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野

    
    迦莱尔身体并未大好，所以伊绯因特地准备了车，并且带上安卡达照顾他。
    伊绯因和瑟西在另一辆车上，为了避开迦莱尔。白毛驼孤零零地拉着车，在风雪中颇为吃力。极地的动物少有单独行动的，被驯养的白毛驼和牦牛什么的都属于统治这里的加兰公爵，这些零散村庄只能自己去驯服野生的动物。这两头白毛驼，还是瑟西想方设法找到的，精灵并无财物，那些村民也没有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的理由。
    瑟西斜倚在车厢内，暂时什么也不想，略略让自己休息一下。伊绯因却有些问题想问她，她说道：“你骗了暗影龙。”
    然而瑟西默不作声，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于是伊绯因继续说：“鸢尾和枫树，铂兰诺没有一个地方同时大量生长着这两种植物。”
    “他知道。生于丛林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瑟西平静地说，“他对此心知肚明。他要一个借口欺骗自己，那我就给他一个借口。”
    伊绯因不再过问，瑟西与暗影龙之间扭曲而坚不可摧的关系她并不关心，只要瑟西能够维系住这精妙的平衡便可以。现下她有更关心的事情：“索恩修斯，缺失了普利瓦恩的能力，你们是如何准确掌握阿斯莫德的一切的。”基石一共有十四个，是从远古的神话时代至今的所有人中挑选的十四个。
    她并不清楚死灵一族选择基石的标准，只能推测出做为基石的人本身也有足够的实力。
    即便这样选择对象依然多如繁星。数千年的历史，大陆上那么多种族，那么多生物，无论是怎样强大者都不可能寥寥数人，何况还存在着安卡公爵的黑衣近卫队。
    黑衣近卫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惊人的实力，足以媲美诸多半神，乃至比肩神明。
    而他的儿子、阿斯莫德最初的霸主维迦利尔的皇家骑士团亦是人才济济。即便是最终退位的卡利赛因，他依然有属于自己的机构“天极星”。
    从这茫茫人海中挑选出十四位基石，难如登天。
    瑟西坐直了身体，她抬头看着伊绯因，放下自己的兜帽，并缓缓褪下长袍。长袍下面只有一层薄薄的丝制衬衫，在这冰天雪地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她脱下衬衫，将自己的上身展露在伊绯因面前。
    在瑟西清晰可数的肋骨上，嵌着一颗颗石头，石头表面有着精雕细琢的魔法纹路，周围透明的皮肤下纤细的血管从石头表面跨过，绕着细细的线，汇聚于脑后脊柱。
    “这是由炼金术与大陆各地蕴含魔力的矿石炼制成的魔法石，只要当地出现什么异常的魔力波动，就会产生电流，直接刺激到我的大脑。每一块石头都对应着一片固定的地区，再结合当地的历史与魔力的种类和幅度，就能大概判断出到底是谁了。”她慢慢套上衬衫，小心翼翼地不碰到裸露的血管，再次将自己藏在长袍里、兜帽下。
    伊绯因震惊了许久，终于开口：“你们……一直如此吗？”
    “只有我。”瑟西回答，“索恩修斯两千多年……只有我一个。”
    皇女不由得皱了眉：“这太过了，你需要到处奔波，需要掌控一切，需要战斗，还需要负责这种事吗？不说你的精力是否足以支撑，这种石头稍微磕碰一下你都会受伤。他们难道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看着你独自行动吗？”
    瑟西低笑出声：“呵呵，这项技术在一百多年前就成熟了，但只用在了我身上。本来应该由我的父母承担的，他们负责搜集情报，我和兄长执行计划。但母亲疯了，而父亲，父亲他可不愿让自己受伤啊！兄长先天脉络受损，所以只能由我来了。”她抬眼看着欲言又止的伊绯因，“你想问为什么父亲什么也不做？为什么不是他去嘉瑞沃尔，为什么不是他来瑰因纳利？”
    “他为了逃避这一切，可是费尽心思啊，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可才十五岁呢！我被修改经脉，植入矿石的时候，也不过六岁。他为了让我尽早送死，恨不得跳过所有过程，直接掐死我呢。”
    伊绯因犹豫了一下，安慰道：“等普利瓦恩回来你就不必背负这么多了。”“回不来的。”瑟西盯着车厢上的小窗口，“檀伽罗不会让他回来的，有了他意味着可以失去我的情报。而普利瓦恩……皇女陛下，您觉得，普利瓦恩他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个逃离您的机会吗？”
    一时间车厢中陷入沉闷，瑟西微微闭着眼小憩，伊绯因在思索着与她相隔千年的大陆的局势。
    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人意识没回过神，差点摔倒。伊绯因挑起车帘，不远处是一座孤零零的木屋，那便是流浪者酒馆了。她低声对瑟西说：“我们到了。”她跳下车，接着扶着瑟西下车。瑟西拿出一袋东西递给赶车人，里面不只有对于平民来说巨额的钱币，还有在极北之地称得上无价的药草与冻伤膏。
    另一辆车上，安卡达也扶着迦莱尔下来了。赶车人向他儿子打了个手势，于是两个人一起调转车头回去了。
    今天的流浪者酒馆并没有挂出牌子，门也紧闭着。迦莱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拼命地敲门，见许久都没开，情急之下屈膝顶开了门。门后的老板正举着钥匙准备开门，一脸惊愕，俊美的脸上沾着木屑，显得有些滑稽。他打量着迦莱尔，难以置信：“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砸门吗？”迦莱尔急急忙忙地说：“钱我会赔的，他们有来这里吗？”
    老板正准备回答他，却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伊绯因，他敛去了笑容，不知在和谁说：“星辰皇女。”伊绯因对他点了点头：“洛卡，好久不见。”
    迦莱尔并不知道伊绯因就是那位星辰皇女，所以他只当这是老板的胡言乱语，他身边的安卡达却是大惊失色。面前这个人认识皇女殿下，那么算来他少说有上千岁。
    洛卡并不看他们，他紧紧盯着伊绯因，口中却在吩咐身后刚刚过来的妻子：“拉尼娅，带着迦莱尔去里屋，让他看看他的下属。”瘦小的女人温顺地听从了丈夫的吩咐，带着迦莱尔与安卡达往里屋走去。
    他盯着伊绯因，脸上突然浮现出轻佻的笑：“皇女陛下，您准备再度君临吗？”伊绯因冷笑一声：“我对权力从来没有兴趣。洛卡修恩，你还是老样子，还在制作人偶吗？”
    “统治大陆千年的皇女陛下说自己对权力没兴趣可不太可信呢。我早就不干制作人偶的勾当了，只是要是老板一直独身一人，还不见老，迟早会有流言。我可没杀人，只是他们原来就死了，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是吗？”洛卡笑嘻嘻地说着，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伊绯因放下扶着瑟西的手，随意搭在腰间，问道：“哦？那你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里呢？你似乎不是这么静得住的人啊。”
    洛卡挠挠头，无奈地说：“没办法啊，王的命令，做为手下的我也只能听令。”“什么命令，要一直呆在这冰天雪地才能完成？”伊绯因搭在腰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滑向缠绕在腰上、由星砂化成的链子。
    “您又不是我的王，这件事怎么好告诉你您呢？您说……”
    伊绯因突然发难，她的指尖刚刚碰到链子，星砂便猛然散了出去，裹挟着风雪向洛卡掠去。坚硬的星砂试图将他碾碎，而洛卡的身影在原地粉碎，融入了地面。
    而他的声音自伊绯因身后传来：“……对吧？”他的右手精确地卡在伊绯因的后颈，大拇指与食指精确地抵在两侧动脉处。他在伊绯因耳边轻声说：“死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坟墓。”
    伊绯因并不言语，她脖颈上的项链开始一点一点地粉碎，顺着洛卡的手爬上手臂，在洛卡有所行动之前绞碎了他的小臂。
    洛卡的身体再度粉碎，继而又出现在酒馆门口，他的手臂完好无缺，连衣服也是整整齐齐。
    “丧葬人洛卡修恩，天极星之一，卡利赛因的忠实侍卫。”伊绯因不知是在告诉瑟西，还是在告诉洛卡。
    洛卡再次挂起了那张俊美轻浮的笑脸，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说：“多谢陛下好记性，我的身份我可记得清楚。伊绯因，星辰皇女，死在一千多年前的精灵统治者。”他不断强调着伊绯因已经死去了，不应当逗留人间。
    他将目光转向瑟西：“那么这位是谁呢？‘花之盾’？还是‘终末歌者’？又或者是……‘雪国领主’？”他猜测着每一个有可能的存在，精灵中的光辉人物并不少，他只能一个个列举着自己所知道的名字。
    “索恩修斯。”伊绯因收回星砂，并回答了他的问题。洛卡怔了一下，狐疑地说：“阿尼科·索恩修斯？虽然他足够强大，但我不认为他会是基石之一……”
    伊绯因截口道：“她是这一代索恩修斯。”
    洛卡盯着瑟西，她抬手放下兜帽，冰蓝的眼眸直视着洛卡。洛卡点点头，说：“你果然是阿尼科的后裔，你的这双眼睛与他一模一样。”他一抬手，从四周雪地里收回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转身向屋中走去。
    伊绯因上前一步，依然戒备：“等等，洛卡修恩，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要待在这里，卡利赛因吩咐了你什么？”
    洛卡头也不回，扬声说：“进来吧，外面可不是谈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