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巅

第一章 小鼠呆阿福

    
    呆阿福,像小鼠。
    没爹妈,盼五福。
    一福长寿命不夭,二福位尊钱财足,三福体健心安宁,四福生性德宽厚,五福知天命善终。
    呆阿福,真没福。
    小乞丐,穷叫花。
    鼠年生小鼠,小鼠名叫呆阿福。
    没人知道呆阿福从哪里来,也没人关心他从哪里来。
    毕竟小镇上人来人往,没人问你从哪里来,也没人关心你要到哪里去,人人如此。
    呆阿福从小是跟着夜香郎张大的,于是长大后就落下个吃“人中黄”张大的名声。
    比如陈秋生,他总是骂呆阿福是吃“人中黄”张大的。
    所谓人中黄,也就是米田供,尸加米。
    不过呆阿福觉得没什么,有人中黄吃总比饿死强,所以他也从不理会陈秋生怎么叫他。
    呆阿福跟着夜香郎挑人中黄,夜香郎在前面挑,呆阿福年幼力气小,帮不了忙,就往往跑在夜香郎前面吆喝。
    “人中黄,木樨香,黄汁来了!都让开!都让开!”
    年幼的呆阿福,看见那些平日里都欺负他,现在却避之不及的行人,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格外的舒畅感。
    于是他学会了下次因为偷包子被人围在墙角打的时候掏出早准备好的“人中黄”,撒出来当做武器,看着陈秋生等人落荒而逃的模样,年幼的呆阿福第一次明白了一个宝贵道理。
    力量和人数并不是唯一的取胜武器。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年迈的夜香郎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拿着装人中黄的白布,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拿走他手中的东西,然后再难得地买半串糖葫芦给他吃。
    为什么是半串?因为夜香郎挑一天夜香的钱只能够买半串糖葫芦。
    所以吃了糖葫芦的那天,夜香郎和呆阿福就没吃饭。
    半夜饿醒的呆阿福顿时怀念起了米饭的味道,他对夜香郎喊饿,夜香郎却说没钱了,要吃的,就只有人中黄。
    呆阿福不傻,他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吃人中黄,于是他忍到了第二天。
    挨了饿的呆阿福从那天起再也没吃过糖葫芦,也再也没用人中黄当武器,更没偷过包子。
    从此以后,呆阿福就还是跟着夜香郎挑人中黄,夜香郎挑,呆阿福跑在前面吆喝开道。
    两人相依为命,靠着挑人中黄得来的钱饥一顿饱一顿,如此,呆阿福竟也慢慢长大,虽然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却也从小到大都没得过一场大病,着实让人称奇。
    不过从来没人关心呆阿福得没得病,他们只关心,呆阿福会在哪一天长大,然后接老夜香郎的班,成为一个挑人中黄的小夜香郎,好让他们的人中黄后继有人。
    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陈秋生,他似乎吃得太饱没事干,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说呆阿福是吃人中黄张大的,所以从小不得病。
    呆阿福听了也不气,只是在第二天藏了块砖头在兜里,第一次去陈秋生所在的学院找他。
    可惜出师不利,他在书院里迷路了,但也因祸得福,遇见了自己的命中注定。
    那个一身紫衣,笑起来有小酒窝和虎牙的小女孩儿,是呆阿福一次次翻进书院,然后一次次被陈秋生打出书院却不怨恨的唯一动力。
    原因无他,小女孩儿乃是陈秋生的姐姐,名叫陈紫涵,她和陈秋生,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都是镇上大户陈栋的儿女。
    呆阿福总是远远地跟着姐弟二人,看着他们每日坐着马车去书院,放学后被马车接着回陈府。
    有时被陈秋生发现了总是免不了一顿打,但是呆阿福不在乎。
    街坊邻居都说一个男人要是挨了小舅子打那肯定是因为对老婆不好,陈秋生打他,那就证明陈紫涵是他老婆。
    不过他才不会打陈紫涵,他曾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对陈紫涵好,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帮她做到。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呆阿福渐渐长大,他偷偷看小女孩儿的次数越来越多,只不过却在别人的口中越来越明白,自己貌似一辈子都取不了陈紫涵。
    因为大户人家的女儿从来没有嫁给夜香郎的,再扯的坊间话本都没有这个版本。
    后来呆阿福对自己说,不再去书院了,也不再去看小女孩儿。
    可是前天才下定决心,第二天就又忍不住去书院了,因为担心小女孩儿长得太可爱,在书院会不会受欺负,或者是突然有山贼冲进了书院,挟持了小女孩儿,而自己恰巧不在,错过了英雄救美的机会。
    接着就是自然而然的自己打倒山贼,陈紫涵以身相许的场景,再就是洞房花烛夜,白头偕老的美好结局。
    呆阿福的念头很简单,娶到陈紫涵后就要无条件地对她好,当然,要是能抱一抱,亲个小嘴那就最好了,就是那镇角说书先生说的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呆阿福的美梦,在一年冬天醒了。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不过十月初,小镇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书院停课,所有学童放假到雪消为止。
    陈家在那个冬天摆了很大的宴席,宴请了全镇的人去吃陈家大小姐的定亲酒,甚至也邀请了夜香郎和呆阿福。
    不过他们只能在后房吃点别人吃剩下的吃食,虽然是剩菜,但是却也让呆阿福大饱口福,那管厨房的人可怜两人,还给他们打了一个杂包,顺带送了一个装剩菜的喜碗。
    那本来是呆阿福最高兴的一天,不过却在他走过陈家大门那一刻成为了最难受的一天。
    当时陈家老爷陈栋正亲自送未来亲家方谭落离开陈府,作为主角的陈家大小姐和方家公子也自然在场。
    呆阿福欢欢喜喜地跟在夜香郎身后,小心翼翼地抱着那装剩菜的喜碗,下一秒就瞧见了身穿红色嫁衣的陈紫涵和方秋意。
    然后“啪嗒”一声,红色的喜碗被摔得粉碎。
    呆阿福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拉着陈紫涵的手质问她为什么要嫁人。
    满身木樨香的小夜香郎把身份尊贵的两位大人还有陈紫涵吓得不轻,他们连忙叫自己的护卫把小夜香郎给扔了出去。
    老夜香郎连忙卑躬屈膝地对护卫们道歉。
    那些护卫只是捂住口鼻,在得到陈栋的指示后让两人快滚。
    那一年冬雪,呆阿福哭着独自跑回了镇郊三里坡上的乱葬岗。
    身后老夜香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见他跑得太急摔在了地上,第一次想过去扶起他。
    却被呆阿福哭着咆哮着质问他,为何他是一个夜香郎,为何他要收养他?为何不让他当年直接饿死,却活了下来做了这么一个破夜香郎?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糖葫芦吃而他没有?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能吃饱穿暖有书读,而自己却没有?为什么.......
    这些问题呆阿福从来没有问过夜香郎,他也没有提过一句,但是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他以这样的方式说了出来。
    老夜香郎似乎受到的打击极大,他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呆阿福,那眼神是呆阿福从来没有见过的,阴毒,愤怒,疯狂,杀戮都藏在其中。
    那不是他的夜香郎,他的夜香郎表情是麻木的,眼神是无光的,是一个可以忍受别人任何侮辱的废物,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
    而不是现在眼前的怪物。
    就在呆阿福怕到极点的时候,老夜香郎身形一动,倒在了雪地中,方才那吓人的气势也消失无踪。
    后来呆阿福一点一点将夜香郎拖回了乱葬岗旁的那个小茅草屋,烧了一盆热水将夜香郎给淋醒。
    夜香郎醒来后什么话也没说,恢复了往日的麻木和沉默,他将身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棉絮裹在身上,独自睡去。
    那一晚,夜香郎说了很多梦话,还会不时地发出如疯子般的哭喊。
    呆阿福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陈紫涵身穿红嫁衣的样子,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却还是会无数次地幻想自己就是那个身穿红嫁衣站在陈紫涵旁边,牵着她手的那个人。
    第二日一早,呆阿福才缓缓入睡。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浑身都在发烫,而眼前似乎有一个人影,正拿着一碗热粥喂他,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口吃完了整碗粥,然后再沉沉地睡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全身有一股暖流温润所有的脏腑,渐渐平息了体内的燥热,不过困意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没工夫去多想。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茅草屋里烧不起油,呆阿福只能借助浅浅地月光才能看得清东西,他慢慢走下床,走到夜香郎的身边。
    看见夜香郎那张如同枯木般的老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他不断地说着呆阿福听不懂的梦话,像是在对谁道歉,祈求得到对方的原谅,接着又是痛哭,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
    见夜香郎浑身颤抖,呆阿福便拿了一个装人中黄的铜盆,点燃了茅草取暖。
    夜色深沉如水,呆阿福守在火盆旁,慢慢地等着夜香郎醒来,他看着火堆,面无表情地朝里面加柴禾,脸色与那些草木灰一般。
    大概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夜香郎醒了过来,他看见呆阿福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去书院,求书院院主贺含灵收留他。
    接着,夜香郎便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不过这一次,无论呆阿福怎么叫夜香郎,夜香郎都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夜香郎再也没有睁开眼醒过来。
    呆阿福一把火烧了茅屋,很久以前夜香郎就对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再醒过来,就直接点火烧掉整个茅屋。
    为此茅屋里时刻都备着茅草。
    呆阿福站在风雪中,最后看了一眼那零零散散的孤坟与浓烟滚滚的茅屋,紧了紧身上打满补丁的破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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