词砌辩,皇后这后宫真是管理的甚好,竟不知何时成了尔朱的天下,别人的眼睛都不如你们的嘴巴来的真实可信。”
英娥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熟悉的男人,“皇上是亲眼所见么?听的不也是这宣光殿内宫女的一面之词。事发之时乃是正午时分,最是炎热,月嫔身怀有孕,不在寝殿歇息,却出去招这个酷暑。宣光殿的宫女不好生劝告,却任由月嫔外出,又不好生看顾,致使月嫔落水伤及皇子,便各个都是渎职之罪,合该通通打死。”她环顾着殿内站着的高静月贴身宫女,特别是莜玉被英娥的目光吓得开始浑身打颤,英娥心里已然明白三分,“皇上不问问妍充华为何此时听说御花园剑兰花开,却未欣赏半分,便只见月嫔落水。纵是妍充华心思歹毒,便也没到这个蠢劲,投毒、买凶,岂不是比自己抛头露面来的更是方便。”
“皇后果然威严,说话如此滴水不漏,皇后三番五次顶撞朕,是真的当这个后宫是你尔朱英娥的,这个天下是尔朱荣的不成。”元子攸一怒掀翻身边的案几,案几上的杯盏器皿砸落一地。
馥枝怕伤着英娥护在她的身前,破碎的杯盏溅起落在了馥枝的身上,一块瓷片划过了馥枝的脸颊,瞬间鲜血顺着那被撕开的伤口流出。张皓颂心疼万分忍不住迈出一步,回眼看了下元子攸的脸色,只能慢慢退回去,眼却一直盯着馥枝的伤口,焦灼难安,恨不能上前为她将伤口的血拭去,他恨自己的无能,连上前一步都不敢。
与高静月居于一殿的李晗如哭着从内而出,跪在地上,满眼是泪,“皇上,姐姐的孩子没了。皇上,您要为姐姐做主啊,之前姐姐喝了皇后送来的汤药,半夜肚疼,差点没保住皇子,至此以后倍加小心。没想到姐姐日夜防范,竟然还是着了她们的毒手。”
邢婷玉、李昐儿等众人也齐刷刷跪了一地,哭着让元子攸做主,口口声声说道,“皇上若不严查,怕是要寒了一帮忠臣的心,让臣妾们日后如何敢出门一步。”
“你还下过毒,呵呵,皇后还真是锲而不舍啊,现在这个结果,皇后可还满意。”
英娥震惊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突然明白这都是一个圈套,觉得无比可笑,再看看元子攸那一脸的不信任和愤怒,她苦笑问道,“怎么,皇上是觉得我尔朱英娥心思狠毒至此,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派自己的堂妹光天化日亲下毒手?若皇上认为臣妾蠢钝如此,臣妾何须再做解释?”
“解释还是事实,你觉得朕相信哪个?”
“皇上相信的不过是自己的心,不信的是臣妾罢了。即是如此,你还想臣妾解释什么,只是臣妾的冤枉是洗不清道不尽,不过是皇上想对臣妾的父亲下手罢了。”英娥冷冷地看着元子攸,心里的绞痛让她死死克制着自己不会昏厥,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外面的争执,开始躁动起来,不停踢着英娥的肚子。英娥咬牙坚持,身子开始轻轻颤抖,冷汗淋漓。
馥枝觉察到英娥的不对劲,用衣袖为她擦拭着汗水,不住问道,“娘娘,您别动气,千万别动气。皇上,不是这样的,娘娘从来没有过谋害皇子的心思,皇上您要相信皇后啊。”她边说边瞅着张皓颂,对他一声不吭心里满是怨愤,却在看见他满脸对自己的无奈与关切后,她收回了目光,对着元子攸说道,“皇上,皇后也是曾经丧子之人,以己度人,也不会生出这般心思。送来的汤药都是和皇后娘娘喝的一样,一个药盅里分出来的,怎么月嫔喝的汤药就有毒了?便是月嫔真的中了毒,为何当日不说,也好好生分辨。太医院没有备案,皇上毫不知情,今日之事也是对方一面之词,皇上便认定我们娘娘谋害月嫔,皇上您要详加审理啊,不能让皇后娘娘遭此不白之冤。”
元子攸低声吼道,“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奴拖出去打死,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声令下门口齐刷刷站出几个太监,上来便要拖走,英娥死死拉住馥枝,怒斥道,“都给本宫退下,想拉人,先拉走本宫。”那几个太监被英娥吓得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毕竟英娥身怀六甲,而且如今面色惨白,都怕弄伤了她,谁也不敢担待这个责任。
张皓颂见要打死馥枝,急的跪在地上咚咚叩头,“皇上,念在馥枝年轻,不会说话,您就饶了她这条命吧。奴才从未求过恩典,求皇上给奴才这个恩典,奴才愿意替馥枝去死。”
“张皓颂,我不需要你代我去死,皇后娘娘,是馥枝顶撞了皇上,合该被打死。皇后娘娘,您放开奴婢,奴婢不怕死。皇上,皇上,若您念在和皇后夫妻一场,她还怀着您的孩子,求您先让太医给皇后诊治,皇后娘娘怕是动了胎气了。”
英娥脸色惨白,嘴唇也无一丝血色,她仍死死护住馥枝,眼神坚毅而决绝。元子攸却正眼也不看她,躲避着她的目光,张皓颂开始替英娥哀求,“皇上,皇后娘娘怕是真的动了胎气,先让太医诊治吧。”
“不用,臣妾好的很。馥枝是臣妾的人,要处置也是臣妾处置,皇上您是要把臣妾身边最后的亲信都去了么?皇上既然如此不信臣妾,不如将臣妾连同馥枝一起打死,便是清净了。”
“皇后你好啊,你是在威胁朕么?来人啊,将皇后、妍充华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馥枝打入慎刑司,朕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们。”
张皓颂正欲求情,元子攸呵斥道,“再有求情者,一律发往慎刑司,还不把人给朕拖下去。”
“臣妾谢皇上不杀馥枝之恩,但是臣妾之冤不会就这么白白算了。”英娥冷冷地环顾着这群同气连枝的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你们争相陷害本宫,他日本宫必不放过一个。”
众妃被英娥的气势吓得全部低下了头,不敢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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