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天,而这皆无法触摸,却又真切存在。
一种被称之为青天,从很久之前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说法的时候,那青天就悬挂于这世间万物之顶,已经存在了许久,久到这个世上的人都忘记了时间。
另一种则存在的更久,被称之为天道,甚至在这青天存在之前,这天道就已经存在,正是有所谓天道,故而在天理所存之下,才有了这青天在上,而后才有了万物共存。
像这世间的真正智者,都是遵循天道而行,故而心中才有那一股正气浩荡,处世才能无愧于心,正如同玄空悟道前说的那些话。
这世上每一个人皆有良知,良知生来就有,无需去他处寻求,天理生来就存于良知之中,无需往外再去格物。
于是遵循着这所谓天道,到了南唐的小姑娘春雨却发现那所谓春秋七国之中的第一强国南唐不知为何无甚好玩处,在街边寻些吃食的时候,隐约听人谈到了“西漠佛节”之类的话语,于是强拉着一脸无奈的鬼谷子,向西而去。
鬼谷子原本就不得不去西边,因为他知道此次的佛节,一定会有第三天的炼气运一事,而这天下气运如今看似不乱,实则风起云涌间,难以炼化,更何况那王白率性而为,强行登天问道,向天人请战一事,搅得整个天宫都天机大乱,何况整个人间。
这个时代最懂气运的虽然不是他,但那个最通晓气运的李公羊已经作了黄泉之下的鬼儒,或许已经重新归天,做回了他文曲星君的位置,所以只能劳烦自己这把老骨头西行一番。
本来是到了南唐之后,才心念微动想到这件事情,正思考着如何把春雨姑娘带到西漠去的时候,却见到姑娘不知为何对西漠产生了兴趣,央着他将她带到西漠之中去,正是合了老儒的个中心思,于是鬼谷子在听到春雨姑娘的请求心思之后,忍不住的抚须大笑:“此谓天道也,天道欲让我西行以行逆青天,天人失势矣。”
有些喜形于色的鬼谷子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春雨小姑娘曾经被老儒评价过是真正的天资聪颖者生而知之者,眼珠转动之间,将鬼谷子的心思洞察的一干二净,随后也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伸手抓住老儒的灰白胡子,轻轻一扯,喜形于色的鬼谷子叫了一声,然后才注意到朝着自己翻着白眼的春雨,随后有些尴尬:“嗯,为师这么多年来,教你了许多文字功夫,这天下人都知道书院之中的墨水味道,却没有真正知晓为师曾经说过的文武之道最终殊途同归的这个道理,今天为师让你见识见识,为师的武道境界。”
看着眼珠又准备往上轻翻的春雨姑娘,鬼谷子决定闭嘴,从怀中取出一支春雨姑娘从来没有见过的墨笔,鬼谷子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浊气下沉到了墨笔的下方,墨笔在那一口气下,突然变大然后从下方托起了春雨和鬼谷子。
“成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古有儒圣孟尘,成为了第一个口出法随之人,鬼谷子寥寥数言,有狂风起,狂风之中,墨笔浮起,墨笔如舟,墨笔之上,老幼二人乘风而往,就此西行。
二人踏上西行之路后,春雨姑娘更是像极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望着那转瞬即逝如画卷一般在自己眼前展开的名山大川,兴奋不已,那空中划过的墨笔,隐于云端,像在洁白的云间作画一般,带来点点墨痕,有些个百姓不经意抬头望见那点墨痕时候,尚自惊喜道:“看哩,神仙作画,神仙显灵了!”
在二人到达西漠时候的前一天,西漠出儒圣,或者说详细点,是佛儒圣,以佛入道,以儒跳脱悟道的玄空踏上了东行之旅。
与这师徒二人正好相反,他们西行,玄空东往。
走出天音谷时,在天音谷外的小镇子里他遇见了那些欲向他论道讨教的读书人,他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他们身上,他只留下了一本羊皮卷,那羊皮卷很厚,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他平生所得,他唯独有些停下心思去关注的,是那个没有主动向他讨教,而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赠书的吕卓。
念及之前的那一场令自己真正跳脱出来的一场辩驳,玄空心中感慨良多,于是他主动地走向吕卓,问了一句话:“你欲学文法,亦或学得道法?”
玄空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一模一样只是薄了许多的羊皮卷,以及一张纸。
俩物分别放在自己的左右手,玄空看向吕卓的目光古井无波,但是他知道此时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他骗不了自己的是,自己虽说有着清明天下人,光明良知的愿望,但是自己也却是想要一个弟子能够跟在自己身旁。
吕卓没有犹豫,将手伸到玄空的左手之上,双手捧下了那本羊皮卷,随后恭声道:“吕某是个读书人,自然学文法。”
玄空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些欣喜的不是吕卓的谦恭,而是他的反应,能够不经如何思考,第一步就选择拿下这一本羊皮卷,自然也不必问他为什么坚信这其中装的不是道法之类的废话,如他所悟,所谓第一反应,那就是心中良知所显,此谓知行合一,正是他心中的弟子当有的特质。
“敢问玄空大师,您右手所拿的道法,莫非一张纸足以装下?”有人有些疑惑,向玄空问道。
“其一,我已经还俗,日后请叫我俗名,王文略便是,今后天下但有王文略,再无玄空僧;其二,大道之简,既然我都说过悟道之本质,就是良知所在,良心所存,如何还会有那些个繁文缛节来悟的道理,我这张纸上,写着的不过是我对这大道的感悟罢了,一朝得悟,便可立地成圣。”玄空,不,应该是王文略脸上有些自得之色,他右手将那一张卷起的纸打开,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道”字,只要在场有天境之上的人望去,应当会感受到一股气机的牵引。
在场的都是文人,当他们望向这个字的时候,心神如堕万千境界,感受到了这人间的喜怒哀乐种种情怀。
“这一个道字,不过是我的良心所存,以及曾经舍去的些许杂念所聚,既然杂念,那就该除。”说罢,王文略手中自有火光起,那张纸在空中自燃,化为了灰烬,只是其上的那个意境,却荡遍了几乎整片西漠。
转过身准备离去的王文略落下一句:“吕卓,若愿拜我为师,那就上前与我一同走一遍天下。”
吕卓脸上的表情有些兴奋,连忙跟了上去,王文略牵了一头黑色的毛驴,他只是在前面牵引,吕卓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老师,敢问这所谓文法之上,写的是写什么。”
“真正的圣学,以及一些在我有所感之后写下的文字。”
“那与您赠给他人的又有何不同?”
“痴儿,既说是圣学,且观圣学有感之后才写下的东西,与送给他们的那些所谓批注,自然大有差异,他们的书,是为继承,你这本书,是为开道。”王文略牵着驴走的很快,可他的内心似乎对自己所悟的道依旧还有些怀疑,于是他准备去验证一番。
“老师,此行何往?”
“前方不远有一个山换做牛栏山,牛栏山上有个和尚斩断红尘,悟道枯坐已有二十年,我且去见他一见。”
“所见为何?”
“度佛为人。”
闻言,吕卓心中有些骇然,却也更对自己的这个曾经偶像,如今老师心中敬佩不已,曾经为佛,如今为儒,为儒第一件事,竟为度佛。
牛栏山之上,某个山洞之中,那个王文略口中的和尚如今盘膝坐在洞中,身上倒没有什么成佛的迹象,倒是那灰尘,堆了一堆又一堆,活像一个泥人,如今这泥人心中有所感,但身躯依旧巍然不动,心思静守灵台。
毛驴蹄掌与地面不断接触的清脆响声不断响起,当它停下的时候,它啃食这那洞口石缝之中顽强顶出头颅的几根小草,又将他们吞入了腹中,王文略走在前方,吕卓捧着书跟在后面,当王文略站定的时候,吕卓将打开的书再度关上卷起,插到自己腰带出,他睁大了眼睛准备看老师如何度佛。
王文略倒也没什么动作,望着眼前的这个泥和尚,左看右看,之后倒也没主动发话,就是同样盘腿坐在和尚身前,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就这样,吕卓见得王文略没什么动静,心中却更是好奇,更不敢动,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可王文略就这样睁着眼看着和尚坐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那晚霞洒满天际,整个天空如同一片赤色的霓裳一般的时候,王文略才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中气十足的喝骂道。
“和尚!你悟的什么道!”一声厉喝空如降惊雷,震的泥和尚身上的尘灰洒落些许,泥和尚那双已经变成灰色的眉毛颤动了两下。
见得和尚还没回话,王文略中气更足。
“身坐山水间却躲于洞穴,听得什么声?双眼闭目不望,见得什么景?盘膝而坐,镇的什么邪?满身尘灰,造的什么孽?锁心囚魂,敢问和尚你,悟的什么道?”
不说泥和尚,就算是在旁边静站准备看着王文略如何度佛的吕卓都被他那愈发有气势的问话镇的心中一颤,眉毛不自觉的向上抬起,又觉得这话中有些深意在,心底不禁有些坏笑起来。
和尚终于睁眼,先是有些茫然,而后微微一叹:“似乎你也是个和尚,何必扰我清修。”
“只因你悟的道偏了,我已经度去了我的佛,如今来度你的佛。”
“你既不是我,如何知我悟的什么道?何来偏倚?”
“只因你悟的道,是大逆不道!”王文略面目表情,声音中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语彻底惊醒了和尚。
和尚身上有无形气起,化去了那些灰尘,光头重新变得锃亮起来,双眼变得明亮,抬头看着王文略,眼中有疑惑之色。
“你身坐于此,心中有挂念否?”
那天境修为重新反馈于己身的和尚悠悠一叹:“本就是挂念境界一直停滞,想要闭关成真正的佛,可偏偏欲上你这个不讲理的人,强行打破我的幽思。”
“家中父母,不挂念乎?”
这一句话更是如天雷滚滚,直接轰在了和尚的心底,和尚彻底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怎能不挂。”
“因一时欲望而避世,良心安乎?”
“有些许不安。”
“莫说些许,但有丝毫违背良心,敢问你能悟得什么道?成得什么佛?”王文略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转身离开洞穴,吕卓心中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笑着跟着老师走出了洞穴。
“笑甚?”
“原来成佛是错路。”
“成佛不错,错的是枯禅,错的是逃避,错的是良心不安。”王文略想起曾经的自己,也不禁一叹。
“这就是老师为何特来度佛,更想度的是曾经的自己吧。”吕卓带着笑意和敬佩,看向眼前的老人。
在二人谈话间,泥和尚走出了洞穴,许久未见阳光的他眯起了眼,向着王文略抱了个拳:“感谢你一语度去了我心中坐着的那个假佛。”
“既家中有父母,就该去了了这些个人间事,人人心中有污垢,那佛更是虚妄不已,倘若这良心全了,你是佛,是仙,更是这无上青天。”王文略挥了挥手,示意和尚离去。
“如有再见之机,在下,必报今日点化大恩。”说罢,和尚匆忙下山,心中那股思念更是深切难耐。
“枯坐洞穴二十载,今日方知我是我。”
人已远去,那残声之中,回响出来的有无尽悔恨,王文略听在耳中,脸上挂起一丝笑意:“果然,良知人人皆存。”
吕卓在他身后躬身更切,王文略抬头时候,望见了空中隐约划过的一点墨痕:“这世间,仍是个风流处哪。”
王文略拍了拍驴背:“小子,休息够了,我也该休息休息了。”说罢,王文略跨上了毛驴,吕卓在驴前行走,没有再多问,但王文略还是补了一句:“一路南行,走慢些,看多些,这人间各自有责,西边的事儿哪,参与的人太多了,已经不多我一个,但这人间清明黎民者又太少了,不只少我一人。”
二人一驴,缓缓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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