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所向心之归途

    
    江逸辰盯着她左眼角的泪痣，那应该是两人脸上最大的不同，“你跟林珍珍什么关系？”
    程橙早被他的目光弄得手足无措，嗫嚅：“没关系……”
    他微微一愣，“没关系？”
    程橙忽然想到之前在飞机上。
    赵飞燕和月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拥有极其相似的一张脸，世上真有这样的事吗？
    在林珍珍一炮而红、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出现在她的世界前，她也以为，撞脸不过是电视剧里的胡编乱造。
    江逸辰屈指支着下巴，看着看着，终于笑了出来。他连笑都是懒洋洋的，嘴角挑起，眼睛还盯着她。
    程橙两颊滚烫，怀疑自己脸已经红透了，忍不住说：“别笑，你别笑了……”
    声音又软又糯，不像抱怨，倒有点像撒娇。
    她以为江逸辰会用笑声折磨自己很久，没想到很快，他就恢复正常，“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误把你带上来了。将错就错，一会儿告诉司机你去哪儿，我们甩掉狗仔后，就近挑个地方放你下去。”
    说完上车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他重新用帽子盖住脸，似乎打算接着睡觉。程橙本来还有点懵，等车子往前开了一段才明白过来。
    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笑完了，对这东西的兴致也就完了。他闭上眼睛，连多一丝的注意都懒得再给她。
    林皓一直盯着程橙，脖子都快扭酸了，“这位……小姐，你去哪儿啊？你看这事儿闹的，咱也不知道，你可别告我挟持小姑娘啊……”
    “宝贝，来电话了，快点接电话吧……”
    温柔带笑的男声响起，打断了林皓的俏皮话。是程橙的手机铃声，她浑身一震，忙翻开包找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赵小玲，估计是打来问她在机场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接，就听到林皓迟疑道：“这个，辰哥，是你的声音吧？”
    程橙回过头。
    江逸辰捏着帽子边将它拉下来，目光无波无澜，重新落到程橙脸上。
    程橙手一松，手机落到地上。
    车厢里铺着深色地毯，她忙弯下腰去找，等捏着手机重新坐起来，恰好听到江逸辰说：“恩，是吧。”
    她不假思索，直接摁了挂断，那要命的声音才终于消停。
    保姆车行驶在城郊公路上，两侧飞速闪过青山树木，阴暗夜色里，只有一个个墨色的影子。
    程橙头靠在窗户上，非常有开门跳车的冲动。
    天啦天啦，居然被听到了！
    那么痴汉的行为，被正主撞个正着，她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她又羞又急，还有点恼，气自己当初被小伙伴一撺掇，就捣鼓出了这个铃声……
    用余光偷瞟江逸辰，发现他沉默坐着，仿佛陷入思考。
    程橙忽然生出个猜测。也许，男神正在考虑，要怎么不露痕迹把这个事儿带过去，好让她不那么尴尬？
    也许，男神正准备换个话题……
    江逸辰：“这是怎么弄的？我不记得录过这种东西。”
    程橙：“……”
    没得到回答，江逸辰目光深深，“恩？”
    淡淡的鼻音，格外性感撩人。
    程橙扛不住了，嘴巴自动回答，“就是，把你在不同电视剧里的台词截下来，拼凑到一起，再配上bgm，就可以了……”
    “听起来挺麻烦，你自己做的？”
    “嗯……”事实上，她一直是饭圈大手、产粮大户，搞个铃声算什么，视频写文摄影作图，统统不在话下。
    江逸辰沉吟片刻，勾唇一笑，“你挺有心的。”
    ………………我要跳车！不要拦我我要跳车！
    前排林皓和司机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一直在关注他们，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车厢里三个大男人，笑声低低回荡，程橙孤立无援地坐着，大概是窘迫到了极点，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他的眼睛那样漂亮，荡漾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水面涟漪。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令他开怀而笑。
    心跳如擂鼓，程橙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也微微笑起来。没什么好窘迫的，她本来就准备了很多话想说，原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到，既然阴差阳错提前了，她绝不能错过这绝世难逢的机会。
    “江逸辰……”
    女孩声音轻颤，引得江逸辰微微一愣，就见她忽然抬头，明眸大眼里闪烁的却是……毅然？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喜欢很多年了……你参加比赛时，我每周都会准时回家守直播，你唱过的每一首歌，我也都会唱……我还专门有个笔记本，用来记那些歌的谱子，我自学了电子琴，每次弹都想象自己在给你伴奏……
    “虽然你现在不怎么唱歌了，但演戏也很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阿屹，只要你觉得开心……”
    是真的希望他开心啊。
    十几岁的小女孩，抱着枕头蹲在电视机前，为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男人而疯狂。
    学校的生活那样枯燥乏味，看不完的课本，做不完的习题，唯有他仿佛一道光，在毫无准备时突然出现，照亮她乏善可陈的青春。
    程橙睁大眼，什么东西从眼眶倏地滑落，愣了下才发觉是自己落泪了。
    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哭，脸噌的一下又红了，“……不，不是，这是个失误，我没打算哭……”
    程橙完全不敢看江逸辰的反应，几乎是手忙脚乱去擦，却笨拙地戳到眼睛，痛得泪水涟涟。
    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动容，又像是感慨。
    模糊视线里，她看到江逸辰朝她微笑，不是刚才的漫不经心，透着几分认真。
    “嗯，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我今天很开心。”
    像是一朵花悄然开放，她听到了13岁的自己，满足长叹的声音。
    后面的路都没人讲话，程橙知道前面两人在观察自己，但她已经顾不上了。
    赵小玲很快又打了电话过来，她飞快接起，低声描述自己的情况。
    一个小时后，保姆车顺利甩掉狗仔，在路口停下。林皓说：“您跟朋友约的这儿？那去前面肯德基坐着等吧，小姑娘家可别大晚上站路边，不安全。”
    程橙点头，自己先跳下车，才想去拿行李箱。
    然而另一只手先伸了过来。
    男人手指瘦长有力，握住粉红色提手，引人遐想。江逸辰随意一拎，就将箱子放在她面前。
    两人站在车门口，夏夜连风都透着股燥热，她低头盯着地面，“那我走了，你快上去吧，别被人看到……”
    “不想拍张照吗？”
    程橙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她也纠结过要不要个签名什么的，但因为太害羞，还是没敢说出口。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
    江逸辰觉得她这模样有点呆，不紧不慢补充，“或者，你已经有很多了。随便截一张我和林珍珍的合影就可以……”
    “开什么玩笑！”程橙飞速打断，一把抓住他胳膊，似乎害怕他反悔跑掉，“林珍珍那是赝品，怎么能作数！拍拍拍！”
    “……”
    等在肯德基坐下，程橙还想扇自己一耳光，居然说出林珍珍是赝品的话，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已经快11点，肯德基没什么人，她戴着口罩选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拿出手机欣赏起合照来。
    没什么行人的深夜街道，借着车内的暖黄灯光，两人站在一起。林皓本来想帮他们拍，谁知女孩已经摆好自拍架势，举起手机对准了她和江逸辰。可是江逸辰太高，她怎么都选不到合适角度，急得额头冒汗。最后江逸辰将手机抽过去，右手举高，左臂松松揽着她，说：“笑一个。”
    “咔擦”一声，她庆幸自己没眨眼。
    她看着屏幕上的男人，他笑得很有分寸，和感谢她时如出一辙。程橙想起他后来的绅士风度，本来应该很甜蜜的，却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误以为她是林珍珍时，他虽然爱答不理，言谈举止却是面对熟人的自然随意。当得知面前的女孩是自己的忠实粉丝，他就换上了另一种状态。也许亲切，也许温柔，却始终隔了层玻璃，隔了段距离。
    手指抚摸过屏幕，程橙忽然生出个感觉。
    他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作为一个追星狗，早该明白这一点，她也从没妄想能为他的什么人。但也许是今晚切身体验，以林珍珍和程橙的身份，感受也就前所未有的深刻。
    即使她再爱他，为他付出再多青春热血，也不过是他世界的陌生人。
    店内冷气吹过后脖颈，程橙打个寒战。
    打住打住！她在心里唾弃自己，男神愿意打起精神体贴粉丝，明明是他们的福气，自己居然还玻璃心！
    她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凉凉的塑料桌面，透过窗户望向外面。远处霓虹闪烁，楼前街道空空荡荡，他的车已经开走很久了。
    如果不是有那张照片，她甚至要怀疑刚才是否真的发生过那么一件事。
    一辆深色出租车闯入视线，后车门打开，下来个高挑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她手机放在耳朵上，左顾右盼，与此同时，程橙的手机也在桌上震动——她已经把铃声关掉了。
    她按下接听键，同时拍了拍落地窗户，“晓霜，朝你的右前方抬头，看到我了吗？”
    程橙和赵小玲久别重逢，先大大熊抱了一个。
    她们俩都是北京人，家住同一个小区，打小就认识。
    和程橙的一路学霸不同，高中毕业后赵小玲没有念大学，直接进了社会打拼，年初开始混娱乐圈，做一些幕后工作。两人现在一年难得见几次面，好在多年交情，也不觉得生疏。
    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将近午夜，两侧依然灯火璀璨。
    赵小玲说：“吓坏了吧？我一到机场就听说了，林珍珍出现过，还引起了骚动。你这脸也是可怕，再这么搞下去，真跟大明星似的不能见人了。”
    她以为程橙会立刻大倒苦水，就像两年前，林珍珍刚刚崭露头角，她也曾在街上被错认，当时她就跟自己抱怨好久。
    然而程橙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小脸一红，“唔，还、还好吧。我突然觉得，长成这样，也不是全无好处……”
    赵小玲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大明星撞脸，一开始或许还会觉得虚荣，但是当它严重到影响生活，大多数人都会厌烦，尤其是程橙这种深受其扰的。
    程橙有点心虚，避开了赵小玲的注视。
    她没有告诉赵小玲自己遇到了江逸辰，只说是为了躲避林珍珍的疯狂粉丝，随便搭了辆出租车逃走。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那段奇妙旅行就像上天馈赠给她的小礼物，在完全品尝完它的甜美前，她不愿跟任何人分享。
    赵小玲忽然一笑，“你现在这么说，等明天到剧组，就知道有多麻烦了。这口罩多半是没法儿摘了，得长在你脸上。”
    程橙：“你这么恐吓，不怕我反悔，不帮你忙了？”
    “除非你舍得。”赵小玲晃晃手机，“来自剧组微信群的最新线报，江男神已经抵达北京，明天一早进组试妆。激动吗？你们现在处于同一片天空下哦。”
    赵小玲最近在担任艺人助理，在现代都市剧《如果没有爱》剧组工作。
    程橙受她拜托，放弃了暑假的美好时光，不远千里来帮一个大忙，明天就要随同进组。
    而这部戏的男女主演，分别是林珍珍，以及江逸辰。
    程橙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江逸辰的情形。
    黑暗的舞台，只有一束白光打下。
    白衣的少年站在舞台中央，隐约能听到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少年面前是黑色的麦克风架，话筒一圈银白的光。
    他像是也在等待。
    体育馆外，年少的程橙仰头，望着巨大的屏幕。她只是偶然经过，被馆内的尖叫声吸引，下意识看向屏幕，却在一眼之后，再挪不动脚步。
    她不认识这个少年，但她知道今晚体育馆里正在直播那个红遍全国的歌唱比赛，这个人也是选手。
    心不自觉揪紧，像是有预感，自己会看到了不得的东西。可这东西是什么，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