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老方离开,正准备起来去卫生间,却听见门又打开。
一抬头,一个瘦高的人立在面前,赫然竟是秦峻。我这时已经踮着下了床,左手还高高地拎着正在滴着的吊瓶。
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他!按我的想法,这个人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的G市,而不是在天津,更不是在我的病房里!
秦峻没有多说话,走近前来一手拿过我左手的吊瓶,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扶住了我。我傻傻地抬头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红着脸嗫嚅:“我去卫生间……”
秦峻把我扶到卫生间里,将吊瓶挂在门后专用的挂勾上,走出卫生间反手把门关上。
我在卫生间里傻站了半天。
好不容易才躺回到床上,我脸上仍是一脸未回过神的样子。
秦峻松了松西服的领带,坐了下来。
又有人敲门进来,原来是医院的送餐的来了。我把饭盒打开,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住院三天,天天晚上的菜都是一模一样的,看来医院的厨子不愁客源,全然不理会病人们在生病之余的痛苦。但难吃归难吃,总不能不吃,现在可不比身体好的时候,可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可不想半夜三更的时候肚子空空地睡不着觉。
秦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正苦着脸用左手在笨拙地吃着饭的我,打着点滴的右手老老实实地放在旁边,整个右肢都裹着纱布,一身宽大而且皱巴巴的病号服,蓬松得有点凌乱的头发,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这样子的我反倒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此时此刻的我显得有些软弱,尤其是左手拿着勺子笨拙地吃饭的神情,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柔软起来。
我吃着吃着,脸又红了起来,我已经感到某人灼热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象是要把给燃烧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我转身脸,看着秦峻,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嗔怪道:“你老看着我干嘛?”
秦峻看着我娇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大老远地过来,肚子也饿了,正好秀色可餐……”,话虽是说得有几分轻薄,但神情却是一本正经的。
我大窘,说:“你肚子饿了,我可是管不了,现在我可是病人!”,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这话说得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在跟谁撒娇一般,于是脸更加红了,继续低头与饭盒里的菜奋斗。
我这副样子让秦峻不禁心生怜惜,轻声问道:“怎么样,伤口现在还痛吗?”。
我摇摇头,说:“现在已经好多了,”顿了顿,“我就是觉得老在这里躺着难受……”,说完又是一阵后悔。我突然怀疑自己受伤的真正部位并不是手,而是大脑,不然怎么这个人一出现,我就完全乱了章法,说出来的话全然不似我平日的风格。
秦峻俯身靠近我,目光与我的相遇,我赶紧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饭盒上,尽管已经努力了半天,但饭盒里仍剩了大半的饭菜。
“看起来你吃饭很挑剔……”秦峻故意慢吞吞地说。
“我哪里有挑剔,是医院的饭菜太难吃了,我要投诉!”我愤愤地握紧手里的勺子,没有留意到秦峻脸色戏谑的表情。
秦峻突然把身子凑近我,我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他伸手按了一下我身后墙上的呼叫键,然后指指我的吊瓶,原来是吊瓶的点滴快完了。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进来给我换吊瓶,不知怎地碰了一下针头的位置,我轻呼了一声,紧接着看见有血液渗出来,那个护士调了调针头,大概是想恢复原先的位置,但针头在我的手背上转来转去都没能成功,我原本就是有点晕针的,这样一来更紧张,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血管更加难找。最后那护士干脆把针拔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换个手重打。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象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我鼓足勇气把左手伸给了护士,额头上有汗滴了下来,脸色也越发地苍白了。那护士在我手背上狠拍了半天,但可以下针的血管仍是若隐若现。
终于秦峻忍无可忍,冲着那个护士发火了:“你就不能动作麻利点吗?”
话刚落音,那护士已把针顺利地扎进了血管,我向秦峻翻了一个白眼,一边收拾手上的东西,一边嘴里也毫不留情地抢白:“心疼啊?心疼就该把老婆放在家养着啊!别让人家工伤啊!”说罢,昂着头一袭白衣地飘然而去。
我简直恨不得自己直接晕过去,果然如别人所说,人倒起楣来喝水也塞牙啊…..我是病人啊,现在不但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还是蒙受别人的误会,说不定日后这些护士会对我“特别关照”……
秦峻大概很少被人这样呛过,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异样地看着满脸红晕的我。
我索性不吃饭了,用还有些僵硬的右手把饭盒放到旁边的小桌子。然后把身子缩进被窝里,半躺在病床上,一脸的忿忿不平把秦峻晾在一边。
秦峻对我的不理不睬视若未见,伸手取了一个枕头塞到我的头下,一边又平静地对我说:“我觉得我这个提议挺好,你不妨考虑一下!”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什么提议?”,紧接着便反应过了,大窘,结结巴巴地嚷道:“什么…什么…鬼提议啊?谁…谁…是你…老…婆了??”
我终于明白,和一个不想正正经经讲话的人做正常的交流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秦峻忽然伸手握起我的左手,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说真的,先不做我老婆,先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惊了一下,却看见他一脸的严肃以及坚定的眼色。
秦峻从天津回到G市不到一个星期,秦严也从北京过来了。他已经辞去了在北京的工作,准备在G市常驻了。
G市的分公司是秦氏企业里业绩最好的一个公司,除了秦子峰的努力之外,更是由于G市在地理位置上有许多规模可观的大客户。这也是为什么苏怡之非要秦严进入这个分公司的重要原因。
在G市,秦子峰当年曾买下了不少房产,因此秦严的到来并没有为秦峻增添多大的麻烦。
第二天晚上,秦峻开着车带着秦严在G市转了一圈,然后两个人找了个地方一起吃饭。
秦峻比秦严大五岁,当年秦严认祖归宗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帮父母打理公司的业务了。尽管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加上苏怡之,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多半是勾心斗争占多数,但其实二人的关系是相当融洽的。其间的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在家里的秦峻是个极少废话的人,从秦严和苏怡之第一次进秦家开始,他也从来没有拿别人那样的异样目光来看过这对母子,即使是苏怡之在为秦严争取各种各样的权利或经济利益时表现得十分过分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和我直接冲突,仅凭一点已让秦严对他这个大哥十分信服了。秦严一向觉得自己的母亲有让别人抓狂的能力。
秦峻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来G市的原因,但秦严主动向他提起了。
原因不出秦峻所料——于璐。
于璐的怀孕,让秦严终于绝望地明白了一件事,这一生,这个女人,他将永远无法摆脱。
如果说曾经他还有什么想法,想着某一天可以离开这个女人然后去开始另外一段生活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因为一个新生命的来临,他已经没有办法把自己和这个女人划清关系了。不但每天自己的母亲都在自己耳边提醒自己是孩子的父亲,就连一向不多话的父亲也会用严厉的眼神暗示自己对这个新生命的责任。
而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关于那一晚发生的事,秦峻甚至不敢去回想。
这场婚姻,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并不象后来这么恶劣。那时的秦峻是用一种愧疚的心态来面对自己的婚姻的,因为自己是不爱于璐的,而她却为了他付出了一切,这样的愧疚对于璐来说,大概也就是爱情吧。
终于有一天,他知道了故事的真相。原来天天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居然如此有心计为他的爱情故事划下了一个卑劣而残酷的句号,而他居然象个傀儡一个任人操纵,自己亲手把自己的爱情处决。
如果说于璐的攻于心计让他愤怒的话,那么他母亲的做法就是让他觉得心寒。为了家产,为了弥补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不明不白,毫不手软地伤了一个女孩的心,如此轻易地断送了儿子的爱情。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个曾经象巧克力融化般融入他心里的女孩从此却了无踪影。
从此以后,秦严和于璐,两人之间势若水火。
那天深夜,当他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时,却看见了她,不是自己的妻子,是她,那个给我快乐让他心动最后却又绝然而去的女孩。欣喜若狂的他抱住了她,她也回应着他,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一切热情归于冷静以后,酒意渐退的他却发现自己怀里拥着另外一个流泪的女人,一个让他避之不及的女人。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如此深刻。
于是,他就这样,避无可避地成了一个新生命的父亲。
幸福,曾经离他如此之近,近得你只需要踮一下脚跟就伸手可及。但是,只是一转身,人生就可以变得这么惨淡,惨淡让你无法相信眼前的世界。
即使我还在原地,一切也于事无补了,他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他了。
大学生活对苏严而言,无疑是轻松的,除了偶而母亲的电话催他改姓让他心烦以外。
那时的他,衣食无忧,存折里的数目一个月比一个大,秦子峰免不了怀着愧疚的心情想补偿他,而苏子怡却是生怕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苦着了,两个人比赛似的给他买东西,往他存折里面存钱。
但苏严一直坚持着一贯的生活习惯,除了学习。他也会象别的同学一样外出,玩,购物,但一切他选用的东西仍然是以前的朴素习惯。对于那些价格高、档次高的东西,他一概都敬而远之。以致于在很长的时间里,高阳和钱均一都不知道这个天天和自己玩在一起的家伙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有钱人。
当然,这里面还有他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他还不想自己生活变得复杂起来,在没有想好如何向自己的两个好友解释自己如何从苏严变成秦严之前,他还得象以前那样生活。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原来的生活更它让他心情平静。在他看来,他之所以会变得有钱,不过是源于一场并不道德的男女关系。他之所以有钱,不过是在暗示他曾经是个私生子而已。
大学里的学习,对苏严来说是更加地轻车熟手了。高阳凭借自己一贯的亲和力进了学生会,前程一派光明,钱均一也凭借和高阳的关系进去了,只有苏严,还是保持自己一贯的事不关已的酷样,那时的他,除了上课,就是和高阳或者钱均一在一起玩,然后就是玩球,足球,篮球,羽毛球……
在这所著名的大学里,当然是人才济济,其中更不乏内外兼修的优秀男生,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苏严在女生里的知名度。苏严仍然还是把收到的情书扔进垃圾桶,大概因为从来就没看看过其中的内容,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要把信封打开的兴趣。
但大学里的女生和中学里的女生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情书只是各种示爱方式的一种。含蓄的方式不奏效,可以换个直接的方式。
第一次面对如此大胆向示爱的女生,苏严不是不尴尬的,他拿着球愣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妹妹,左思右想也没能挤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幸好那次高阳及时出现,妙语解围,大汗淋漓的苏严赶紧说了一句有事就拉着高阳逃之夭夭了。
这件事,被高阳和钱均之当笑话足足了讲了差不多半年。
终于,在此类事件不止一次地发生了之后,苏严总结出了可贵的经验,他只需面无表情地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觉得你适合我……”,然后便扬长而去。
这个方法,虽然有些残酷,但还算是有效的。至少绝不会沦为高阳和钱均一的饭后谈资。
爱情,离苏严仍然还是一件很远很远的事,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憧憬过自己未来爱人的标准或者模式,在无数次拒绝过女孩的示爱之后,他也越来越缺少内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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