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慢慢聚拢起来的时候,就像夜空之上微弱闪烁的星光渐渐清晰,就像溺水的人一点点抵破水面,冰冷刺骨的水渐渐自身子上方散去,让人想起坠落时艰难的风。忽然可以再次呼吸的时候,氧气恩赐般划破鼻腔,阳光施舍般戳毁双目,你呛得涕泪横流,却仍要跪地俯首感谢神明的恩典。
佛说,要有光。
因此世间便有了光。
佛说,要活下去。
因此世间便有了行尸走肉的芸芸众生。
楚长亭沉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耀目的日光灼在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让她像一盏清醇无瑕的白瓷。
睡着的这十二个时辰,她做了无数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的梦。
梦里有十岁的自己在楚府后院荡秋千,荡到第十下,身子被高高甩向高空时,易轮奂就会出现在她身后,稳住她的秋千,用温润如玉的手捂住她的眼;
有十五岁的自己在日月大殿上一舞锦鲤调,剑眉星目的沈良辰跪在大殿中央,声音朗朗,笑着说要娶她为妻;
有十六岁的自己窝在柜子里,生生看着寻儿被剑捅死,凤阳街上大火连烧三日,火光里的楚府只剩哔哔啵啵木材爆裂的响声,乌烟遮天蔽日,三日都黯然无光;
有十九岁的十里丰华长街上,她凤冠霞帔走在十里红妆上,一步步踏上九十九级台阶,走到易轮奂身旁,听天下人唤她一声千千岁。
还有二十三岁的现在,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只觉过去那十几天,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春秋大梦。
易轮奂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便温声开口道:“终于醒了?来,朕着人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冰糖山楂羹,快起来尝尝,爽爽口。”
楚长亭侧了侧脸望向易轮奂,意外地发现易轮奂的脸色很好,甚至要比先前在皇宫时还要好,白皙的脸上微微泛些红润,似是精力很好的样子,只是眼底两团乌青仍是寓意着他这连日来的操劳。
楚长亭挣扎着起身,易轮奂急忙将她扶了起来,顺便将她散落下来的碎发温柔地拂开,才惊觉她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稀碎的头发无力地垂落在耳畔,易轮奂呼吸微微一滞,指尖颤抖着划过她风采不在的墨发,心痛如刀割。
“楚楚,你的头发......”
楚长亭胸口悸颤般的心疼,寸寸如裂。她用力咬住干涩的嘴唇想要忍住泪水,玛瑙般鲜红的血珠却从干裂的下唇溢出,她含住下唇将苦涩的血珠咽下,却终究没有绷住泪水。视线模糊时,她坐直身子,一言不发地扑进易轮奂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不要,不要问。”
易轮奂鲜少见到对他如此主动的楚长亭,身子因着怀中的炽热而微微僵了僵,随即眸底生起了细细碎碎的心疼与温柔,他伸出手将楚长亭抱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别怕,朕在。”
“陛下,我们是要没有家了吗?”楚长亭低声啜泣,泪水浸湿了易轮奂的肩头。易轮奂神情复杂地揉了揉楚长亭未着朱钗的柔顺的墨发,轻声道:“不会的,放心吧,朕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回去了。”
听到易轮奂的安慰,楚长亭的心中安稳了许多。窗外竹影洒在楚长亭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将蒙住视野的水雾眨散去了些,小声问道:“那......那入侵的南王,陛下你会杀了他吗?”
小声而又小心的疑问,却如利刃直直插.入易轮奂的心中,一瞬间心口鲜血崩裂而出,易轮奂双手不动声色的收紧,声音也绷上了一丝阴沉:“你希望朕会吗?”
这句话问得隐晦,却带着蒙尘十年久的干涩。
楚长亭垂了垂眸,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对于易轮奂是致命的。
易轮奂眉目阴沉,双手按住楚长亭的肩膀将她带离了自己的身子,盯视着楚长亭的脸,双目灼灼:“告诉朕。”
楚长亭轻轻皱了皱眉,伸手拂去易轮奂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身子一软又扑到了易轮奂的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啜泣的颤抖,眸底却渐渐凝气了霜雪般的冰寒:“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易轮奂身子松了松,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狭长的凤目中腾起回旋的杀气,声音深邃而阴寒,带着帝王的不容置喙。
“朕,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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