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妻嫁到

109.摩挲的书脊

    
    “悠姨,这些旧杂志放在哪里呢?”晚饭后,我帮悠姨整理书房,阿信那只大懒虫坐在楼下悠闲地喝着黑咖啡画他的期末作业。
    “你掸掸上面的灰尘,把它们放在书柜第二排的阁子里。”悠姨正不遗余力地把一些旧报纸旧
    时装杂志从那硕大的书柜里翻出来,用极好的绸丝布擦擦封面,再搬回书柜里去。整个过程,
    就象开春时皇帝藏书阁的整理一样。
    这书柜里,是一整排一整排古老的时装杂志。封面上那金发碧眼的女模特涂抹着早已过时的浓妆,穿着在今天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宽大服饰。
    我随意翻看着说:“悠姨,这些杂志都过时了,该丢了吧,放着好占地方呢。”
    我喜欢把没用的东西一股脑地丢掉。
    抛弃,是一种快感。
    “那可丢不得,这是夫人当年最爱看的杂志呢,可是少爷最宝贝的东西。”
    我从书堆中抬起头,问:“夫人?阿信的妈妈吗?”
    悠姨的脸上突然蔓延起复杂的微笑表情,“是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些杂志还是这么新。”
    她拿起其中一本,无比爱怜地抚摩着封面,万分感慨地说:“少爷小时侯,总喜欢在夫人看书
    的时候吵闹着要听故事呢,那时候,少爷还只有一点点高,时间过的真快啊。”
    我兀自地想着小小的阿信是什么样子的,是个纨绔不懂事的淘气包,还是个缠着妈妈睡觉的胆
    小鬼?
    “哎——”悠姨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象把多年积郁的心结都吐出来一样,“少爷,也真是个可
    怜的孩子。”
    可怜?
    这么无精打采的词,怎么能用在那不可一世的家伙身上?
    我看着悠姨,希望她接着感慨下去,她却回过神来,看到我询问的目光,尴尬地笑道:“呀,
    小渝别弄了,我下去给你熬赤豆莲子圆子羹,你把那摞杂志摆好就赶紧下来喝啊。”说完,就
    急急地踮着脚走出去了。
    走的那么匆忙,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我抬头看看那几乎三米高的书架,这里面,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吧。
    《百年孤独》,《乌托邦》,《资治通鉴》……好深奥的书啊,我凑近,一本本地看着,手指
    肚轻轻划在那摩挲的书脊上,有一种穿越时光的感觉。
    在最后一格,看到一抹熟悉的军绿色——〈〈巨人传〉〉。
    想起阿信在自习时还特地把封面对准我,示威似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在〈〈巨人传〉〉旁边,我看到了一本黑白相间的相册。
    当打开相册的时候,就被暗淡的旧照片上那女子充满爱意的笑容所震撼了。
    女子怀抱着还穿着小裤裤的小男孩,照片旁边有一行秀气的小字——我的阿信,今天一岁咯。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妈妈?
    我对着照片哈哈大笑起来,阿信原来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啊。
    每张照片旁边,都有妈妈细心的留言。
    “他才一岁哦,都已经会说‘贝多芬’了呢。”
    ——小阿信坐在钢琴上,挥动着双手,一副惟我独尊的表情。
    “他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摇着脚。”
    ——小阿信光着粉粉的身子睡在摇篮里,嘴嘟嘟的,口水似乎有随时流下来的可能。
    “害他哭了,好心疼。”
    ——阿信冲着镜头露出他的扁桃体大哭着,一副天崩地裂的悲戚状。
    …… ……
    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女人,和她的宝贝儿子的快乐时光吧。
    那么温馨,看的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曲起来。
    可越翻到后面,心情却出奇地沉重起来。
    女子还是那么美,却已经美的让人心碎。那隐藏在微笑背后的孤独感,透过那无力的眼神倾泻
    而出,那是一种上瘾般的孤独。
    她坐在藤椅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阿信有些扭捏地站在妈妈身旁,抱着画板,摆着
    哭笑不得的纯真表情。
    小时候的阿信,其实是个害羞的孩子吧。
    ——时间过的真快啊,我的信,已经五岁了。
    依旧秀气的字迹里,却没有了当初那清晰的痕迹,反倒是多了一份颤抖,一份说不出来的无
    力。
    是从哪一张照片开始,那微笑中交织着苦闷的表情就占了上风?
    她应该是一个智慧的女人吧。
    大家闺秀,气质出众,精通文史。或者,还知书达理,温柔娴熟。
    所有我能用上的形容都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这是阿信的妈妈,她理应是这样的人。
    照片上的她,一天天地瘦下去,到最后,瘦削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眼睛依旧迷人,却已
    光彩全失。她还很年轻,可衰老的心态已经写入那绝望一般的眼神中。我想到了白莉,她任何
    时刻都是那么光彩照人,带着她高贵却不张扬的微笑,熟练地应付着各种各样的镁光灯和刁钻
    的问题。
    在这场女人的较量中,阿信的妈妈,是不是输掉了全部?
    越来越高的小阿信,似乎也被母亲忧愁的情绪沾染了。
    取代了婴儿时代大性情的表情,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微皱着眉,配合着母亲淡然的哀愁。
    童年的他,是个不快乐的孩子吗?
    相册翻到底了,全部都是阿信和妈妈的合影,没有一张是爸爸的。
    爸爸是站在镜头外面捕捉他们的表情,还是在某个温柔的他乡?
    “看完了吧,看完就来吃东西!”阿信的声音冷不防地冒出来。
    我咽了口气转头看着他,拉长着脸,尽量显示出生气的样子。
    他一边把莲子羹递到我的眼皮底下,一边接过相册,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的,大概就是大眼瞪小
    眼的最好诠释吧。
    我含着一口甜甜的桂圆说:“小时侯的阿信,是一只单眼皮一只双眼皮哦。”
    他严肃的表情动容了一下,低头翻开相册闷闷地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真浪费了这优良的遗传基因。”
    正想顺便讥讽几句,他看着扉页上的照片那专注的表情却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阳光灿烂般地笑着。
    而他的眼神,却象在黑夜里走失的星星,一点一点消迹光芒,最后,沉没在一片黑暗中。
    我看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陷入一片无声寂的边际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搅着自己的
    莲子羹,想着这时候如果假装着俏皮问他说莲子羹很甜呀你要不要来一口,能不能驱散掉些他
    眼底的寒意?
    但有破坏气氛的嫌疑,于是放弃。
    “她很美吧。”他问。
    我点点头。知道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虽然我已经一岁了,可是她还是那么年轻,”他对着照片笑着,好象苦笑。
    然后转过头来看我,这是我第一次直接地接住他的眼光,深邃,遥远,不可企及的眼光,我刹
    那间恍惚起来。
    我的心底似乎被什么不尖锐却很坚韧的东西划了一下。
    他把目光收回,望着一排排的书架,“她一直很美的,一直。”
    他说,鼻子轻轻一哼,算是笑,但我无法描述这笑里的成分。
    从小阿信懂事时开始,妈妈就是孤独的。
    她喜欢在某天突然做满桌的菜,等着一个叫爸爸的人回来。
    可是那个叫做爸爸的人却从来都不守时。
    害得他总要干巴巴地瞪着香喷喷的饭菜,等到菜一道一道地凉透,等到睡着。
    妈妈说:阿信我们不等了我们吃饭吧。
    阿信却使劲地摇摇头说:阿信不饿阿信要和妈妈一起等。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等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妈妈不饿吗?可是我已经饿昏了呀。小阿信心里默默地想着,看着一直微笑的妈妈。
    妈妈是个超人哦。没错,原来妈妈是个超人!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
    睡觉前,小阿信最喜欢听妈妈讲关于圣诞老人的故事,那个背着大大的礼物袋,专门偷跑进别
    人家的老头子。
    妈妈的眼睛里,一定住着南瓜马车,佩剑的王子,漂亮的灰姑娘,超级可爱的小矮人……
    妈妈,圣诞老人的袋子里装着什么呢?
    装着幸福呀。
    幸福是什么东西?
    就是妈妈和阿信永远在一起呀。
    呵呵,对哦,那一定很幸福。
    下次看到圣诞老人,阿信要叫他在袋子里装上好多好多的微笑。入睡前,小阿信总会祈祷。因
    为妈妈说,圣诞老头是个好人,如果虔诚地祈祷,他是会听到的。
    那最好,希望他不要耳背!
    “咦,爸爸回来了!妈妈,爸爸回来咯。”小阿信站在窗口兴奋地挥着小拳头,开心地看着楼
    下那黑色的轿车内意气风发的男人。
    咦?白阿姨也在哦。
    车子里的两个人,忘情地抱在一起来,抱的那么热烈,抱的天崩地裂,似乎这个世界都不在脚
    下,似乎也忘记了,这是在自家的门口。
    小阿信怔怔地看着,一直看到全身都颤抖起来。
    一股强烈的仇恨在他的心口里疯狂地燃烧。
    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她抢走了爸爸,抢走了妈妈的笑,她是个强盗,她是个恶魔!!
    一双手自上而下地从后面伸出来,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阿信,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小阿信转身,看到美丽的妈妈,她紧闭着眼睛,眼泪被逼出来,摇摇欲坠地挂在睫毛上,却始
    终,没有掉下来。
    从那一秒开始,阿信决定要好好保护妈妈,不再让妈妈哭,要让她微笑。
    那一刻,他觉得身体里有某种东西,让他变得坚硬起来。
    妈妈似乎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她总在吃着各种颜色的小丸子,喝着悠姨煮的很苦很难喝的黑
    糊糊的汤。
    妈妈你怎么不笑呢,阿信好想看到妈妈笑的样子啊?
    妈妈是在笑啊,一直都在笑啊。
    小阿信摇摇头,妈妈骗人呢!!妈妈都不会笑呢!
    小阿信开始喜欢上弹琴,每当他完整地把一首曲子弹完时,每当那可恶的核桃干一般的老师露
    出一丁点儿的笑容时,妈妈就会微笑。
    阿信好喜欢妈妈那样子的笑,阿信想让妈妈快快乐乐的,就象小矮人那样。
    不要像白雪公主,因为白雪公主会被可恶的巫婆陷害,还会被王子误会。
    看到外面的孩子都在疯狂地追逐玩耍,小阿信好想和他们一起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想和他们一
    起玩一起打陀螺,可是眼前只有黑白色的键盘,和根本看不懂的琴谱,还要一遍一遍地重
    复,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那种滋味,叫做枯燥。
    可是,妈妈会在一旁,慢慢地点头微笑呢。
    妈妈喜欢看阿信弹琴,那阿信就不要那些小朋友不打陀螺不玩了。阿信只要把每个指法
    记得牢牢的。
    在大太阳底下坐着好难受呢。
    虽然妈妈撑着阳伞,擦着他额头的汗。
    可是坐在这刺屁屁的草地上真的很难受呢。
    更讨厌的就是远处那个装模作样的老女人!凶巴巴的样子,可是妈妈对她却很尊敬呢!
    那我也要对她礼貌些才行。
    小阿信认真地描摹着远处的景物,妈妈不时对他抱以微笑,就象一个鼓励,也是一个奖励。
    白阿姨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她曾经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她经常来看妈妈,带着从世界各地来的礼物。
    妈妈微笑地接待了她,小阿信想把她的皮剥掉!
    妈妈让他弹萧邦的曲子给白阿姨听。
    他很不情愿,但还是弹了。
    弹完后那个女人还鼓起掌,她懂个屁!她是个恶毒的女人!阿信狠狠地想,在心里把她诅咒了
    一万遍。
    可是妈妈还是微笑着的,只要妈妈微笑着,阿信什么都愿意做,就算给这个可恶的女人弹琴。
    白阿姨走后,小阿信就会把所有的玩具拆掉,弄坏,他要毁掉和那女人有关的一切一切。
    可是,妈妈总会阻止他,说:阿信要好好爱惜这些玩具,因为它们身上,都有爸爸的味道哟。
    圣诞节快要到咯。
    小阿信想要一个大大的靴子口袋,装满妈妈的笑。
    然后,叫圣诞老人把那个坏女人带到天上去!
    恩,就这么说定了!
    “你是要和白莉一起过吧。”
    小阿信站在门缝外,听到房间里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 ……
    妈妈哭了,哭的好伤心,小阿信站在门外,完全不知所措起来。
    爸爸圣诞节不和妈妈一起过,可是还有阿信和妈妈一起过啊,妈妈不要哭呀,阿信说过要好好
    保护妈妈的。
    爸爸急冲冲地撞门而出,阿信很不高兴地躲闪了一下。
    “阿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悠姨呢?”
    小阿信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要用眼光锁定你,我要用眼光锁定你!!小阿信在心里默念一百遍。
    妈妈冲出来抱住小阿信,半跪在地上。
    小阿信好心疼啊,妈妈脸上挂满了眼泪。
    “就算你不再爱我,不再爱这个家,你也不能不爱阿信啊,他是我们的孩子啊,难道连这你也
    忘了么……?”
    “孩子孩子,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别总拿他当挡箭牌,他长大后自然会理解的。”
    爸爸似乎也很生气的样子。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害妈妈那么难过?他居然还敢生气??
    爸爸气呼呼地转身走掉了。
    留下小阿信,在妈妈的怀里。
    妈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他的衣服领子里。
    妈妈不是女超人吗?
    妈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妈妈啊。
    小阿信好着急,他的手太小,小的根本擦不完妈妈的眼泪,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弄湿了他的
    整个后背。
    小阿信也哭了,着急地哭了。
    阿信要赶快赶快长大,那时候就会有很大很大的手,帮妈妈擦干所有的眼泪。
    好不好?阿信抱住妈妈说。
    妈妈身上好香,软软的香,象冬天里温暖的太阳。
    好久好久,妈妈才从阿信小小的拥抱中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红红的,脸却是白白的。
    圣诞老人赶快来,把那个女人抓走,赶快啊。小阿信絮絮叨叨地说着。
    圣诞老人。妈妈突然说。
    然后妈妈笑了,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淌干,可是她却笑了。
    第一次,小阿信害怕起妈妈的笑。
    他最珍惜的,妈妈的微笑。
    平安夜。圣诞老人就要来咯。
    小阿信站在窗沿边,想要第一时间抓住想偷跑进来的圣诞老人。
    阿信。妈妈叫他。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99次,妈妈这样叫住他。
    妈妈,圣诞老人什么时候才来呢?小阿信问。
    很快。妈妈微笑着说。
    悠姨在准备着圣诞大餐,客厅里播放着热闹的圣诞歌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妈妈走过来,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好象用了一辈子的力气。
    妈妈的头埋在他小小的怀抱里。
    阿信长高了呢。妈妈说。
    是啊,有一天阿信会长到足够高,不用站在窗台上,妈妈就可以靠在阿信的身上。
    一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有的。阿信握着小拳头认真地说着,这是他作为一个小男人,第一次
    许下的誓言。
    恩,一定有那么一天的。妈妈在他的怀抱里说。
    他怎么就觉得,妈妈是在哭了呢。
    圣诞老人没有来。
    靴子里没有装上妈妈的微笑。
    小阿信有点不爽啦,那个破老头爽约啦?!
    跑到妈妈的房间,好安静。
    妈妈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她的样子好安详,居然还带着微笑。
    小阿信最爱看的妈妈的微笑。
    她的双手合十地放在被子外,就象睡梦前,还在为谁真诚地祷告。
    床头柜上,两个空药瓶压着一张小小的白纸条,上面写着——
    阿信,爱上了一个人以后,就不要再爱上另一个人哦,不然,就不是好孩子了。
    最爱阿信的妈妈
    小阿信转动着药瓶,看到上面的字——安眠药。
    两瓶,空荡荡的安眠药。
    平安夜,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讨论着去哪个教堂人会比较少。
    我坐在街边长长的桃心木椅上,看着街道尽头那座钟楼上不停走动的大钟。
    时间可以反叛吗?
    从明天走到昨天。
    心里有一个沉重的钟摆在晃动,是因为我们那脆弱又美丽的人生吗?
    于是我呆呆地看着那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秒针,直到怪兽他们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阿信抗着一棵一米多高的小圣诞树,撇嘴说:“几岁了还过圣诞节?!”
    义达和怪兽手里是满满的装饰小礼品和必备的花盆,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
    “崇洋媚外!”阿信抱着那棵可爱的翠绿色的小树,和他的表情非常不搭。
    我看着他们微笑,并不想解释。
    只是想给自己,给所有人一个名正言顺的快乐的理由罢了。
    在某个不重要的节日里,我们可以很放心地说: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甚至还可以说,三八妇
    女节快乐,六一国际儿童节快乐,九九重阳节快乐……
    快乐有多少种?
    可以这么自然。
    我们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阿信走在前面开路,怪兽在我旁边,义达压轴。
    我们不时侧身躲闪擦肩而过的人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四个人,已经可以这么默契
    地走着,却不会被迎面而来的人流冲散。
    到处都在播放着圣诞节的颂歌,心底某处就被着欢快的旋律挑动起来。
    这种感觉,可不可以宣称为幸福?
    “哇,好可爱的泰迪熊!”经过精品店的橱窗时,不自觉地被那巨大玻璃后面一只两个五岁孩
    童那么大的泰迪熊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于是我干脆走到橱窗边凑近玻璃看起来。棕色的绒
    毛,典型的泰迪很受委屈的表情,红色领结,四肢自然地下摆着,旁边的牌子上写着彩色的繁
    体字:快把我带回家哦,圣诞节不要一个人!
    怪兽他们也围过来,我们就象一群无耻到家的游手好闲者,津津有味地围着展示橱窗。
    我们默默地看着。怪兽微笑,义达抿着唇,而阿信象看着一只野猫一样,甚是不屑。
    旁边一个6,7岁上下的小女孩也停下了脚步,企求着说:“妈妈,我想要熊!”
    “要什么要,浪费钱,走啦走啦!!。”一个中年妇女就拉起小女孩直往前走。
    小女孩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大泰迪熊身上,迟迟不肯离开。
    我们四个人还没有哪次这么一致地做着同一件事——扭头专著地看着小女孩。
    看到她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鼻子红通通的。
    “跟你说多少次了,这么大的熊,家里没有地方摆!!不要每次经过都熊啊熊啊的!听到
    没?!”母亲训斥道。
    女孩慢慢地扭转回期许的视线,低下头,认错一般跟上妈妈那宽大的步伐。
    我们一直注视着这对母女俩,看着小女孩一次次地回头,又被母亲一次次地拽回。
    人们为什么总是那么轻易就忘记了曾经喜欢绒绒兔和咸蛋超人的日子。
    那些没有原因地喜欢一件东西的日子。
    怪兽突然转身冲进店里,那猝不及防的反应吓得我们魂都壳了一下。
    他跑到柜台前,很急速地说着什么,并指指橱窗里的泰迪熊。
    阿信和义达,就象接受到了无线的讯号,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丢,拔腿向前追去。
    恩,那我不妨发挥一下女性的最大特征吧。于是扯着嗓子往店里喊:“怪兽加油快点呀。”
    孰料那位可爱的妈妈一看到居然有两个高大男生狂追起她,吓得抱起女儿就“罗拉快跑”,一
    边跑一边还念念有词地骂咧。
    阿信见势不对,赶紧解释道:“哎,老女人,你等一下嘛!!别跑啊!”
    怪兽抱着那只巨大的泰迪熊冲出来,我赶紧接过他手中的采购品,那十万火急的交接仪式就象
    英雄在战场上的交接一样。怪兽肩背着一只玩具“怪兽”,阿信扛着一株塑料圣诞树,义达抱
    着装树的花盆,我双手环抱着小装饰品的采购袋,我们飞奔过SOGO百货的大门,N家**店,撞
    翻几个路人,绕过4,5个环保垃圾桶和穿梭过众多路人的三字经脏话。
    这家子打扮可以组队抢劫精神病院了。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追上跑得奇快的母女俩并解释我们的用意后,得到的对方的唯一一句话是:
    神经病。
    她说的那么坚决,果断,迅速,以致于我们在她的口水喷射出1。9厘米后对她的话仍深信不
    疑。
    小女孩抱着她期许已久的泰迪熊嚎啕大哭,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被我们吓傻了。
    我们站在街中心被中年妇女口沫横飞地啐了1分30秒,顺带1个白眼,2个呸。
    骂完她牵起女孩的手,堂而皇之地小脚碎步走掉。
    女孩抱着那从天而降的大熊,在街角拐弯的时候,回过头来看我们,挂着大颗眼泪的脸蛋上,
    忽地就绽放出一个很真的微笑。
    那是她那个年龄特有的微笑,真得让我们每个人,在大口喘气之余,深呼一口气过后,不自觉
    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傻呼呼地笑起来。
    圣诞节不要一个人过,要和一个爱你的人一起度过。
    因为在你橱窗生涯漫长的等待中,那个真正爱你的人,未必会出现。
    怪兽和义达在绕圣诞树上的电灯泡,阿信去接悠姨到校外公寓来一起过这平安夜。
    我收拾着圆桌上的散乱的课本和习题集,搬起那几公斤重的课本时,一张卡片毫无预警地滑落
    出来。
    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圣诞卡片。
    “TO 小渝”。
    我打开,看到三个不漂亮的中文字——
    “对不起。
    琪琪。”
    琪琪一直抱怨说小时侯没有练好字,害得她现在字迹那么难看,难看到她不想做笔记,每次都
    是课后拿阿姚的和我的笔记在咖啡社里慢慢抄,不知道现在的她,还有这个习惯吗?
    我拿着卡片走到窗边,对不起,这三个字,幻化在一张小小的圣诞卡片里,沉甸甸的。
    她是在课间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插在课本里的吧。
    看着那三个一笔一划都很工整的字体,似乎能看到她拿着面包气呼呼地砸我脑袋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吧,就象阿姚那袭不斐的连衣裙,琪琪,那份基本上解决你的月
    生活费的咖啡社工作,也让你难以取舍吧。
    我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隐约可以看到公寓的一角。
    稍微低下头,就看到阿信和悠姨正走向公寓。
    即使是俯视,也可以感觉到悠姨那满脸的笑容。
    回忆里某个盒子突然被强行打开了。
    曾经在这个位置上,义达转身,走到桌子背后吻我,然后时间万分之一秒地契合,阿信出现。
    这个窗口,正好面对着这小区唯一的入口,可以看到任何一个走进小区的人。
    我看着阿信和悠姨走进楼里,心里默算着我应该转身的时间,当我回过头时,门正好打开。
    这里是2楼,时间掐算并不难。
    义达,你那天,一定是看到阿信正在走上来的吧。
    记忆再次惯性地连续,脑海里的底片开始倒转。
    在时光礼堂外,义达拥抱住我,隐约记得后来追赶上来的怪兽说过:我让义达先过来的,然
    后……
    这么说,义达是肯定知道怪兽他们大概是什么时候会过来的。
    我看着义达很用心地装饰着圣诞树,绑好铃铛,和卡片缠在一起,再用袖珍别针别上圣诞树的
    针叶上。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很自然。
    我呆呆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以致于忘记了朝悠姨打招呼。
    “喂,你又在发什么呆?如果这时候有个盆栽掉下来,你大概也不会躲吧。”阿信的声音就象
    从某个空间丢下来,把我从异次元空间里拉回来。
    “对不起?!”他把卡片上的字念出来,但在一秒钟后立即陷入沉默,就象很想作弄人却发现
    自己先丢脸了一样。
    我把脸一拉,装出一副SNOOPY没吃到狗粮的表情:“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对不起。”
    说上10万对不起都不过分捏。
    “对不起啊。”他嘴巴一努,就象在说“白痴,笨蛋”一样,把这句对不起快速地说出来。
    快的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对不起什么?”我问。
    “喂!今天平安夜悠姨放假,你说过你掌勺的!饿死了,你还不赶快去作饭?!!”
    “你的话题转的好硬。”
    “少找借口!”
    “狗咬吕洞宾,恶人先告状。”
    他把下巴微微抬高,以一种舒服的姿势俯视我,用长辈般语重心长的口气说:“狗咬吕洞宾的
    下一句,是不识好人心。”说完,还有一抹讨好的微笑挂在嘴角,入木三分。
    “今晚的平安夜大餐是自助火锅,恩,我买了麻辣锅底和海鲜锅底,羊肉卷,猪肉卷,生菜,
    芹菜……”我很镇静地解释着我的菜谱。
    当然,当我镇静地说完我的菜谱后,其他人几乎要捶胸顿足气的昏死过去。
    平安夜,我们围着不大的小圆桌,吃着热腾腾的鸳鸯自助火锅,怪兽到楼下的饮料部扛了一箱
    罐装啤酒上来,然后三个大男生袖子一掳哗啦啦地喝起酒来。
    电视机也发出热闹的声音,这些聒噪的物体,终于发挥了一点边际效用。
    悠姨一开始还长辈似的讲解了喝酒的十大坏处,却被三个大男生强逼着喝下满满的一大口,喝
    得她头晕,汤没喝两口就跌跌撞撞回房休息去了。
    火锅上冒的热气很窝心,透过那氤氲的热气看不太清楚义达的脸。我盯着他的左耳上仅寸一只
    的耳环,使劲地想着另一只是不是在我那里?那晚他把耳环解下放在我的手心。第二天,我起
    床刷牙洗脸上厕所,可是,那枚耳环呢?记忆象断了线一样,怎么也连接不上。义达微笑着,
    在阿信和怪兽插科打诨的玩笑中独自地笑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时不时会在怪兽和阿信
    争论的时候,冒出一针见血的话来,把我们笑喷在桌子上。这样的他看上去,不象一个心里装
    着一个大黑洞的忧郁男孩。尽管忧郁是一种优良的气质。
    怪兽的话多起来,开始高唱小叮当的主题曲,大肆评论起樱桃小丸子的爷爷,和他初中的时候
    尿床如何遮掩的伟大事迹。
    义达打了3,4个饱嗝后,开始秀英文,突然蹦出一个——you fool,sac
    ifice,叽里呱啦地
    讲了十几分钟,无奈我无法把那些零碎的单词串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阿信的笑声象气喘病后的呵呵声一个一个地喷射出一连串,机关枪似的,从来就没有听过他持
    续那么长时间的笑声。
    他的脸微红,呵呵地嘲笑着大家,活象个卖弄风骚的小老头。
    我很仔细地把每份肉,每口汤吃下喝完,看着他们从很HIGH的状态中渐渐安静下来,最后趴在
    桌子上倒头大睡。只有阿信,还低着头,累到没有力气说话,摇晃着半杯的啤酒,脸上还挂着
    酒精遗留下来的笑容,大概,在想着某些事情吧。
    悠姨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圣诞节了。
    有多久呢?
    久到大家都忘记了不过平安夜圣诞节的原因。
    因为吃的太饱了,抵挡不住饭饱神虚这个真理,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脑袋一歪趴在桌子上,
    闭眼就睡了起来。
    意识朦胧间,有一双大手掐了我一下。或许不是掐,是爱抚,或者是其他什么?来表达
    他对我这个睡觉姿势的某种感情成分。
    我不知道,因为掐的力道刚好,非常舒服,让我立即陷入了温柔乡中。
    希望没有磨牙打呼说梦话,我这样在睡梦里拜托自己。
    有一些凉飕飕的气体滑进我的衣服领子里,我眉头一皱,睁开眼睛,头有点沉,喉咙干的很。
    坐起来,看到阿信站在窗边,铝合窗打开着半边,他正侧探出身子。
    风吹着他的额前浅黄色的刘海,他45度角的下巴,霎是好看。
    “天亮了呀。”我走过去说。
    他收回身子,一夜折腾过后有点疲倦的脸,带着一点点的,恩,是啤酒和快乐的圣诞节彩灯的
    副作用下才有的温柔表情吗?
    “冻醒你了?”他说,边把窗户拉上。
    “没关系啦,清醒点好。”我又把窗户拉开,清晨6,7点的凉风,可以把残留在脑袋里唯一的
    不清醒完全吹散。
    “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还不好好照顾自己?!”大概是怕吵醒其他人,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柔。不过,表情,还是典型的“阿信”表情。
    我有点诧异于自己的形容,原来已经有些事物,可以用“阿信”这两个字来形容,因为除此之
    外,你再找不到贴切的形容。
    “真能吃,把嘴唇吃得干裂成这样?”说着,他把手伸过来,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他的手
    停在我的嘴角前,然后曲起,收回。
    他的指间末梢有HB铅笔很重的碳味,还蛮好闻的。
    “为什么执意要过圣诞节,还要在校外公寓?”阿信问,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就直接包裹着
    正低着头的我。
    “因为……”我抬起头,没有经过大脑过滤完全凭着一股莫名的冲力迫使我脱口而出这两个
    字,看接触到他的眼光时,我突然咬紧下唇,把那还带着火锅的滚烫气息的话咬在嘴里。
    “恩?”他习惯性地抬高下巴,挑衅似的 。
    他的鼻子抽了一下,那是经过了一个通宵特有的鼻息声。
    简单的一个动作,在我眼里,却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恩,是性感吗?这么乱抽下鼻子。我都
    可以找出形容词呢。
    “因为小葳希望阿信幸福。”我说,看着他的眼睛说,然后微笑。
    嘴唇的干裂限制了我的笑容,不过我觉得,这样微笑的弧度,差不多了吧。
    阳光灿烂,带着遗失一样的美好。
    咖啡社的暖气不够,我蜷成一团,一边喝着热奶茶,一边看上帝老母给我们所谓的重点。
    还没有下课,咖啡社异常的安静。
    在下课铃声响起后,人们就会出卵般从四面八方走出自己的洞穴,开始觅食。
    这个校园就会在一瞬之间复苏。
    很多花草树木都会在这个瞬间苏醒过来,比如香水百合。
    一个苹果脸蛋的老爷爷来送最新的报纸,琪琪在分着水果蛋糕,我负责把报纸放在阅览架上。
    苹果老爷爷冲我笑笑说:“今天天气真好呀。”
    然后骑着他那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向着下一个目标开去。
    今天天气很好吗?
    我想问个为什么。
    怀抱着那沓厚报纸和杂志,最上面的是铜板纸质的《THE CITY》。
    于是我抱着报纸保持了30秒不动的姿势,直到有不明物体向我飞来。
    “小渝,你现在发呆的时间怎么越来越长啦??”琪琪双手叉钱,盯着我这个不称职的帮手。
    因为憋在心里想说的话越来越多,所以眼神离散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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