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的巷子口是几具逐渐模糊的背影,女生在那头忽然转过身,叉着腰看不清表情,像极了夜晚闹市街角的站街女。
她好像在说:“过来呀!过来玩呀!”
比之前更恶心。
林渊很反胃,刚才是被打的,现在是被恶心的。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外表与背后两面派,像是夹着尾巴的狗。
李晓蕾这只狗很特殊,人不去找她,她会主动咬人。
转过身去,透过稀薄的月光,林音音可以看到男生脸上的青紫色。
右半脸淤重,鼻血已经凝固,像一条小河一样从鼻孔流到下巴,嘴角也挂着薄薄的血痕。
这样的红色,狰狞扎眼。
心里像是一团毛线被拆散,又被人胡乱缠绕,直到把心脏团团围住。
声音空旷温柔,清冷的空气中增添了许多暖意,他说:“你没事吧。”
样子很滑稽,但语气很平淡,修长纤弱的身影站在漆黑的巷子深处,被淡淡的光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其实一点也不滑稽。今天,他终于帅了一次。
这是第二次因为别人而打架了,第一次是被单方面的暴打,而这一次,林渊像是天神下凡,疯狂呼喊挥拳乱锤,终于锤肿了一个人的头。
可以出气的感觉真爽啊!这算是久跪的人站起来了吗?林渊想。
身上传来阵阵暖意,林音音披散着头发,悲恸地坐在墙边,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外套。
像是清冷的空气里被摆上了一台小太阳,在不远处开着低档,烤得空气都变得暖暖的。
她低下头,说:“我没事。”
“谢谢你帮我,可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是为什么救她?还是为什么有人打她?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所以他没办法回答。
“我只是想平平静静的生活,可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滚烫的热泪从眼眶缓缓涌出,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下滑,脱离攀附急速下坠,砸在粉红色的皮筋上。
悲伤涌入黑暗,又攀爬在四肢,像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过皮肤。
林渊弯腰拾起,粉色之外是浅浅的土灰色,上面有一小块湿痕。
他轻轻抹去上面的一切污秽,嘴巴一张一张,话没说出口,全部像空气一样凝聚在嘴巴里。
没说出口的话融进空气中,再顺着气管回归身体。
还不能哭出声来,至少不能在这时候。
今天可是好不容易帅了一次!
林音音抬起头,凄美的脸上有几条长长的发丝交缠在一起,林渊很想伸手替她拨开,可是胳膊就像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行。
“我想我爸爸了。”这声音软绵绵的。
“中秋放假,你可以回去找他。”
“他死在我上学的路上,死在我怀里,所以我有时候不敢想。”
“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他。”
空气好像忽然开始变得冰冷,难以诉说的伤感融进秋风,吹透他的衣服,一直渗透进心脏,再通过心脏里的血液传达到自己的身体。
身体里凉凉的,脑子里沉沉的。
原来她就是当初高一上学路上遇到的那个女生。
那个喊声他还记得,凄惨的嚎啕穿透云霄,悲伤直达天际,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音音的乐观开朗原来都是假的啊,她只是不想难过,或者说是不敢难过,因为一难过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
父亲已经不在了,继而化成了放在心头的钉子。
只要一去触碰,意识便会有深深的刺痛感。
林渊麻木地挪腾身子,在女孩旁边坐下。
“给。”他把皮筋递了过去,说:“我不会扎辫子,你得自己来。其实嘛......很多事都是这样。”
“你怎么不走?”林音音轻轻地拿过皮筋。
两只手轻触在一起,林渊感觉自己像是被电流席卷了全身。
他缩成一团:“你走我就走。”
“那我今晚都不走呢?”
“那我今晚也不走。”
“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外套。”
2
林渊起了个大早在操场上晨跑,一边跑一边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样的,他觉得早上的太阳很有生命力。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昏昏沉沉地活下去,人只要不死,那就该像太阳一样有生命力。
秋风很凉爽,林渊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但他却坚持不了太久,体力差是从初中就开始的**病,到了现在也一样延续了下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老爹会不会也是个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的虚弱男。
推开门,教室里稀稀疏疏地坐着几个人,林渊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脸上还是肿肿的,那天晚上他也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早上醒的时候云哥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对林渊大打出手,吓得连忙道歉。
林渊把晚上发生事情化成罐子里的酒,全部吞进了肚子里,又变成早上起床的第一泡尿排出体外。
课桌上多了一份早餐和一瓶红花油,林渊茫然地坐下,右前方是端坐着的林音音。
心里像是外面朝阳的光一样暖暖的,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林音音头也没回。
果然是她买的啊,林渊忽然呆呆地傻笑了起来,豆浆远比想象中要甜。
林音音的辫子已经重新洗过扎好,衣服却还是那件,纯白色的衣服没有了污痕,已经被洗得同往日一般光洁。
还是那朵白白净净的花。
教室里空荡荡的,林渊把红花油揣进口袋,又把吃光的早餐包装塞进桌洞里。
这些东西,他都想拿回去收藏起来。
太阳一点点上升,班里人越聚越多,李晓蕾还是蹦蹦跳跳地进班,好像一切都没发生。
“诶呦!你这脸上是怎么了?”李晓蕾很欠揍地大笑:“今天可不是万圣节。”
林渊再次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叉着腰站在巷子口,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光凭想象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嘴脸。
拳头在桌子下面悄然捏紧,林音音凄凉的样子重新填充进脑海。
“站街女。”他轻轻地说,松开拳头,再次翻起了书。
毫无目的地翻着,连每一页的页数都不知道。
他头也没抬,但他知道李晓蕾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样想着,林渊翻书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接着欣赏似的点头说了句:“说的真好,你说是不?”
“傻逼。”李晓蕾想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说的,丢下一句脏话之后气冲冲地坐回了位置。
云哥姗姗来迟,正好碰见这一幕,情不自禁对林渊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大声说:“是啊,傻逼。”
李晓蕾把刚拿起来的书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任课老师刚好进班,脆响声像是鞭炮忽然爆炸,吓得他一顿。
他把教材扔在讲台上,略有不满地说:“大早上发什么疯?”
李晓蕾是真疯,快气疯了。
上课的时候云哥坚持要帮林渊涂红花油,虽然听到林渊坚持说并不是他干的,可是他并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还会有谁会把他打成这副惨样。
毕竟他有过几次发酒疯暴打同行的经历。
云哥外表粗糙,内心倒是挺细腻,林渊有红花油,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棉签,轻轻地替林渊涂抹伤痕。
“你平时随身带这玩意?”林渊缩着头,拿起一支干净的棉签低声说。
“咳咳,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了?”
“诶诶诶你别动!”云哥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引来了老师的注意。
刚进班就被摔的老师本身就很不爽,现在居然又碰见两个男生在自己的课上打情骂俏,一下子怒从心中来,于是非常粗鲁地把林渊和云哥给请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李晓蕾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师居然是个很记仇的人,然后李晓蕾也被很粗鲁地请了出去。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出门的一刹那,林渊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林音音,发现林音音也在看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掩嘴轻轻的笑。
美好的阳光普照,暖色的光透过三扇窗子涌进教室,林音音好像被阳光笼罩,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圈。
林渊知道她是在笑自己的脸,他挠着头走出教室,心里甜甜的。
心满意足地站在教室外面晒太阳,云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继续掏出棉签要给林渊涂红花油。
透过瓶子,视线里的阳光都是红色的。
像是透过早餐包装看林音音一样,感觉与平日里完全不同。
李晓蕾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嘴角挂着一抹作弄的笑。
她说:“喂!没想到你居然那么生猛。”
“你什么意思?”林渊懒得看她。
“和林音音野战,够刺激的哦!”
脑子翁的一声,李晓蕾又要开始表演了,这次又是什么?
云哥忽然停下动作,手在林渊眼前猛地颤抖。
“你胡说什么?”
“我胡没胡说,你问林渊就知道了。”李晓蕾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一切确有其事。
林渊低下头,心里像是被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沉闷的痛:“我没有。”
“那你前天晚上和谁在一起?”李晓蕾追问。
“林音音。”
“你看,承认了吧?”李晓蕾笑得更得意了。
“我没有承认,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但我们没像你说的那样。”林渊连忙解释。
“别扯了,否则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不小心摔的。”
“摔的?”李晓蕾笑得半蹲:“王龙云,你信吗?”
你信吗三个子在他的耳畔轰鸣徘徊,高亢绵长的响。
云哥手上的棉签落在地上,白得像云朵的棉头已经被红花油侵地发红,像是傍晚的火烧云。
林渊不会说林音音被男生报复的事实,所以他没办法做有力的辩解。
她干净的像纯白色的花,这种事说出去,有心人一定会认为过程不会仅仅是辱骂殴打那么简单。
或许是......更严重的事情也有可能。
比如李晓蕾就是那种有心人。
云哥把视线投到林渊这里,平静的声音微微发颤:“林渊你说实话,我们都是兄弟,就算你喜欢林音音,你们那啥了,我也不会怪你。”
“我真的没有。”林渊一口咬定,心里想把李晓蕾千刀万剐。
“前天晚上林渊把林音音带到巷子里想谋不轨,被我一个朋友看见了,他冲上去帮忙,头被砸出大包。”李晓蕾又添一把火:“不信我就把他叫来,你看看他头上的包就知道了。”
“哦对了,林渊脸上的伤就是被他打的。”
脸上忽然被重重锤了一拳。
周围安静了下来,林渊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变得灰暗模糊,像是雾霾扩散。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人。
他们善于嫉妒,他们瑕疵必报,他们见不得任何比自己好的人好。
恶心。
云哥咬着牙,漠然地盯着地上的林渊,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他相信了。
恶意从地板上弥漫扩散,顺着墙壁攀上屋顶,藏到了太阳照不到的角落。
看不到,抓不到,但切实存在。
“要打架,滚远一些打!”老师从门口冲出来大吼一声,然后又缩进教室。
林渊呆呆地盯着屋顶,已经无力辩解。
或许已经没法辩解。
因为这种事,云哥宁可相信李晓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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