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在近黎明的时候停了下来,也许是这场雪下得太大了,白云山上万里无云,早早便看得见山那头出来的太阳。
呆阿福醒来时身上盖着自己那条破棉絮,身下是黄色的稻草,左右环顾,才发现自己是在学院厨房旁边的柴屋里。
原来是在自己屋子里啊!对了!
呆阿福猛地从茅草堆里坐起来,看向窗外刚露的太阳头,急急忙忙地下了床,推开门朝着贺含灵的屋子跑去。
一脚踏入深雪中,若是换在平时,呆阿福肯定因此摔倒,但他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脚下猛地一用力,便感觉有一股气体从胸中迸发,接着整个人腾空,稳住身形后落在雪中。
呆阿福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自己这一跳竟然跳出了半丈外?
但眼下容不得多想,毕竟贺含灵最讨厌的就是迟到。
呆阿福想到这里便纵身一跃,在雪上开始疾驰而行,他感觉到自己胸中有一股清气从头顶贯穿到自己的双腿,使得自己的呼吸更加绵长,动作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莫非自己昨晚破开气穴成功了?算了,先去先生那里,等会儿再去找卢星瑜问个清楚。
不一会儿呆阿福便来到了昨夜卢星瑜来到的那座屋子,整个人跨一大横步,正好落在门外,并且动作也十分轻盈,落地几乎听不见声音。
呆阿福收住自己心中的狂喜,正了正衣冠,再仔细挑了挑头发里的杂草,这才敲响门。
“咚咚!”
呆阿福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小声地喊道:
“先生?”
屋内没有动静,半晌,就在呆阿福准备再敲一遍门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进来。”
“欸!”
得了答应,呆阿福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穿着整齐的灰袍中年人站在一个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木桶边,正在往里面丢一些草药,贺含灵仍是那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见呆阿福进来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一颗通体青色的石头给一并丢入了那木桶中。
呆阿福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开始脱去身上的衣服,随后走到药桶边候着。
“可以了!”
贺含灵见那颗丢进去的青色石头化完后,对着呆阿福说道。
呆阿福点了点头,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木桶里。
“滋滋!”
呆阿福倒吸一口凉气,感受着那透骨的刺痛,尽管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受了无数次折磨,但是不知为何今天这草药泡起来却比往日还痛了几分,或许是因为那块青色石头的缘故?
自从呆阿福来到书院后向贺含灵提出自己想学武,贺含灵便会每天早上泡好草药等他,修复他断掉的武经。
只是不知为何,呆阿福每次泡这药都格外难受,感觉像是有万千根小针在他的身上刺来刺去,一会儿又如那毒虫攀爬脏腑,全身奇痒不止。
最开始泡这草药的时候,呆阿福几乎坚持不了一刻钟便会晕过去,但贺含灵给他找了个法子,让他能保持清醒坚持下去,那方法.......
就在呆阿福快要疼晕过去的时候,贺含灵将一株七叶盘旋而生的紫色草药放在他眼前,问道:
“药名,药性,药效。”
呆阿福咬了咬舌尖,使得灵台保持清醒,有气无力地答道:
“药名.......七旋草.......性辛温,药效.......药效.......消筋散骨,有剧毒,但有人却认为他有活血化瘀之功,可以做内伤药。”
“嗯。”
贺含灵听完点点头,随后便在呆阿福的错愕眼光中将那株七旋草给放入了木桶里。
呆阿福吞了吞唾沫,有些心虚地问道:
“先生...这七旋草...也是其中一味药?”
怪说不得这草药泡起来如此刺痛入骨!原来当真是在消化骨头!
贺含灵点点头,继续从手中拿出一株全身漆黑,开得如同那蝎子尾巴一般的草药,问道:
“药名,药性,药效。”
呆阿福收了收心神,回想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那本《北武药典》,继而答道;
“药名蝎尾草,药性苦寒凉,药效溶血消毒,乃血瘀闭阻之要药,不可多用,否则损伤血脉......”
呆阿福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贺含灵又掏出一大把蝎尾草放进了木桶!
“先生这.......”
呆阿福有些无语了,自己这泡的哪里是草药浴,简直就是毒药浴啊!
“前七百八十味草药皆甘平性,或补药,或辅药,就是为了抑制这一百三十五味主药的毒性,从今日开始,你开始学习记忆剩下的一百三十五味主药的药性药效还有剂量。”
贺含灵见呆阿福一副吃了死孩子的表情,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今日就只记这两味药,好了,从之前所学一一开始背吧!”
呆阿福一听还想说什么,结果此时药力透入骨髓,疼得他一吸冷气,直接龇牙咧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整个人身子泡在药桶里只剩下一个头在里面,并且今日最为不同的就是胸口处最为刺痛,还十分涨闷!隐隐约约,好像就是那昨晚开得气穴处!
“憋不住了就开始背。”
贺含灵冷眼旁观,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呆阿福的死活。
呆阿福终于忍受不住那股疼痛,开始大声朗诵:
“大枣一两!枸杞子半两!菊花三钱!益母草一钱!通肺草二两........”
一串串药名如同珠子般从呆阿福的口中弹出,贺含灵看着紧闭着双眼拼命背诵药名来缓解疼痛的呆阿福,嘴角不经意地有了些笑意。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呆阿福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贺含灵的屋子,再次踩到雪中,直接一下摔倒在雪地里。
约莫过了一刻,屋子里没有丝毫动静,呆阿福缓和了几分气力,自己从雪地里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茅房,挑起那两桶夜香,朝着大门走去。
刚出大门,一身穿布衣的老汉便挑着一小食箱从街那头过来了。
“哟!刘爷!早啊!”
呆阿福一见是老刘头便打招呼道。
“你小子!待会儿我在书院门口等你,早点儿回来啊!”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太阳此时已经完全出来了,可残雪未消,街上仍是少行人。
呆阿福挑着夜香一路走到悬崖边,正好见到远处青山覆盖白雪,几处青葱笼罩烟云,想到那句前贤杜氏人路过白云山题下那两绝句:
远处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虽说季节不对,但是自己乐意。
想着老刘头还在等着自己,呆阿福便动作比平时快了些,将一切迅速弄好后便往回走。
快行至书院,呆阿福便远远瞧见立在门口张望的老刘头,还有加了棉袄的刘留牛。
除此之外,一个身穿锦缎的胖子也立在爷孙俩旁边,正是昨日在老刘头摊上找孤儿的奴仆,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颇为不耐烦。
一辆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马车停在一旁,马儿正攒动着蹄子,甩着尾巴,似乎也不太耐烦。
待呆阿福行近了,老刘头便拿着那小食箱走了过来。
呆阿福放下肩上的挑担,笑着看着老刘头问道:
“怎么了刘爷?舍不得我?”
老刘头难得正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呆阿福。
“刘爷当真是现在不一样了哈!出手这么阔绰!”
呆阿福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接过那串钥匙。
老刘头一见说道:
“想什么呢你小子!俺和刘留牛这次只去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便回来。”
呆阿福一听,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在呆阿福的心里,希望刘爷孙俩永远不要回这个穷乡僻壤,能够在京城永远生活下去。
“是这样的!老爷,还请我为这位小公子说明。”
那身段肥大的胖子走了过来,难得地对着呆阿福行礼道:
“昨日我用灵剑传书通知了相公,相公得知了少爷在含灵书院读书这件事。”
呆阿福一听到灵剑传书便动了动眉毛,这是仙家中人才有的手段,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满是红尘气的胖子竟然还是一位修仙人?
那胖子似是注意到了呆阿福的异样,不过并没在意,呵呵一笑后便继续说道:
“相公知晓后,便吩咐小人陪少爷继续待在书院读书,毕竟现在全天下的读书人,就连京城的富家子弟做梦都想进入含灵书院读书,所以......”
“所以这次俺和刘留牛只去京城让这孩子去与他爹见一面就回来,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几天,我们就又再回来!”
老刘头不待胖子把话说完便将那串钥匙放在呆阿福的手心里。
“在这期间,就请你帮我们照看下院子,放心,里面的粮食昨日都买够了,够你吃一个月!”
呆阿福听完事情原委,这才将那把钥匙收入怀中,笑着对老刘头说道:
“哈哈,刘爷原来是这样哈!那祝你们一路顺风!快走吧快走吧!”
呆阿福说着,对那三人摆摆手道。
“阿福哥!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去京城看一看!我听阿福叔说京城可好玩了!”
小书童打扮的刘留牛凑过来抱着呆阿福的手摇着求道。
“阿福叔?”
呆阿福有些惊讶地看着那胖子。
那胖子呵呵一笑,对着呆阿福解释道:
“似乎小人正好与小公子的名相同了,鄙人姓胡,名九福,正好乳名也叫阿福,哈哈。”
乳名.......
呆阿福有些对眼前此人无语,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人都颇像那买散碎玩意儿的奸商,一点儿都不想那修仙人啊!尤其此人笑起来贼眉鼠眼,格外猥琐!
呆阿福不放心地拉着刘留牛,小声地对着他说道:
“你们路途上多加提防此人,当心他害你们!”
“小公子何出此言呐!我胡九福生来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从不做那偷鸡摸狗之事,打小就被街坊邻居称作是古道心肠,乃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好人呐!退一万步说,我要害老爷和少爷,为何啊?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就算我要害老爷和少爷,我图什么啊?”
呆阿福没想到这胖子耳力竟如此好,毕竟是在人背后说坏话还被听见了,呆阿福有些尴尬。
那胖子见呆阿福如此便将话锋一收,替他解围道:
“不过小公子所言也对,江湖险恶,提防外人自然是要多留几个心眼的。”
呆阿福皱起眉头,总觉得眼前这个胖子绝无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也不知道。
“好了,你小子自己多保重,平时遇见了陈秋生方秋意那两人绕着点儿走,别再被打成那样了!”
老刘头拍了拍呆阿福的肩,再摸了摸刘留牛的头,说道:
“给你阿福哥说再见!”
刘留牛此时眼中已经有了些泪花,但忍住没哭出声,他对着呆阿福弯腰行礼道:
“再见!阿福哥!”
呆阿福笑着摸了摸刘留牛的头,随后对着三人挥了挥手,勉强堆起笑脸:
“去吧!去吧!别忘了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儿好吃的啊!”
刘留牛说着,跟老刘头一起上了马车,胡九福对着呆阿福笑呵呵行礼道:
“小公子,就此别过。”
呆阿福对眼前这胖子感观不佳,却也强忍着不适回了一礼。
看着胡胖子上了马车,扬起长鞭打在骏马身上,高高地喊了一声:
“驾!”
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上,呆阿福收回目光,挑起担子,朝书院后门走去。
昨日那背书人走的是小路,今日刘孙爷俩走的是官道。
小路便捷,大路宽敞,各有各的好。
呆阿福合上后院的门,将木桶放在茅房里,再去院子里的竹子做的引水阀洗净了手。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空中,山上雾气也随之浓了起来,残雪待消,几处花鸟。
朗朗书声从隔壁传了过来,呆阿福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去。
一处极其宽敞,在这严寒天气里也窗门尽开的房屋里,灰色长袍的中年人站在讲堂上,手捧一本诗集,教着台下众多学生念道: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呆阿福悄咪咪地将脑袋探出,透过开了的窗户往里面张望,正好坐在窗边打瞌睡的卢星瑜瞧见了呆阿福,无奈地笑了笑,将身子偏了几寸。
呆阿福对着卢星瑜憨厚地笑了笑,然后便瞧见了坐在卢星瑜身后穿着大红棉袄,长得宛如瓷器娃娃般精致的少女。
少女读书很是认真,眼神一直聚在书上,或而有时抬起头看讲堂上的贺含灵,淡淡的柳眉有时轻蹙,近乎完美的侧脸时不时地随书上的诗句而移动,光影打在少女的脸上十分柔和。
读到会心处,少女也会弯起薄薄的红唇,再用青葱般的玉手翻过书页。
一种近乎兰泽的气质从少女的身上散发出来,令在外偷窥的呆阿福沉醉不已。
“咳咳!好了,读完此句,诸位有何感想?”
站在讲堂上的贺含灵轻轻咳嗽,呆阿福便收回了痴汉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屋子外退走了。
从学堂走回到自己的茅草屋,呆阿福坐在草堆上,将捏紧的拳头松开,迫不及待地从茅草堆里找出那本材质古朴,写有“北武经”的古书。
自己要努力修炼!不要去想别的!就算自己武经断绝那就先开八穴!开了八穴后再想其他的东西!
茅草屋里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身上迸发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
呆阿福收回心神,怀着虔诚的心将书缓缓翻开。
北武经第一,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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