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之下,竹香之中,青衣男子由远而近,刹那便来到马车前。
他面容普通,绝说不上俊俏,但有着一双深潭般的眸子,以及上位者独有的威严气势,让人看不透,也不敢直视。
声音,幽幽荡开,随着清风,渐渐飘远。
马车没有车壁,没有帷幔,无需做任何动作,只微微抬眸看去,便能看清来人的全部面貌。
这是一个年轻,但却绝不白纸一张的年轻人,他身姿挺拔、伟岸,神情诚恳却又高傲。
万朝云无比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他绝不是一个无名小卒,当今天下,没有任何小人物能在得知陈谦身份后还如此淡定和傲慢。
当然,他的在这一刻的诚恳也是真的,只是傲慢太过于刺眼,以至于被人所忽略。
“摄政王好闲情,不在离国监国,跑到此处来看风景。”陈谦吩咐车夫停车,轻声道:“你们去前方等我。”
车夫和守园人早已吓得脸都白了,得令后立刻打马而去,片刻间,消失在视野里。
离国摄政王饶有兴致的看了眼万朝云,眼里满是好奇和惊讶,好奇的是万朝云竟不怕他,惊讶的是,这般久了,她竟还在陈谦身边。
“本王特地来见陈公,只是几次送出消息,都石沉大海,本王没法,只能冒昧前来了,还请陈公恕罪。”他说罢拱手行礼。
陈谦轻笑,也回了一礼,“早已不在庙堂,不过是草民一介,不值得王爷千里迢迢来相见。”
“陈公过谦了,当今天下,唯陈公一人值本王亲自求见。”虽然他努力让自己态度诚恳,但许是他年少手握重权,习惯了孤傲做派,看起来仍有些无礼。
不过,离国人素来彪悍,不似大兴礼仪之邦,为人处世粗狂些,也没什么。
前方有椅子供人休息,陈谦做了个请的手势,离国摄政王意会,抬步便走了过去。
陈谦落后一步,他回头对万朝云道,“路太远,先休息一下。”
“嗯。”万朝云点头,跟着他走过去。
离国摄政王原本想坐,却发现陈谦并不打算落座,而是把位置让给万朝云,他顿时便微微蹙眉,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眼万朝云。
“陈公。”他开口,“不知当年的壮志凌云可还在?”
“王爷是指什么?”陈谦随意道。
“本王看过你的诗集,也清楚你的抱负,还有你那些主张,本王很欣赏,大兴不给你机会,我给。”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激动的走过来,“你跟我回离国,相国的位置是你的,我们离国所有百姓,都会如同大兴百姓那样爱戴你,拥护你,陈公,这个时代是你的,也是我们离国的!”
万朝云听半响,突然间便明白了当年张仪为何是秦国的相国,政治家,从来不是狭隘的。
不由得,她看这位离国摄政王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敬佩,不远万里而来,只为给本国求位贤才。
值得佩服。
但,她不想背井离乡远去离国。
“多谢王爷的厚爱,但我不打算再出山为官,此生只想游历天下名川,安享晚年。”陈谦说这番话时,是看着万朝云的,她在大兴,他怎么舍得离开?
离国摄政王早已想过他会被拒绝,但他做好了三请,或者四请的准备,“陈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万姑娘的商行也开到了离国,我们离国人,也很喜欢戊戌商行的毛衣、蛋糕和酒楼,只要陈公答应去离国为相,本王可以让戊戌商行优先购买我国的牛乳、牛肉和羊毛,价格方面好商量。”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邀请,离国的牛肉、牛乳和羊毛都远近闻名,产量远比大兴的高,价格更便宜,质量更好。
但……她还是不想背井离乡,偶尔去巡视一下可以,常住万万做不到。
“多谢王爷厚爱,还请王爷莫要再说,我意已决,不会跟你去离国。”陈谦无比坚决的拒绝,“在离国,王爷只是摄政王,而并非国主,我去了,是帮你弑君?还是帮国主削去摄政王你的权柄?”
被提及自己的尴尬身份,和心中的狼子野心,他并未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陈公,大兴早已不是原先的大兴,一分为二的大兴,再也不是离国的对手,但离国的相国之位,永远等待陈公,至于本王,只要愿意,随时都能从摄政王,变成国主。”
他倒是诚实,想必这话就算是当着离国国主的面说,离国国主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很难想象,一个如此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能把离国国主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过,从他千里迢迢来请陈谦的求贤态度可看出,他是个擅于用人,敢于用人的王。
“大兴如何,我不再过问,同时离国如何,我也不再关注,王爷请回吧,告辞。”他说罢伸手牵着万朝云慢慢朝前走去,
离国摄政王闻言也不气馁,想追上去,却被从竹上轻飘飘落下的陈家死士拦住了,“王爷请回!”
“陈公,本王的话,永远有效!”他扬声道。
然而,万朝云与陈谦已走远,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他诚恳的面庞了。
“先生,这摄政王的话是真的吗?”万朝云闲聊般道。
陈谦轻轻一笑,“别听他说大话。”
“大话?”万朝云有些不明白。
“离国国主是前朝衰帝的后人,当年太祖起义,衰太子被迫北逃,凭着多年对北疆、西疆诸部的控制,建立离国,但也只是充当一个吉祥物性质的国君,从来没有掌过实权,世代都由摄政王掌管实权,若他推翻国君,自立为君,离国就会面临解散。”
万朝云闻言深以为然,离国是由几十个部落组成,而维系这些部落忠于离国的,便是国君,但国君没有实权。
而离国摄政王不敢轻易自立为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国内部的各部落相互不服。
也是个神奇的国度,最难得的是,离国在这种环境下,依然保持着兵强马壮,南征北战,扰得周边国家不得安宁。
“先生,大兴一分为二,离国打过来能打赢吗?”万朝云问,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有战事,一旦有战事,她的损失就是数以万计,每天!
陈谦没做考虑便点点头,“赢不了,离国的铁骑虽然厉害,但那是在草原上,入了大兴,就不一样了,大兴山高路陡,山水相连,天然屏障一道接着一道,离国想吞并大兴,需要一个千年不出的天才,否则不可能,纵观离国境内,那个人才并未出现。”
“所以,他们需要你。”万朝云开心道,抱着他的胳膊无比的骄傲,“总有人想跟我抢先生。”
“抢不走。”他立刻伸手点了点她鼻尖。
万朝云更开心了,眼眸笑成了弯月牙。
走了一段,还未看见马车,万朝云的腿便酸得有些难以忍受了,脚也似乎磨出了血泡,陈谦见她走路的姿势不对,便道:“我背你。”
“背得动吗?”万朝云只是随口一说,话音方落下便拉陈谦蹲下来,动作麻利的爬了上去,“先生,以后只许背我一个人,可好?”
陈谦起得很快,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仿佛在无声回应那句‘背得动吗?’
“好。”他认真的走着,不敢有半分颠簸,怕摔了背上的人儿。
万朝云把头挨着他的头,淡淡墨香袭来,让她觉得安心无比,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事都不能称为阻碍。
“商行,你可想好该如何处理了?”陈谦轻声问,身上的人儿软软的,双手环着他,很难不让他气燥心乱,得转移下注意力,方能平心静气。
这是个难题,万朝云长叹一声,“郕王也是够厉害的,不声不响就称帝了。”
“陛下太心软,否则哪能容他猖狂,他的母族和妻族都是南方的望族,影响力颇深,他得益于两族的多年经营,否则在南方立不住脚,不过也无妨,想要收服他,还是容易的。”
“先生想回朝吗?”万朝云轻声问,她很担心因为自己而让他留有遗憾。
陈谦清楚她的顾虑,无比坚定的摇头道:“不想。”
“那先生,朝廷多久能平叛?”
“短则三年,长则十年,南方虽富庶,却终究不如北方骁勇善战。”
“时间也太长了。”万朝云苦着脸哀嚎,“这么长时间的战乱,我得损失多少银子!”
“心疼?”陈谦笑起来,“小财迷。”
“我又不是圣人!当然心疼。”那可是数百万,上千万的利润!利润缩水,搞不好还会周转不灵,面临倒闭。
商行的待遇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待遇好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利润缩水,就等于好待遇保不住,不光保不住,可能还要裁员。
“我记得你们商行在陛下过生辰的那天,会放七日的假,郕王的生辰跟陛下的不一样,这你要如何处理?”
“郕王与我有仇。”她语气冰冷道。
“然后呢?”陈谦追问,“撤回在南方的铺子和作坊?”
万朝云沉默了,南方富庶,每年挣的银子都是北方的两倍以上,撤回来的损失她承担不起,而且商行又不止她一个股东。
“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这几日我也想过,撤回来肯定不会撤回,但我表哥的仇也不能不报。”
“自古发生战事,朝廷都会颁布一些禁令,比如限盐,限茶,限米等等,你的商行大部分东家都在京城,跟南方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手伸不到南方去,我觉得过不了几日,你就会受到南方铺子被朝廷查封等消息。”
经济制裁?
万朝云第一时间想到这四个字,她没被制裁过,不知道古代也有这种手段,便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急切起来,“余善。”
远远跟着伺候的余善闻言立刻小跑过来,恭敬道:“姑娘。”
“去,立刻传令下去,南方的铺子和作坊全部变卖,把银子运回来,还有,那些大师傅们,也都接回京城,快去!”
铺子门脸之类的都不重要,银子和人才才是商行的财富!绝对不容有失。
余善不懂,但主子急,她也不敢耽搁,得令便转身跑着下去了。
“希望来得及。”她忧心忡忡的祈祷,“商行在南方可是下了血本的。”
“这么着急就下令,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办法?”陈谦颇有些不高兴的道,语气酸酸的。
万朝云:“……”
“你也不说你有办法呀。”
陈谦:“……”
“你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那你有什么办法?”
陈谦无奈,心中百感交集,人家离国堂堂摄政王,为了让他去做相国,千里迢迢亲自来请,而背上的人,问都不多问一句。
这待遇,真是天壤之别。
偏偏,他还要上杆子去出谋划策。
“我曾做过几年的兵部尚书,大兴的国防屯兵都是我亲手安排的。”他打算卖卖关子,让背上的人知道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万朝云感受到他生气了,就因为没找他帮忙,他就生气,哼哼,真是个小气的人。
于是……她偏头,亲了他脸颊一口,“然后呢?”
陈谦脸颊瞬间飞上两团绯红,心头的不悦也顷刻间烟消云散,甜蜜感扶摇直上,整个人飘飘欲仙起来。
“你先把人叫回来。”
万朝云立刻唤身后的揽茝,“揽茝,去把余善换回来,方才的命令撤回。”
揽茝闻言默默地退下,朝余善离去的方向追,她刚走,陈谦的人便过来了,蒙着面,看不清脸,不过在他身上没感觉到恶意。
“主子,今晚就可以看好戏了。”
“什么好戏?”万朝云一头雾水。
前方,马车远远的停在道旁,守园人和车夫已等候多时,死士离开后,陈谦把万朝云放下,两人上了马车,直奔花海而去。
马车上,陈谦先细心的为万朝云理顺方才背她时,被压褶的裙子,然后才淡淡道:“待会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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