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时日安静而悠长,除了京畿重大奏报刘彻会亲自批阅外,其他事情早就交给了太子刘据。太子监国数年,朝政安稳有序,刘彻放心之余,又觉太子行事太过仁厚,缺少主君的威严之气,点拨数次之后见他依然如故,叹息之余便也缄口不言了。
蝉鸣声声,夏日正浓,刘彻小憩刚起,尚书令张安世便在殿外求见,“尚书令来此,定然是有大事,快宣!”刘彻扬声道。
“诺!”小黄门带着恭谨退身下去,不多时尚书令张安世便一脸欣喜入内禀奏道,“陛下,大喜!贰师将军大捷!”
“哦?”刘彻闻讯扬眉喜道,“快念!”
“诺!”张安世道,“…臣李广利不负陛下所托,大宛之战,我军大获全胜!取大宛王毋寡之项上人头,得汗血宝马三千余匹,仰陛下之威,大军不日返程…”
“好!”刘彻听得满面笑容,起身道:“昔日这大宛王毋寡自恃地处偏远,以为朕定然拿他无可奈何,故此方会这般胆大包天,肆意羞辱我汉使。如今大宛一战,朕一雪前耻,也让这等西域小国好好瞧瞧,与我大汉朝结仇都是怎样的下场!”
“陛下圣明!”张安世虽不赞同为了得到汗血宝马,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去攻打一个偏远的西域小国,但战争的结果毕竟是赢了,而且刘彻所言不差,要令西域众多小国臣服汉朝,没有一定的武力征服也确实不行,“如今我大汉朝威名远播,西域众国皆是震慑于陛下威严!”张安世恭贺道。
“好!朕要的就是这等局面,西域小国多在我大汉与匈奴之间蛇鼠两端,对我朝频频虚与委蛇,若不多加震慑,日后定然目无我朝!”刘彻捋着胡须沉然道,“拟文书,回李广利,闻捷朕心甚慰,回京论功行赏,返程途中必得极尽军威,震慑西域众国!”
“诺!”张安世恭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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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倏忽而逝,由夏而秋,由冬至春,数年光阴弹指而过。
“陛下,夫人生了!生了!”小黄门常融带着十二分的喜色躬身入宣室殿禀道,“陛下,适才飞羽殿宫人来报,夫人为陛下诞下一名皇子,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宣室殿内一众臣子皆是俯身恭贺,“陛下大喜!”
“哈哈哈!好,好!”刘彻大喜过望,顾不得再议国事,起身道:“摆驾飞羽殿!”
“诺!”常融眉梢带笑,脚下生风,扬声道:“陛下摆驾飞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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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殿中早已是喜声一片,当今圣上宠爱钩弋夫人众所周知,如今更在圣驾甲子之龄诞下皇子,未来荣宠得以想见,故此众人皆是口中抹了蜜般地恭贺传颂,当圣驾到飞羽殿时方才安静了下来。
“夫人何在?”一下轿辇刘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早有飞羽殿的宫人在一旁回道:“回陛下,夫人诞下皇子,如今在内室歇息。”
“好,带朕过去。”一想到初生的小皇子,刘彻心中便有一股深深的喜悦,太子刘据早已诞下皇孙,而他甲子之龄还能再生幼子,这如何不令他引以为傲?
步过正殿,沿着回廊穿过两个偏殿便是后面的内殿,赵嫣正躺在卧榻上望着初生的孩子目不转睛,乳母刚喂过奶,小小的稚儿正偎在襁褓里睡的正香,长长的睫毛,晶莹的脸庞,粉嘟嘟的小嘴,赵嫣怎么看都看不够。
“陛下驾到!”殿门外传来长长的通禀声,随着通禀声,刘彻快步走了进来,“嫣儿…”
赵嫣闻声娇柔应道,“陛下…”
“嫣儿!”绕过屏风刘彻走近轻唤道,“朕的小皇子呢?”
“陛下…”赵嫣含笑道,“孩儿在此呢!”
“快让朕看看!”刘彻早已经等不及了,看着赵嫣身边的孩儿伸出手去温柔地抱了起来,稚儿骤然被抱起忽然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晶莹的泪水顺着小脸倏倏滑落,刘彻爱怜地拍了又拍,哄了又哄,“孩儿莫哭,朕是你的父皇呀!”
说来也奇怪,刘彻哄了数声后稚儿便停止了哭闹,脸上挂着泪水又进入了梦乡,刘彻轻轻地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亲了数下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襁褓。
赵嫣望着禁不住噗呲一笑,刘彻这才将目光转到赵嫣身上,柔声道:“嫣儿,辛苦你了!”
赵嫣笑着摇了摇头,道,“能为陛下诞下孩儿,乃是臣妾的福分,再辛苦臣妾也愿意!”
刘彻轻轻抚着赵嫣,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为母者皆是十月怀胎诞下孩儿,唯有朕这个皇儿在你腹中竟有十四个月之久,上古尧帝为千古贤君,亦是其母怀胎十四个月所生,莫非朕这个皇儿来历非同寻常?”
赵嫣闻言心中一动,道:“陛下是说,上古尧帝亦如我儿一般,在母腹十四个月之久方才生下吗?”
“正是!”刘彻点了点头,戏谑道:“朕的嫣儿可是堪比上古之尧母啊!”
赵嫣两靥含笑道:“嫣儿可比不得尧母,只要我儿如同尧帝般贤明,臣妾便心满意足了!”语罢赵嫣顿觉不妥,毕竟当今太子刘据才是这大汉朝未来的君主,若是自己的孩子等同尧帝,那将置太子于何处?想及此处,赵嫣忙请罪道:“陛下恕罪,妾身一时失言!”
“嗳!无妨!”刘彻罢了罢手,笑道:“朕这个孩儿与众不同,日后若真能与尧帝比肩,又有何不好呢?”
“谢陛下吉言!”赵嫣循声眸眼生彩,含笑道:“还请陛下为我儿赐名!”
“嗯…”刘彻捋着胡须,神色端凝道:“朕要好好想想…”
沉吟片刻,刘彻道:“我儿不同于众,陵者泱泱众生也,弗陵,非寻常人也,居人之上。”
“嫣儿,我儿便叫弗陵,如何?”刘彻望着赵嫣拈须而笑,问道。
“弗陵,非寻常人也,居人之上。”赵嫣细细重声念道,电光火石间心思一转,忙谢恩道:“妾身多谢陛下赐名!”
“弗陵,弗陵!”刘彻看着襁褓中的幼子,满怀期待,“朕的小皇子,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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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子诞生,普天同贺,在这一片喜庆之中,绣衣使者江充尤为兴奋,“杜兄,来,再饮一樽!”
“嗳…”廷尉杜周拈起酒樽,轻轻避开了江充凑过来的酒壶,半含着笑意半认真道:“此番小皇子诞生,江兄好似极为高兴啊!”
“哈哈!”江充一笑,望着杜周意味深长道:“难道杜兄不高兴吗?”
杜周一挑眉,笑道:“江兄这话听来倒是颇有深意啊!”
江充徐徐颔首,将酒壶放下,低声道:“杜兄可知陛下为何赐名小皇子为弗陵?”
杜周道:“弗陵,非寻常人也,居人之上。陛下之意,岂能不知?”
江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杜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闻小皇子乃是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所生,而上古贤君尧帝亦同样是其母怀胎十四个月所生,故此陛下以为小皇子来历非凡,日后定然不同于众人,故而赐名为弗陵。”
杜周闻言似有所思,道:“江兄所言,在下亦有耳闻,听闻陛下盛赞钩弋夫人有尧母之风,更将小皇子所生之殿门称之为尧母门,难道陛下…”
看着杜周若有所思的样子,江充脸上浮现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杜兄身为廷尉,已居九卿之位,可曾想过将来的富贵?”
杜周闻言微一怔忡,道:“江兄此言何意?”
江充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如今得陛下盛宠的钩弋夫人乃是在下的同乡小妹,杜兄若是有心,倒是可提前为将来的富贵铺路。”
“哦?钩弋夫人竟是江兄的同乡?”杜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小皇子诞生江兄如此高兴呢!如何此事从未听你提起过?”
江充替杜周斟了一樽酒,道:“江某与杜兄性情相投,此事也只告知杜兄一人,杜兄心中明白便好,当今太子与你我皆非同路,是时候要考虑一下将来了!”
“嗯!”杜周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举起酒樽与江充一饮而尽,“杜某明白!”
酒舍外弯月如钩,天幕沉静而深邃,远处有星子隐隐发光,一切都好似昨夜,却又不同于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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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丞相夫人殿外求见!” 卫子夫正低头做着女红,芸娘悄步入内禀道。
卫子夫闻言抬头喜道:“姐姐来了?快请!”言罢忙将手中的女红放下,起身稍作收拾,便往正殿而去。
步入正殿,卫君孺已在一旁等候,见卫子夫进来正要上前见礼,卫子夫忙挽过卫君孺的手,亲热道:“姐姐许久不来了,快快坐下说话!”
“好!”卫君孺笑着应道,姊妹俩一母同胞,虽然卫子夫轮廓更秀丽一些,但仔细看两人五官亦有几分相似之处,如今到了一定的年纪,眉眼之间倒是越发相似,“皇后近来可好?”卫君孺坐下关切问道。
“有劳姐姐挂心,妹妹一切安好!”卫子夫关心道,“姐姐身上的痛风可有好转?”
卫君孺身上的痛风乃是早年落下的陈疾,随着年纪增大,痛风的次数越来越多,医官也看过不少,但始终未有明显好转。前些时日卫子夫又寻了一位名医前去诊治,屈指算来也有数月之久了,卫君孺闻言忙感激回道:“此事还未谢过皇后呢,此番替我诊治的医者颇有几分能耐,我自觉轻松了许多,痛风也许久不犯了。”
“如此就好!”卫子夫笑道,“你我姐妹,何须言谢,这些年来姐姐深受痛风之苦,子夫恨不能以身相替,如今能有此等结果,当真可喜!”
“不知二姐近来怎样了?”想起卫少儿,卫子夫眼中又起担忧之色,“自去病走后,二姐大病了一场,此后一直恹恹不乐,这几年更是闭门不出,甚是让人担心!”
卫君孺叹了口气,蹙着眉头道:“是啊!前些时日我去看望少儿,她精神依然不济,她对我言道,切莫送敬声去军中,为母者当好好爱惜孩儿,孩儿能陪在身边,远胜于封侯拜将…”
“唉…”卫子夫也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泛着泪花,“去病这孩子…谁会想到竟是这般结果呢?”
“是啊!”卫君孺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道:“敬声乃是公孙家的独子,经去病一事后,丞相对他亦不再存从军建功之心,只令他在朝廷任个职,盼着他平平安安就好。”
“嗯…”卫子夫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敬声这孩子与去病不同,他也不能吃军中这份苦,在丞相庇护下任个职位倒是好事。”
自己儿子什么样的性格卫君孺焉能不知,闻言赞同言道:“皇后所言极是!”
“此次来,还有一些体己话要和皇后说。”卫君孺看了一下殿内随侍的宫人,对卫子夫低声言道,卫子夫心下明白,道:“芸娘,让殿内的宫人都下去吧!”
“诺!”身侧的芸娘应了一声,便将殿内的宫人都遣了下去,又将殿门掩好,方才退了下去。
“姐姐,有何事但说无妨。”殿内安静而空荡,卫子夫望着卫君孺言道。
卫君孺微微颔首,道:“皇后,姐姐此番来是带了丞相的嘱咐,丞相让我告知皇后,陛下对太子行事多有不满,如今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生子,陛下称其为尧母,此事在朝中已起波澜,望皇后重之,对太子多加劝导。”
卫子夫闻言神色凝重了起来,良久方徐声道:“请姐姐替我多谢丞相!请转告丞相,丞相的提醒本宫铭记于心,太子行事我定当劝导,还望丞相费心协助太子,平复朝中波澜!”
“嗯!姐姐记下了!”卫君孺点了点头,道:“皇后放心,丞相定会竭力协助太子!”
“多谢姐姐!”朝中两位大司马先后离世,如今太子在朝堂上能踏实依靠的也只有当今丞相公孙贺了,想起前朝的纷纭和后宫的变化,卫子夫心中如同压了一座山,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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