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克战记

    
    联邦国东部边境地带，天气晴朗，凉风习习。伴随着炎热的太阳月的离去，荒漠的温度逐渐降低到了令大多数亚人和人类都感到舒适的状态。战痕佣兵团的总部，占据着绿洲镇镇中心地带的一栋豪华三层楼建筑，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一楼大厅的天花板上，缝隙里的灰尘都被震得扑簌簌往下落。好像是楼上有什么家具翻倒了。
    麦琪、吉格斯、巴比奇正坐在大厅里，六双眼睛齐刷刷地向上翻着。
    这时，他们的团长罗德尔怏怏地从楼上转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这是怎么了？”吉格斯忍不住问道。
    “大发雷霆。”罗德尔叹了口气，“那小子擅自脱团，害得我跟着一起倒霉，哎。”
    老罗德尔无奈地摇摇头，接过麦琪的酒。
    “也怪我自己不好，没给他说清楚佣兵团的规矩。”老罗德尔说道，“可我也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深入帝国去啊……”
    “算了算了，谁猜得到呢……”吉格斯劝道。
    “呸！你还好意思说，你跟金克丝还陪着他们去胡闹！”老罗德尔斥道，“他们是菜鸟，你们自己心里没点数的吗？还是说，”罗德尔沧桑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厉色，“你们对于佣兵团的职责范围和忠诚度，也和两个新人一样？”
    “瞧你说的，”吉格斯赶忙赔笑斟酒，“我们想着也就是在边境帮忙完成个委托，完成就回来了，也算是照顾过他们。谁知道年轻人心思这么飘忽嘛……”
    老罗德尔白了他一眼。
    “那老头子说什么了？”麦琪问。
    “嗯，我这不是过来传话了么，”罗德尔团长用袖子抹了抹沾上灰白胡须的酒液，“维克多让你派人去传个话，召他回来。”
    “好吧。”麦琪点头应了一声。
    他们在说的，当然是伊恩。他好歹也算是战痕佣兵团的成员，根据战痕和金尾商会的契约，在约定的期限内，他们受雇于金尾商会，也受商会辖制。佣兵是否能以个人名义承接委托，都是需要商会来决定的。虽然维克多公开表示过解除限制，允许战痕成员以个人名义接取委托，但其实在契约里是有明确规定允许范围的。只不过，伊恩并不了解这些，而老罗德尔，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疏忽了。
    当夜，麦琪手下的魅影信使，便奉命出发了。
    不过远在沼龙城的伊恩却并不知道在绿洲镇发生的这些事，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在维克多的心里被打了标记。
    “昨晚发生了什么？”阿尔芬关切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发生了点儿……”伊恩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你看到那些坍塌的建筑了吗？”
    阿尔芬恐惧地点点头：“别告诉我这事跟你们有关。”
    “准确地说，是跟伊恩有关。”赞达尔立刻撇清，“我只是去帮忙。”
    “帮忙？帮忙破坏这些建筑？”阿尔芬张大了嘴。
    “不不，”赞达尔的蜥蜴眼睛转了转，“我试着帮助他阻止破坏。”
    “帮助他，阻止破坏？伊恩，你被什么附身了？”阿尔芬惊叫道，“我早听说这里不干净！难道是真的吗？夜里有魅惑人心的魅魔出没，蛊惑人心，但也会给予你无穷的力量？快告诉我，魅魔美不美？”
    赞达尔发现话题似乎要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赶忙插话道：“昨晚惊动了大领主，我们差点就成了永远的囚徒。飞龙，以后都只能成为沼泽龙了。”他最后一句，是在说自己。
    可是阿尔芬并没有领会他的重点：“大领主？！那个疯女人？快走，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出城，也许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伊恩疲惫地说道，“昨晚已经和她并肩作战过了，审讯和敲诈也都已经结束了。现在，让我好好睡一觉。”他转过身，“对了，赞达尔，替我看着这家伙——我叫它啪嗒，你的秘术对它管用，至少要坚持到我们离开沼龙城的范围为止。”
    虽然留宿在大领主的中心城寨，但两人都没敢安心去睡。蜥蜴人王子的亚人血统，显然比伊恩这个人类要更能忍受睡眠的缺失。他点了点头，将装着啪嗒的背囊接过去，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阿尔芬一肚子问号，却只能憋回去，郁闷地看着这两人离去。
    直到过了中午，他才从睡醒的伊恩嘴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你是活该！”他叫道，“你竟然没告诉我们啪嗒的事，天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带着一个恶魔？”
    “不知道，”伊恩狼吞虎咽地弥补着一整天的饥饿，“我会带它离开的。”
    “带它离开，去哪儿？”阿尔芬道，“下一个城市，然后再来一次这种事？”
    “我要你帮我找两个人，”伊恩没理会他情绪化的抱怨，“一男一女，兵刃都是长剑，但样子古怪奇特，不是大陆常见的样式。”说着，伊恩掏出一张纸，是他凭着记忆画的，看起来和伊兰特、法芙娜的剑很像。
    “他们是什么人？跟啪嗒什么关系？”阿尔芬看着图纸，追问。
    “两个怪人，”伊恩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两个人，“我感觉他们有我们不了解的知识，也许会知道啪嗒的来历，以及该如何处置。”
    “知识……”赞达尔的蜥蜴眼神亮起来，“追寻知识之旅，赞达尔赞成。”
    “那云雀城的约定，怎么办？”阿尔芬凑上来，低声问道。那位处心积虑地安排伊恩的委托，并且主动来接触他的人，还在云雀城等着呢。
    “云雀城……”伊恩想了想，“可以等。”
    阿尔芬点了点头。也对，啪嗒的异变充满变数和未知，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赞达尔的秘术对它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无效了。到那时候，别说沼龙城，他们几个首当其冲就要倒霉。然后，什么夺回王座，帝国复兴，飞升成龙，复仇，全部泡汤。
    “知道了，这个你们拿着。”阿尔芬掏出一个小钱袋，“原本里面有两百个金币，但是我替你留出了一部分，会分几次送到巴别城的加工屋，你欠着那个叫巴鲁鲁的老板不少钱，对吧？”
    伊恩现在知道这位王子每天都在忙什么了。
    吃完饭，他离开酒馆，回到昨夜发生过战斗的码头附近。午后阳光正好，光线足以让他看清那场灾难造成的后果。昨夜雾气浓重，视野受限，现在亲眼看到啪嗒留下的满目疮痍，让他心惊不已。四周高高低低的棚屋，多多少少都有损毁和坍塌的迹象，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的建筑残片、碎木。
    靠近黑水湖湖岸的地方，水面上更是漂浮着各种建筑碎屑。只是，哪里都看不到与魔兽厮杀后留下的尸体、残肢以及五颜六色的体液。因为那些与他们战斗的魔兽，都很特别，每一头都与实体无异，却没有一头可以算得上是实体。
    因为它们都是啪嗒用它特殊的魔素能量塑造出来的，无比逼真的幻像。
    望着那些几乎坍塌成废墟的棚屋和码头旁的渡船小屋，伊恩无奈地俯身拾起一根散落在路上的析木条。这是棚屋的主要材料之一，在木头中韧性较好，但比不上风竹，所以沼龙城的工匠同时用析木和风竹作为房屋的基础材料，既轻便又坚韧，符合他们将整座城市建立在黑水湖上的期望。
    伊恩握了握风竹和析木的残片，知道自己之后的几天要忙些什么了。
    第二天，一份常规的工程统计送到了伊恩的酒馆。送信的传令兵确认伊恩亲自接收了这些文件，才匆匆离开。文件上列明，前夜的灾难中一共损毁了九间民宅，和一间码头边的渡船小屋。渡船小屋虽然只是被砸毁一面墙，但由于无数魔兽从砸出的洞口里涌出，导致流言四起。
    许多人惧怕那座小屋里有“不详的印记”，或者“恶魔世界的裂隙”，大领主玛尔缇拉干脆大笔一挥：推倒重建。重建工作，自然还是算在了伊恩的头上。
    伊恩是一个专心的人。他专注在一件事里，就容易忘我，不过在旁人看来，就会显得过于认真，甚至有些偏执。不过对他自己而言，其实不过是想把事情做到满意为止。
    所以三天后，当他处理的第一间修复建筑完成时，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你这样不对，”阿尔芬责备他，“差不多就行了，你花这么大精力修复这破房子……你知道酒馆里现在都在流传着什么？沼龙城将迎来史上第一位魔铁匠的入驻！哈！”
    “你放心吧，”伊恩笑道，“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赞达尔也在一旁笑而不语。
    伊恩选择了码头旁推倒重建的渡船小屋作为第一间修复对象。
    他并不懂得如何将风竹和析木用繁复的绳索、卯榫结构来固定，也没有时间让他学习这里的建筑艺术。所以他还是使用灵想力，将析木和风竹当做素材，使用灵想力进行融合。而融合后的，是一种无法分辨的材质。
    建筑工匠们将这些材料拿去，以他们的常规方式搭建建筑，就产生了奇妙的效果。新材料像风竹光滑的表面那样，泛着淡淡的光泽，但质感坚韧。伊恩没读过什么书，直接从两种原料上各取一个字，将它命名为析竹。工匠做了承重的尝试，一根手指粗的析竹横置在石墙上。中央固定，两头不断均匀地追加悬重物，直至它折断为止。
    测试到最后阶段，所有在场的匠人都屏息凝神。析竹两头悬挂的重物已经远远超出他们原有建筑材料的标准，更是远超所有人的期待。用来测试的重物都被用完了，析竹弯成了半月形，却依然没有完全折断。
    这种测试本不算什么机密，所以基本都是直接在工地上进行的。而伊恩和工匠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围观的人群里，还有一些面色不善的人。当他们看到测试的最后结果，便在匠人们的欢呼声中悄悄退了出去。
    也许阿尔芬是对的，伊恩不该在一些与自己利益并不紧密关联的事上，过分认真。
    这一点，也是伊恩经过许多年后重新回想起来，才意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