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所向心之归途

    
    她就着这个姿势，手往后伸，在虚空里摸索。因为几次落空，显得有点滑稽。女生和男友对视一眼，默默将纸巾递过去，程橙飞快抽走，背对着他们擦了脸，再去擦头发。同时另一只手探入包里，翻出个新口罩，几下戴上了。
    鬈发女生：“……你口罩还挺多。”
    程橙转过身子，她刘海湿湿的，凌乱糊在额前。不过她很镇定，戴好口罩，就像是找回了本体一般，深沉道：“嗯，防霾。”
    飞机抵达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已经晚上9点。
    程橙一路提心吊胆，此刻身心俱疲，取了行李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她的朋友赵小玲，约好了今晚来接她，“宝贝儿我被剧组的事儿耽搁了，你在机场等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我肯定到！”
    程橙：“我不！你们大上海太可怕了！我现在觉得举目无亲、四面楚歌，我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赵小玲乐了，“你是在首都机场被拍的，关上海什么事儿啊，别乱甩锅。”
    程橙更崩溃了，“啊，你也看到照片了？我在安检口跟猴子一样被偷拍，说了不是林珍珍，那些人还是拍……”
    她想起四个小时前，她站在首都机场安检处，电子眼要拍照，她慢吞吞摘下口罩。当面容暴露在空气中后，四周潮水般起了骚动，已经通过安检门的乘客纷纷回头，后面排队的人则朝前张望，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身份证，诧异得声音都变调了，“……程橙小姐？”
    她很想回她一句，“对，程橙。不是林珍珍。”
    赵小玲：“我觉得林珍珍团队一定很懵逼，明明今天没去首都，居然有偷拍传上网，还有目击证人表示真的看到了她，哈哈哈笑死我了！”
    程橙：“同情呢？爱呢？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小猫炸毛了，赵小玲也不着急，轻咳一声，坏笑道：“你也别抱怨了。要不是托我的福，你怎么有机会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某人？”
    程橙心一跳，“你……你已经见到他了？”
    “还没有。不过听副导说了，男一号明天进组，所以他今晚应该就要回上海了吧。啊，搞不好现在已经到虹桥机场了……”
    前方忽然传来尖叫，是女孩子们兴奋的声音。
    程橙下意识望过去。
    机场大厅人潮拥挤，上方屏幕显示着各个航班的信息，一串一串的数字看得人眼晕。接机的人都等在出口处，她很轻松就发现有一拨不太一样。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统一的短袖T恤，满脸兴奋。绝大部分是女生，夹杂着小部分男生，粗略估计，人数至少20以上。
    她愕然：“这是……”
    “好像是粉丝接机。”旁边不知谁接口，“来好久了，一群小女孩子接偶像，嗬，阵仗还挺大！”
    那人还说了什么，好像是议论如今的明星换得太快，自己都不认识了。
    程橙没有听清。她的目光定定望着前方，光可鉴人的机场大厅，那个清瘦高大的身影。
    穿着白色Polo衫，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脖子上还挂着个硕大的耳机，大概刚才在听音乐，见到粉丝后特意摘下来的。
    他微驼着背，手插在裤兜里，像只懒散的大猫。因为太高，被女孩子们簇拥在中央，依然如鹤立鸡群。
    周遭的人群没有影响他的脚步，自如地往前走，粉丝也很懂事，跟着他往前。只是兴奋于终于等到正主，每个人都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一时间，半个机场都望着他们的方向。
    他们越走越远，很快就要离开程橙的视线。
    她如梦初醒，没有任何多余思考，拉着行李箱就追了上去。
    脑袋里有很多想法，到最后全汇聚成一个——这次不托赵小玲的福，我也能见到他！
    可惜相隔太远，等她气喘吁吁跑到出口，保姆车的门已经关上。司机还没有发动引擎，粉丝围在外面，想透过车窗再看几眼偶像。
    程橙也挤在人群中，被推来攘去，几乎站立不住。终于不小心踩到身旁人的脚，对方恼怒地看过来，却在对上程橙的脸后狠狠一愣。
    程橙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抬手一摸，原来不知何时，口罩已经被挤掉一半，摇摇欲坠挂在耳朵上。
    女生指着她，不可置信喊道：“珍珍珍珍——林珍珍？！”
    天上一轮明月，T2航站楼灯火通明，巍峨伫立在平坦原野上，仿佛巨大的怪兽。
    出口的车道上，程橙看着四周的人，他们依然围着保姆车，目光却一个个调转，全望向自己。
    程橙觉得头皮都发麻了。
    女生那一声大喊，不仅惊动了周围的粉丝群，连不远处看热闹的路人都听到了。林珍珍正如日中天，在场几乎没人不认识她，明明是人来人往的车道，一时间竟安静得能听到轻微咳嗽声。
    下一秒，议论声嗡嗡响起，越来越清晰。
    程橙余光瞥到黑色保姆车，它安静停在夜色中，不知何时会发动。忍痛一闭眼，她觉得此地不可久留。
    顺手将口罩戴好，低低说了声“不好意思”，扭头就想离开。谁知刚走两步，背后却爆发惊天动地的尖叫，比刚才在机场内听到的还要夸张！
    有没有搞错？这群粉丝里也藏了林珍珍真爱粉吗！
    程橙拔腿就跑，却被团团围住。除了接机的粉丝，更多的是闻讯赶来的旅客。
    她再次被推来攘去，可这次回却成了人群的中心。试图解释，然而周遭闹成一团，她用力大喊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脚被人踩到，钻心的疼，她站立不住朝后仰去，又被身后的人托住。
    她仿佛变成被争抢的肥肉，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
    保安，机场保安在哪里？
    救命啊！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踩死在这里时，保姆车忽然往后倒退了几米，车门打开，两个黑衣男人跳了下来。
    程橙睁大眼睛，还没见他们怎么挤开群众，这两人就一左一右架住了自己，直接护着她开始往前走。
    “对不起让一下！别挤了！来，都让一下！！”
    程橙还没反应，已经到了保姆车门前，男人压着嗓子说：“您快上去！”
    虽然着急，他却不敢动手推她，好像生怕冒犯了她。
    程橙一爬上车，两个男人也迅速上车，猛踩油门，车子向前驶去，两侧粉丝不得不如潮水般退开，很快就成了身后遥远的影子。
    副驾驶座的男人轻舒口气，“妈呀，这阵仗，我之前只在新闻里看过，没想到自己也能遇上一回。”
    程橙听他说话，有点愣。
    她认识他。助理林皓，在那个人身边工作快五年，稍微死忠点的粉丝都知道他。
    林皓回头，发现程橙在看她，立刻换上热情的笑脸，“林老师刚才受惊了。怪我们下来太迟，早知道您也在机场，就带几个保镖了。”
    后座没有开灯，阴暗的空间里，只有外面的灯光次第透窗而来。
    程橙低下头，没敢开口，指尖却控制不住发颤。
    好像，发生什么了不得的误会了……
    “呵。”
    旁边传来声音，低沉，慵懒带笑。
    程橙心里狠狠一颤。她早就察觉有人坐在那里，却一直没敢回头看。
    “不带助理不带保镖，孤身一人扎到粉丝堆里去，林老师在玩什么行为艺术吗？希望我们没打扰你。”
    这声音如同魔咒，牵引着她的目光，梦游般飘过去。
    就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还是刚才机场见到的打扮，口罩摘了下来，却将鸭舌帽盖在脸上，仿佛在假寐。
    明明灭灭的光线里，她看到他的下颔，线条优美，像起伏的山峦，喉结是漂亮的收梢。
    江逸辰。
    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时，她想，真是个拥有飘逸出尘的好名字。
    车内开着冷气，真皮座椅质地细腻。她手落在上面，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酥酥麻麻的感觉潮水般蔓延，最后连指尖都在战栗。
    这辆保姆车，这些年在各种视频里看了无数次，每回他都是辞别粉丝，然后进到里面。
    饭圈小伙伴总调侃，如果可以跟阿拉丁神灯许愿，请让我进去一游，不求上男神的床，只求上一回他的车！
    现在，她就坐在这里。
    而他，触手可及。
    程橙使劲掐了把大腿，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糟了，被跟了。”林皓皱眉，透过反光镜观察车后。
    司机说：“狗仔吗？出机场就跟，咱们已经这么红了？”
    江逸辰从歌手转型演员没几年，之前一直演男二、男三，去年才得到公司力捧，主演了好几部大戏。然而如今都还没播出，哪怕业内都预言他今年会大爆，毕竟还没爆，不值得狗仔这样殷勤跟踪。
    江逸辰眼睛都懒得睁，“我不够红，这不还有林老师嘛。”
    各大机场向来有狗仔蹲守，刚才他们闹的动静那么大，加上林珍珍的可怕人气，被盯上很正常。
    林皓有点着急，“坏了，这明天肯定上新闻，静姐看到又得发火……”
    他意识到什么，瞟程橙一眼，不再说下去。
    程橙知道，他口中的静姐，是江逸辰的经纪人朱静，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她有点担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他惹麻烦了。
    猝不及防，江逸辰拿下鸭舌帽，目光直直与她对上。昏暗光线里，他一双眸子明亮，带几分漫不经心。
    “你搞什么，哑巴了？”
    程橙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可无论外表如何容易错认，她和林珍珍的声音总是不一样的，刚才乱成一片分辨不出，这样安静的情况下，他们又都对林珍珍很熟悉，肯定几句话就露馅了。
    不对不对，她打断自己的思绪，她又不是想冒充，怕什么露馅……
    “我不……”
    一句话还没出口，司机猛打方向盘，保姆车一个急转弯，她没系安全带，直直朝左边摔去。
    林皓大骂：“你悠着点！”
    司机：“你自己看后面，三辆车了，老子不出奇招怎么甩掉？！”
    身体撞上另一具身体，有点硬，又有点软。她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才发觉腋下穿过两只手。小臂结实有力，大手落在她背后，刚才就是这双手接住了她，才使她免于撞上车壁的命运。
    程橙抬起头，鼻尖擦过男人下颔。
    被她用视线抚摸过无数遍的下颔。
    语言系统分崩离析，大脑一片空白，她彻底僵在那里。
    哪怕是做梦，程橙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离他这么近。
    “起来了吧？”
    江逸辰被撞得胸口闷痛，怀里的人不知中什么邪，居然傻在那儿。他向来讨厌这种累人的事，哪怕美女投怀送抱也打不起精神，一把提溜起她，“林珍珍，你再靠下去我要收钱……”
    江逸辰的话卡在喉咙里。刚才光线昏暗，他一直没看清，如今离得近了，那张脸上的不对劲才像太阳下的秘密，暴露无遗。
    他顿了好一会儿，说：“你是谁？”
    程橙没有回答。
    江逸辰忽然冲前面说：“你们把什么人弄上来了！”
    两人不明所以，还当他嫌弃林珍珍引来狗仔，打圆场道：“辰哥别这样啊，你和林老师好歹同门一场，忍心把她丢在火海吗？我答应，你们的cp粉也不答应啊！”
    “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林老师。”
    林皓一愣，扭过头盯着程橙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越睁越大，“这这这……怎么回事儿，林老师你整容了？”
    “……”
    程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对不起，我不是林珍珍。刚才是大家认错了，你们……你们也认错了……”
    林皓目瞪口呆，司机不住往后瞟，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反倒江逸辰最先镇定下来，长腿一翘搭在前排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程橙有个错觉，好像冬眠的大猫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起床了！
    “啪嗒”一声，车灯打开，黄光暖暖照耀。
    江逸辰的目光如泠泠水流，落到她脸上。
    女孩有一张小小的巴掌脸，双眸明亮，因为眼睛太大，看人时自然流露出一股天真，仿佛小鹿。嘴唇因为紧张而抿着，梨涡浅浅，可以想象笑起来一定非常灿烂。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而且年轻，最多二十出头。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让人无法忽略的是，这张略显稚嫩的面孔，和那个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竟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