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言姑娘芳名,可否再说一次,这对在下很重要。”
易邪激动非常,一时间竟不再专心饮酒。
若是玉面公子未曾说过娶妻之事,易邪如此问来,是也无妨。
可谈及伴侣,或视为禁脔,或视为花草,玉面公子就是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人。
可他并未发作,顿了顿,言笑道:“阁下这是为何如此激动,莫不是与她有关系?”
易邪闻言,已知自己言出不妥,他不由得泛着苦笑,连忙解释道:“在下确实认识一位名叫微霜的少女,只是我所认识之人,与神医只是姓名相似罢了,所以才这般激动。”
他虽是这样说,眼底却暗暗地定在神医女子右臂,鹅黄色的衣襟之上,有一道黑布,他的黑布。
只是此微霜非彼微霜,易邪确信与她从未相识,可她却又有着易邪留下之物,这叫易邪好生思索。
如今玉面公子直言娶妻,若是此时易邪多问,若是言出不当,必然会产生风波。
但转念一想,这是他最接近楚月灵的时刻,此时已数天时地利,至于人合……
易邪打定主意,双目夺夺视向玉面公子,笑道:“足下,在下与姑娘不曾相识,但我却有几句话,欲单独相问姑娘,不知足下意下如何?这对我很重要。”
玉面公子笑颜定格,一双眼睛直视易邪,也无风雨也无晴,只是周围逐渐多了冰冷之意。
若是易邪寻找机会,在背后相问神医女子,也不是不可,亦不会成如今之事。
易邪并不如此去想,如今只怪他错过时机。如今若问,也必然要坦荡自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暖了起来,对着玉面公子,不卑不亢。
一时间,空气凝固起来。
二人对峙之时,却不见神医女子眼中拂过一缕动摇,斩鬼刀沉默不语后,对着易邪森森冷笑。
“噗!”
一道极为低沉地闷哼响起,惊动了在场之人,易邪与玉面公子连忙看去。
只见鲜血飘洒,落在地上十分鲜红,那阴冷地眼神直抵心头,即便其中光芒消逝,但那一抹嘲讽却深深烙印在心中。
神医女子此时不再冰冷,搂住那瘦小的身躯,她双目如潮,双手手指死死地攥住灰黄色的破衣角,好似欲图捉住什么。
易邪反应迅速,或者是他也在担心,伸出手指在鹰钩鼻下一探,眼中复杂无比。
他轻声一叹,道:“他死了。”
神医女子闻言,并无所动,十指印得泛白,更为苍白地是她的脸色。
玉面公子双眼复杂地看了神医女子一眼,好似解脱,又如庆幸,他也是一叹,道:“他终于死了。”
斩鬼刀,突然自杀,死了。
易邪的心中泛着不知明的滋味。
他见过死人,在他手下死去之人也不在少数。
他也曾见过自杀,第一个在他面前自杀之人,是一方诸侯。只因诸侯不明智,挑逗楚月灵,言辞十分恶心,他便偷走诸侯账本,夜入一方皇城,罪名公布,诸侯在万人之下自裁。
如今回想起来,诸侯眼中或羞愧,或怨毒,或懊悔,他已然不记得。因为自诸侯之后,他见得没有一百亦有八十。
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自杀眼神毫无波澜,无悲无喜,无冤无仇,却又好似嘲讽。似看一人,又似在看天下人。
这就是斩鬼刀如今留下的眼神,如昙花一现,只因神医女子默默地将斩鬼刀的眼缓缓合上。
神医女子轻轻地将斩鬼刀瘦小的身躯放下,她目中动摇焦灼,却又十分坚定。
她一眼望向易邪,目中带着痛恨,亦带着谢意,好似是易邪将斩鬼刀杀死一般,看得易邪心头不是滋味。
她开口了,一如冰霜虚幻,叹道:“你不应该说出那个人。”
“那个人?”
易邪眉头一皱,他方才只提到一人,微霜少女。
玉面公子此时见神医女子动容,眼中泛着欣喜,好似只要她动言动行,他皆是欢快无比,丝毫未将斩鬼刀之死放在心上。
眼中,只有神医女子一人而已。
神医女子并未回复易邪,她再回眸看了斩鬼刀一眼,似是留恋,又似是诀别。
她终于迎上玉面公子的眼神,平淡道:“我可以嫁给你。”
“真的?”
玉面公子闻言,一双丹凤眼瞪得大大的,他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嘴角不知不觉间渐渐上扬。
神医女子一点头,是以回复,她又言道:“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好!”
玉面公子当即承诺,在他眼中,千事万事又如何?
神医女子并未回头,言道:“第一件事,是将我的父亲,无情鬼刀,叶秋明的尸身埋葬。”
她双目微低,令人看不清眼中所动,低声道:“我要你将他埋葬在月光城外的落云村。”
“可以!”
玉面公子郑重地承诺,随后又问道:“另一件事呢?”
神医女子并未作答,一双冰雪般的眸子缓缓地定向易邪。
玉面公子亦是看了过来。
见二人皆是看向自己,易邪心中早有所料。
斩鬼刀之死,并非不明不白,他定有难得苦衷,经历非同寻常之事,而易邪虽不知斩鬼刀所言所行,他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变相来说,斩鬼刀就是因他而死。
轻剑只抵杀人血,话语清冽弑裸心,有时候言语亦可杀人。
神医女子接下来是令玉面公子将他杀死,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中恩怨。
玉面公子此时杀机四起,衣角无风波动,好似天下第一的快刀,此时未出刀鞘,只因为
神医女子未曾下令。
一方杀气腾腾,一方漠然不动,易邪却是笑颜如初。
或生或死,他早已抛之脑外,他除楚月灵外,心中已无一丝忧虑,挂念。
楚月灵踪影难觅,即便他寻遍北域,已是不得见一人。心中已早有思索。
楚月灵二转玉灵阶修为,身上伤势使她难以行动,而易邪千里寻不得人,如今落于此地,亦是不得楚月灵丝毫声息。
楚月灵如今身在何方,或在人间,活在天间,只是在易邪心中,后者已慢慢地占据他的内心。
所以他不畏生死,不畏将来。
不知不觉间,他腰板渐渐软了起来,将半壶美酒酌尽,如今亦有酒相伴,何惧之有?
只见此时,神医女子开口道:“我要你先离去,我与这位公子有话要说。”
“嗯?”
此间哼声,是为玉面公子所做,他面露不解,杀气已然凝结,气势也落了下来。
易邪亦是惊愕,只是他此时饮酒,喉中直抵传出“咕噜噜”地声音,哪还有其他声响。
玉面公子虽是震惊,但当他刻缓之际,更为磅礴的气息宣泄而出,并非对易邪,而是与神医女子,他冷声问道:“这是为何?”
“你答应我的。”
神医女子清冷回道。
神医女子所言,玉面公子属实答应,唯两件事而已。
玉面公子默不作声,而后朗声笑道:“好!我答应你。”
说完,只听巨石滚动,玉面公子身影一闪,已不在殿中殿内。
“轰隆隆!”
巨石慢慢合上,殿中殿三刻前还有四人,如今却只剩下两人矣。
神医女子莲步微移,在易邪的注目下,坐在石板之上,明明是她欲有言,却又默默无声。
易邪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斩鬼刀,将目光定在神医女子身上,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谢谢你。”
良久后,只听神医女子轻声细语,又似怨恨,又似解脱。
不待易邪所问,神医女子将目光再一次看向壁画之上的千夜白雪龙。
千夜白雪龙依旧栩栩如生,神医女子的气息却变得十分落寞,叫人颇为怜惜。
只听她道:“你遇到的微霜,名为月微霜,是他的二女儿。”
“月微霜?”易邪眉头一皱,问道:“那为何在下道出月微霜的名字,斩鬼刀便是死了?”
不知何时,神医女子手中多了一朵石制的莲花,莲花栩栩如生,神医女子却毫无生机,回道:“那是因为他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轰隆隆!”
易邪脑中如炸雷响起,十分震惊。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神医女子,又将目光定在斩鬼刀的身躯之上,但就是这一眼,却让他无比震惊。
只见此时,地上已多了一具白骨,白骨瘦小森冷,干瘪非常。
“这……”
饶是易邪大胆,此时想到自己一直在跟一个死人说话,他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了。
“呵。”
神医女子轻笑一声,叹道:“他四个月前,便身受重伤,那日他来寻我,要我将他续命。”
“是谁杀了他?”易邪情不自禁地问道。
神医女子沉默良久,言道:“是他的二女儿,月微霜。”
“月微霜?”
易邪口中喃喃自语。他木然间想到诛神剑,又联想到神医女子那柄秀丽的小剑。
他深吸一口长气,问道:“诛神剑?”
神医女子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但也就是如此,易邪已明了其中缘由,他再一次看向那堆白骨,心情十分不好。
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做思索,因为子时已过,观海月潮如期而至。
“轰隆隆!”
二人只感殿中殿地动山摇,却不知瀑布之外已是混乱一片。
与此同时,就在这大浪滔天之即,危难临头只时,有两道人影如松柏一般立在高崖之上。
一少女,一少年。
少年身着紫袍,背负一把漆黑大刀,手中捉住一颗玉石,玉石光盈透亮,虚映少女容颜。
少女背负一柄长剑,双手垂立,娇颜照水,一只马尾高高束起,正定目看着少年背后长刀,英姿飒爽。
二人无惧月潮之相,亦或是无惧天下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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