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孙正龙的家里,发现他已经回来了,孙佳辰也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佳辰看见何欢回来了,高兴的叫了声:“姐姐回来了。”走上前要接何欢的书包,何欢没有放手,佳辰陪着她回到了两个人的房间。
从那天以后,何欢不再和孙正龙说话,两个人象是不认识一样,谁也不看谁。到是佳辰和何欢越来越亲厚,他是一个懂事安静的孩子,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摆棋。那个孙正龙表面上不动声色,何欢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是那种阴魂不散的森冷。母亲在家的时候,他不再到何欢和佳辰的房间来了,但是早晨常常是穿着短裤就走出来,何欢在洗手间洗漱时,如果没关门,他会直接进去方便,吓得何欢夺路而逃。后来何欢每次去洗手间洗漱都会锁好门,但是他常常在何欢刚进去时,就开始敲门,往往逼得何欢只得开门,把洗手间让给他。何欢在家的时候,常常处于一种提心吊胆的境地。
周末,何欢一早就出了家门,郑学彬在车站等着她去周爷爷家玩。两个人到的时候,周爷爷不在房间里,郑学彬领着何欢转到后院。何欢发现在一个小棚子里,周爷爷戴着老花镜,坐在一张长桌前,正在埋头摆弄一团泥巴。老人家今天穿着蓝布长衫,系着一条围裙,长桌上有若干团包着塑料袋的泥巴,桌上还零乱的放着一些工具。小棚子靠墙的架子上有好多陶土烧制的花瓶罐子,也有人物造型,其中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笑嘻嘻看着眼前的人,何欢又惊又喜。周爷爷笑呵呵的招呼他们俩,两个人凑上去,看老爷子把泥巴分成三块。。。。。。忙了一个上午,何欢做出来一条鱼,郑学彬做出来一只花瓶,两个人都非常有成就感。
中午,何欢用鸡蛋搅拌了白面,淋成软软的油饼,三个人蘸着酱油吃了。回家前,周爷爷说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们的作品就烧好了。两个人听了,表现出十分期待的样子,周爷爷又剪了几枝含苞的黄色月季花送给何欢。叮嘱他们有空一定要来玩儿。
何欢回来时,已经五点多钟了,算出佳辰一定在家,就上了楼。敲门时,是孙正龙开的门,他一见是何欢,原来没有表情的脸泛起一股酸气。
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你在哪儿弄的花?”
何欢不答,径自往房间走。
他从后面赶上来,搬过何欢的肩头,大声叫道:“问你话,没听见吗?”
何欢转头,瞪着他不出声。
他又一把推到何欢前面,高声喝道:“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何欢一面愤怒的叫着:“你凭什么碰我?你凭什么碰我?”一面扑过去抓他,孙正龙挥手又是一巴掌,被激怒的何欢狂乱的扑过去,两个人撕打在一处。
不记得自已被打了多少次,何欢渐渐的陷入癫狂的状态,屈辱和愤怒象洪水一样淹没了她,她不停的扑过去,不停的扑过去。母亲和佳辰回来时,何欢坐在地上,累得浑身打颤,哭还是哭的,只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孙正龙已经离开了,佳辰上前去拉何欢,何欢顺从的站起来,跟着佳辰。回到房间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母亲洗了毛巾给何欢,她接过来后愤怒的把毛巾扔到母亲的脸上。母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何欢一言不发。
半夜的时候,何欢听见母亲在房间里和孙正龙吵架。何欢睁着眼睛看着天棚,佳辰也一直没睡。天快亮的时候,何欢听见佳辰均匀的呼吸,知道他睡着了。她轻轻起床,去客厅里翻抽屉,找到了一瓶母亲平时吃的安眠药,带到房间里就着桌上的一杯凉开水悉数吃下。
如果不是佳辰,何欢不知道自已是否还能够活到现在。佳辰,那个敏感的男孩子,在何欢走出房间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
吞掉药片以后,何欢轻轻的躺下去,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已了,那另外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人们过去的时候,是通过一扇门还是一扇窗呢?在看过的书里经常可以读到,人死后会去过一座奈何桥,过桥前要喝一碗孟婆汤。做这些都是要忘记前尘往事,在自已心中也有许多不想忘记的人,象是美术老师张来福、女孩儿腾健、会做陶艺的周爷爷,还有郑学彬,就象是另一个自已,和他在一起不会感到孤单,第一次用陶土做出来的鱼还没有烧出来,早晨佳辰起来看见自已去了,会不会害怕。。。。。母亲和姐姐会感到伤心还是会觉得从此轻松了呢?眼泪慢慢的滑下来,意识象是五月的柳絮轻轻的飘起来,越飘越高,身体却慢慢的向下沉,向那无尽的黑暗沉下去,这个过程一点都不可怕,是一种黑暗的香甜的缓慢的舒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分离正在告别。
在昏昏沉沉中醒来,何欢只感觉到被抽空以后的无助,没有支撑,没有依靠。吸氧、测血压,洗胃、补液、人工催吐,以为是地狱的酷刑,却原来依然是来自人间的折磨。
佳辰和母亲在房间里陪着她,看她睁开眼睛,佳辰过来怯怯的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哭音的叫了声:“姐姐——。”
站在窗前的母亲转过头,轻轻的走到床边。何欢转过头,不看她。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佳辰,姐姐醒了,让何楠姐姐先送你回家吧。”
佳辰点头,拉了拉何欢的手,问她:“姐姐,你想要什么,明天放学我给你拿过来。”
何欢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书架上那些玉石做成的小动物。”
何欢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佳辰给她带来的玉雕小动物,那是上次周爷爷送给她的,小动物们的主人周奶奶已经去世了,可是它们依然留在尘世中。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姿态,维持了这么久,它们不会厌倦吗?从一个人的手中到另一个人的手中,它们有感觉吗?她们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飘浮,象是夏日午后明晃晃的阳光照在水面上,那些动荡的波纹总是让人捉磨不透。
她们是在讨论自已的事吗?
母亲又离开了,似乎她最爱的姿态就是转身,转身离开。何欢努力集中起精神来,又有人握住了自已的手,那双手是温暖的,细腻的,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她说话了,她的声音何欢听过的,温婉简洁,真熟悉啊。
“何欢,你愿不愿意到我家里住一段时间?”何欢转过头,是本能吧,她的问题怎么能不回答呢,她是朱老师,老师的问题谁能不回答呢?可是说什么呢?何欢看着面前那张白晰干净的脸,没有化妆也很好看,红润的嘴唇,灵动的眼眸。
“何欢,我和女儿一起生活,你愿意暂时和我们住一起吗?”何欢不语,用力握住手里的玉雕小兽,“你母亲已经同意了,要是你也愿意就到我们家住吧。我们俩也挺孤单的,我工作忙,一直想找一个大学生同住,顺便帮我带带女儿。”
何欢静静的听着,“我女儿很懂事,不会烦你的。”
朱老师又说,“你别灰心,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里都会有磨难,时间会给你力量,有一天你会变得强壮,有能力对抗那些痛苦。”何欢点点头。
母亲每个月拿出300元钱给朱老师,做为何欢的生活费,何欢从医院出来以后,直接寄住到老师的家里。
朱老师的女儿常欢刚上小学三年级,和佳辰同岁,是一个活泼自信的女孩子。和佳辰一样,常欢很快的喜欢上了何欢,有事总是第一个告诉何欢,反倒把母亲撇在了后面。
何欢到朱老师家两个月以后,赶上常欢过生日,按照惯例,周末先由常欢的爸爸把她接出去玩一天,为她庆生,晚上再由妈妈给她过生日,一年过两次生日,爸爸一次,妈妈一次,开朗的常欢不伤心反倒认为自已很幸运。朱老师和常欢的爸爸离婚两年多了。
那一天,常欢突发其想,要妈妈同意何欢陪着她一起跟爸爸出去玩儿,朱老师问何欢愿不愿意。何欢还没等回答,常欢就堵住了她的嘴,代替她回答说:“愿意。”
那是何欢第一次见到常欢的爸爸常洲,戴着眼镜的他穿着设计简单的休闲装,让人觉得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妥贴清爽。他是开了车来接女儿的,双方一照面,常欢就欢叫着扑到爸爸的怀里,那个男人一把抱起小女儿,把她举得高高的。何欢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们父女俩笑做一团,常欢夸张的尖叫夹杂在开心的笑声里。
常洲放下女儿以后,何欢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常洲用一种溺爱的眼神看着女儿,笑着问她:“欢欢,你还没告诉爸爸还有谁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呢。”
常欢撒娇的嗔怪道:“爸爸,我告诉过你了,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何欢姐姐。”
常洲听了马上点头,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啊,是吗,我怎么忘了。”
他转头含笑看着何欢说道:“何欢姐姐好。”何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先去汤姆熊开心的玩了一上午,常欢的爸爸玩起来很认真投入,三个人齐心合力,得了一大堆积分券,去柜台换礼物时,常欢提出让何欢选,自已因为今天过生日,本来就会收到爸爸的礼物。
何欢不肯,常洲劝她:“何欢姐姐,我们第一次见面,这算是欢欢和爸爸合伙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现在何欢和他们父女已经玩得很开心了,知道常洲说话喜欢开玩笑,又明白常欢是真心想让自已选礼品,就不再推辞。低下头,认真的看陈列柜里的样品,常洲父女俩也低头看样品,为她出主意。
不是所有的样品都可以换来,每件东西面前都有一个积分券票数,看了一圈儿,何欢选了一个熏衣草笔筒,用树脂做的笔筒旁边站着一个抱着一束花的小女孩儿。女孩儿头上戴着一顶粗绒线织的紫色小帽子,穿着紫色的小短裙,脚上是一双深绿色的小靴子,白白的小脸上长了几颗俏皮的小雀斑,脸上含着微微的笑。笔筒上细细的写着几个字:遇见幸福。何欢非常喜欢,把积分券递给服务员,要求换它。服务员拿出了一个纸盒交给何欢,她打开看时,和样品不一样,笔筒旁边站的是一个男孩儿,告诉服务员不要这样的,服务员说样品那种没有了。常洲说,“那就把那个样品给我们吧。”服务员拿出了那个样品,换给何欢,样品放久了,已经有灰尘落在上面了,何欢小心的把它放在纸盒里,心里很快活。
午饭是在披萨饼店吃的,饭后,常洲又带她们去书店,给常欢选了生日礼物,何欢自已掏钱买了套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常洲见了,告诉她说自已那儿还有几本林语堂的书,如果想看,下次可以带给她。
出了书店,常洲开车又去了花店,自已进去拿出来一大束花,递给何欢,请她捎给朱老师。何欢抱着那一大束花,是很少见的搭配,大捧的白色满天星中盛开着红色的天堂鸟,看得人心生矛盾,一下子感觉惊心动魄,一下子又感觉温柔宁静。
常洲笑着说:“每年欢欢过生日,我都会给你们朱老师送这两种花,是为了感谢她把天使欢欢带给我。”
何欢知道他还是在笑着的,可是在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笑意了。隐隐的落寞和悔恨就藏在那些轻声说出的话里,何欢猜不出那后面有怎么样的往事。
常洲坐在驾驶室里,目送两个女孩子相伴着走进楼洞里。苍茫的暮色中,她们的笑声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很快,那个熟悉的窗口有柔柔的灯光亮起来,天文,那个倔强的小女人,这么晚了,还留在学校里吗?
朱天文,是常洲心头上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是谁说过的,从来风花雪月无常,我却不能笑着遗忘。常洲把车泊在楼前的转角处,拿出一支烟,点燃。十年前的今天,握在手上的是一支笔,他和朱天文,在医院的产房,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兴奋,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猜了那么久的谜题终于要揭晓答案了,只是心疼单薄的她要独自面对。那时候生活得多么认真啊,常洲就坐在产房门外,把烟盒纸展开给将要出生的孩子写信。等了多久呢,时间在那一天是那么漫长,然后门开了,躺在产床上的天文小脸苍白,两行泪痕犹在,见到他却绽放出璀璨的笑容来,多少骄傲写在那些笑容里。那笑容在一瞬间让常洲泪流满面。从那天开始,每年欢欢过生日,常洲都会为天文买一大捧鲜花,满天星里天堂鸟在安睡。就算两个人离婚以后,这习惯也没有改变。
为什么要离婚呢,那么好的两个人,到最后也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吗?还是在哪一个路口,不经意间踏错了方向。欢欢出生以后,天文的世界里突然不再有自已的位置了,欢欢和工作在天文的心里扮演着争宠的角色,自已最终沦落为跑龙套的小角色,有时候很久不被提起。刚开始那一段日子,真难过啊,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讪笑,你是多余的你是多余的。。。。。终于有一天,心跟着身体一起出走了,那一段迷失的日子,由另一个女孩子做了主角,两个人在天文的眼皮底下你来我往,有时候负气的想她为什么还不发现呢?有时候又黯然,发现了她也不会在意的,她的生活里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在那种矛盾的情况下,越走越远。天文足够聪明,如果她想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以瞒过她,电脑的密码就那样被她轻易破译了,“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那是他们以前在月下读过的句子,他就用第一句话做了密码,密码打开,所有的邮件照片就被暴露在阳光下了。从来没想到,天文会伤心成那样,一夜不睡,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掉眼泪,她的眼泪似乎是无止无休,可以一直掉下来。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常洲宁愿去十八层地狱。整个晚上,天文不肯说一句话,常洲搂着她,她也不抗拒,两个人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夜憔悴的天文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你毁掉了我对爱情的信仰,有生之年,我不会原谅你。”两个人恋爱四年,结婚八年,离婚却只用了一天中的一小块时间,不到30分钟两个红本本变成了绿本本。
常洲离婚不久,那个女孩子就出国了。大家都知道他们本来就是互不相干的,象是两棵树,偶尔把枝桠伸到了对方的世界里,不过是风的一点作用,才有了纠缠。
何欢的老师朱天文,手里提着蛋糕,快步朝家里走去,又忙了一天,没办法,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快到家门前了,无意中看见了那辆停在角落里的车,还有车上坐的人。为什么要停留呢,不是已经起身了吗?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还在他身边吗,照片上那两张笑脸永远的定格在脑海中了,一个人的夜里,它们就会跳出来,谋杀掉那些绵绵不尽的思念。“树叶的离开,是风的勾引,还是树的不挽留?”后来,无意中在别人的文字里读到这句话,终于明白,这场错不是常洲一个人的。这个明白终于还是晚了,在命运的路口他们已经道别了。
终于还是看到她了,还是那么单薄,风一吹似乎就可以刮倒,谁能想到骨子里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人啊。常洲的目光追随着朱天文的身影,直到消失不可见。他发动车子,向滨海路驶去,明晃晃的月光下,山路被扯成了一条绵延的线,路两侧的山峦象是命运摆出的舞台背景。如果没有那些错,今夜的灯光应该是一家三口的。自从那次分手,他一直停在原地,等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回头,可是那个倔强的人今生还会回头吗?
朱天文回到家中以后,三个人分享了生日蛋糕,各自去睡,那一捧花**在一只水晶花瓶里,以安静的姿态开放着。何欢和常欢一个房间,夜里何欢被恶梦吓醒,听见了一整天都快快乐乐的女孩儿常欢压抑的哭声。
桑雨到处化缘的游戏玩了几个月,终于混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再做大善人,大家对他的招数只有一记——一毛不拔。无聊了几天,给他想出新的生财之道,卖《广播电视报》,他母亲是电视报的编辑,每周报社会提供50份报纸给她做为交际用。这些报纸往往就扔在办公室里,当做废纸卖掉了。桑雨去妈妈办公室发现了它们,决定自已把它们卖掉。他蹿掇何欢跟他合伙,许诺报纸卖出去,可以五五分成。何欢以前卖过沙滩玩具,听他这样说就有些心动了。桑雨见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以为何欢不愿意单独和他出去,就赶紧说他姐姐桑梅也参加。何欢答应了,桑雨又马上回头央求姐姐同意和他们一起上街卖报纸。桑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于是三人在周六早晨开始上街兜售报纸,报纸是周四出版的,到周六大部分人已经买过了,所以他们的生意并不好。卖了大半天,也只卖了十来份,何欢出主意,不如去居民楼敲门送报纸。三个人同意了,于是说好,不准进人家的门,一人负责一个门洞。何欢记不清敲过多少人家的门了,当那扇陌生的门被打开,探出了郑学彬的脸时,她一下子忘记了自已为什么敲门。
在那种情况下见面,两个人都很无措。
郑学彬先反应过来,他让开,示意何欢进去。
何欢傻傻的跟着他走进房门,郑学彬看着何欢手里的一撂报纸,问她做什么。何欢这才想起来,在另两个门洞奋斗的桑雨和桑梅,于是跟他说了。郑学彬把何欢带到自已的房间里,让她先坐下等一会儿,自已换了衣服跟她一起出去。何欢站在地板上,打量郑学彬的房间,房间收拾的很整洁,书架上除了参考书之外,大多是古龙的书,桌子上的磁带又以赵传的居多。何欢知道郑学彬喜欢古龙,但是不记得他提过喜欢赵传的歌儿。书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很多照片,有风景也有人像,她伏在上面,看了一会儿,发现了照初中毕业照那天,郑学彬拍自已的照片,就是那张起名为六月的合欢的照片。
过一会儿,郑学彬已经换了衣服过来。两人出门前,他忽然又转身返回去,拿了一条软陶做出来的手链递给何欢,何欢接过来,发现那手链是几条彩色的鱼型,看起来颇为朴拙可爱。郑学彬解释说,何欢生病时,他自已去周爷爷家,跟周爷爷学着做出来的。何欢心下欢喜,放下手里的报纸,把手链套在手上,郑学彬替他系好。很久以后何欢发现,在每一条鱼的背后,都有一个字,那几个字是“祝何欢健康平安”。这些字何欢当时不知道,郑学彬当时没有说。
何欢和郑学彬到了楼下,坐在附近的小花园里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桑雨和桑梅。桑梅姐弟俩找到他们以后,郑学彬说:“我们分组行动吧。”桑雨一听大叫:“好啊,我和何欢一组,你们俩。。。。。”郑学彬打断他说道:“不,我有事和何欢说,我们俩一组。”桑梅站在略远一点的地方做出置身事外的姿态,桑雨拉着何欢让她表态,何欢说“我和郑学彬一组吧。”桑雨听了有些扫兴。
卖完报纸以后,何欢拿着分来的钱和郑学彬去火车站前逛书摊。一圈儿看下来,何欢没找到自已想买的书,就买了本古龙的《天涯明月刀》打算送给郑学彬。书递到他手里以后,郑学彬很高兴。看看时间尚早,两人又坐着停在广场上的13路车,去了码头。何欢长这么大,没有坐过轮船,他们逛到候船室,看那些大包小卷的旅客,看够了,又去看留言板上五花八门的留言,留言看完了就趴在窗口看远处停泊的大船,然后再一本正经的坐在椅子上想象自已也是即将出行的人。胡闹了两个多小时,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坐车返回的途中,郑学彬忽然严肃的问何欢,记不记得教师节那次关于在高中恋爱的话题,何欢说记得。郑学彬就问她,高中时会不会恋爱。何欢看着窗外的风景答得漫不经心:“不知道啊。”郑学彬又问了一次,何欢看他认真的样子有些滑稽,自已平日里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兴起就转头问他:“说不知道不可以吗?”郑学彬没料到她不肯好好回答问题。错愕间看到何欢一付挑衅的的样子,决定吓一吓她,于是说:“何欢,你姐姐在花园里等你呢。”何欢一愣,想起那一次在花园里被郑学彬捉弄的事,羞得满脸通红,马上转头看窗外,不敢再看他。
何欢在心里仔细想想,郑学彬平时象是一只温顺没有脾气的鹿,一旦被惹恼了,马上就会变成豹子,那一次不同意和他一起去爬山,不是突然把自已丢到海里了吗?暗暗告诉自已要小心,不要把他惹恼。看到何欢发窘,郑学彬心满意足。自说自话道:“最好别谈,还是先学习吧。”何欢不肯理他,装做没听见。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桑梅桑雨两个人为白天的事吵了一架。是桑梅先挑起话题的,她告诉桑雨以后如果想讨好女孩子最好不要把她扯进去。桑雨马上反驳她,自已并没有想讨好何欢,只是听说她暑假时卖过沙滩玩具觉得很好玩儿,所以自已也想试一下。
桑梅抢白他:“还说不是讨好,简直是喜欢上人家了,总是缠着她。”
桑雨听了恼羞成怒,“喜欢又怎么样了,何欢又不是你。”
桑梅质问他:“我怎么样了?”
桑雨马上说:“她不会象你那样就知道学习,高分低能。她也不会把男生写给她的信贴在黑板上,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桑梅让他气得发抖,冷笑着说:“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出丑,你没看明白吗,郑学彬和何欢是什么样的关系?就你那水平也有胆量插在他们中间。”
桑雨不以为然,“她不喜欢我我没办法,我现在喜欢她就现在让她知道。我才不会象你那样,什么事都烂在心里。”
放假前,朱老师被通知要带着郑学彬桑梅还有另外两个人参加省里的数学竟赛,家里剩下常欢和何欢两个欢欢。常欢太小,不会做什么,何欢负责做饭,两个人有时买着吃有时煮泡面,过了三天,常欢先受不了,大声抗议,要求何欢做一顿好吃的改善生活。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做炸鸡柳,从超市买了现成的鸡柳,何欢挽袖子的开战。结果油放到锅里不久,就冒烟了,火窜出来时何欢慌乱中把一锅的油撒到了地上,一部分油溅到脚上,马上起了一大片水泡。常欢见了,吓得直哭,马上给她爸爸常洲打电话。
接到女儿的电话,常洲立刻赶过来,这时候何欢的右脚已经不敢着地了。常洲要背着何欢下楼,何欢感到难为情,不肯让他背,嘴硬的说自已可以走。常洲着急,一下子把她抱起来,吩咐常欢锁好门,跟着一起去医院。
下楼梯时,常洲小心的不让何欢的脚被碰到,从五楼往下走,很快他就累得气喘吁吁了,何欢闭着眼睛不敢看他的脸,随着他的呼吸若有若无的气息吹到何欢的脸上,那气息里有一种陌生的烟草味。
从小,何欢就很少被家人抱过,爸爸因为失望她是女儿,极少和她接触,母亲可能把第一次的爱都给了姐姐何楠,对何欢也不是很上心。何欢不知道自已心里多么渴望被亲人爱抚,那次照毕业照片老师无意的为她拢了一下头发,竟然让她心底一热。如今被常洲抱在怀里,心里忽然觉得无限委屈,眼泪就慢慢的流下来了。常洲以为她被烫伤的脚疼,低声安慰她,再坚持一会儿,等一下看了医生就会好了。何欢不能用手拭泪,转头把脸埋在常洲身前,哭得愈发伤心,很快把常洲的衣襟淹成一片。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以后,敷药,扎消炎针,又开了一些药膏和口服药。常洲又带着她们俩去吃了晚饭,然后将两个人送回家。
路上,常洲问何欢,上次给朱老师送花,她是什么反应,何欢照实说,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花插在花瓶里。常洲听了,若有所思,过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象她应该的反应,欢欢每次都说妈妈很高兴,怎么可能呢?”何欢不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常洲回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人如果被伤透了心,对那个让她伤心的人的表情就是没有情绪。比对路人还不如还漠然。”
回家以后,常洲打量着离开了两年多的家,刚刚来时匆忙慌乱,没有时间仔细的看,现在看来,这里除了没有了自已生活过的痕迹以外,其他的都保持着原样,客厅原来挂着结婚照的地方,现在挂了一幅山水画,一只常见的小船泊在芦苇荡中,两只水鸟落在船舷上,细细的月牙隐在云层里,只有浅浅的光晕透出来。他记得这是朱天文在生欢欢前画的最后一幅画,画上的字是他写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怎么想起这两句呢,常洲也不知道,现在读来感觉这是多么不祥的句子啊。
何欢脚烫伤休息了两天以后,朱老师带着四个学生参加竟赛胜利归来,学校欢天喜地,对师生几个大加赞扬。
这两天,都是常洲买了食物带回来给两个女孩子吃。朱老师回来的当晚,常洲照例带了食物上楼,两个人自从离婚以后,第一次面对面,有时偶尔远远的看见,也并不说话。
常洲进屋以后,和朱老师商量:“天文,周一我来接欢欢和何欢上学吧。”朱天文点点头,同意了。常洲又加了句:“你也一起吧。”朱天文摇摇头,说:“不用了,何欢在我这儿住,学生们不知道,我们俩从来不一起走的。”常洲急忙说,“那我把车停的远一点也行。”朱天文还是摇头,转身回到自已的房间。
常洲强打精神,和两个女孩子玩了一会儿,才闷闷的走出曾经的家门。回头看朱天文的窗口,一室清辉隐隐的从窗帘中透出来,心底说不出来的寂寞,这个小女人越来越瘦了,每天都不用吃东西吗。眼角居然有了细细的皱纹,这两年两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当年也曾和许多痴心的人一样,喜欢那句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的变老。”如今变老正在进行,只是不是一起,而是各自变老。
从周一开始,常洲每天早晨开车过来,先送女儿欢欢,然后是何欢。朱天文因为坐公交车走得要比她们早一些。晚上也是由他来把两个人接回家,偶尔他也会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饭,等朱天文从学校回来以后,他再离开。这样过了两周以后,何欢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提出不必再接送。但是从那以后,常洲养成了习惯,下班以后会经常到这个家里来,来的时候带些水果和零食,然后陪着两个女孩子下跳棋看动画片,朱天文也没说出反对的话,随他们三个人打成一片,自已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必要时也和他说话,只不过语气都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寒假过后,天气渐渐的暖起来,欢欢开始筹划一家人出去春游的事来。她的理想是爸爸妈妈都参加,当然得带着何欢姐姐,她现在已经把何欢划成自已的家庭成员了。有一次,何欢牛仔衣服上的一个铁扣子掉了,她找出铁锤和钳子正准备自已动手修理时,欢欢看见了,就上前阻止说, “何欢姐姐你别弄了,等爸爸回来时给你修吧。”何欢停下来,看着欢欢说:“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爸爸。”欢欢听了马上说“那你也做他的女儿吧。”
关于对常洲的称呼,让何欢很费了一通脑筋,叫叔叔觉得他太年轻了,试了几次,怎么都不好意思叫出口,后来想起武侠小说里,总是把年长一些的人叫大哥,于是就开口叫他常大哥。常洲还象初次见面那回一样,一直随着欢欢一本正经的叫她何欢姐姐,有时候让朱天文听到了,何欢发现朱老师总是一付好象要笑出来的样子。
后来欢欢会看着朱天文的脸色,看她回家以后表情轻松的时候,就撒娇耍赖的说爸爸和姐姐欺负她,拉着妈妈到客厅里和他们一起玩跳棋,给她报仇。何欢也在旁边帮着拉朱天文,她们师生俩现在的感情已经达到了亦师亦友的境地,这种感情在学校不为外人知,在家里随时都能看出来。天文拒绝了几次,后来也就大大方方的参加了。
现在房子里经常传出来四个人的笑声,所以欢欢觉得只要选择一个妈妈方便的时间,春游计划一定能够实现。口头报告打上去以后,过了两周还没回复,欢欢故计重施,撒娇耍赖装可怜,朱天文答应她五一放假的时候去玩。
五月四日那天,欢欢终于心愿得偿,在父母离婚三年以后,一家人又一起出门游玩了。前一天晚上,欢欢就兴奋的睡不着觉,找出影集给何欢看他们一家三口以前出去玩时拍的照片,何欢陪着她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到后半夜才睡。
第二天,常洲开车,一行四人先去金龙寺爬山,回来时打算顺路去龙王塘看樱花。金龙寺999级台阶,两个女孩子年少好动,走了一会儿就把两个大人甩在了后面,朱天文开始还行,走到半路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又不忍心让他们三个人扫兴,所以勉强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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