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与史阿骑着马出了雍门来到城西,城墙根下临近西市有一处大宅,门上匾额银钩铁画、笔劲苍虬,写着“丁宅”,写字之人似不仅精通书法,更似有一双常年摸刀捉剑的手。
刘备携史阿一同下马,走到门前。那守在大门前的童子见到刘备,似是相熟,绽开稚嫩的笑脸,相迎道:“原来是刘君,可是来找家君?”
以史阿想来,自己在雒阳仗剑数年,与丁晓也就是数面之缘,连打个招呼都难,刘备竟然与其如此相熟,看来顶着个汉室宗亲的名号,还真是有用啊!
别看只是一小童子,刘备也做到礼数周到,很是客气,说道:“正是,恕刘备冒昧,仓促来访,敢问孟辰兄可在?”当时习俗,要是去别人家拜访、邀请,都得至少提前一天派人打声招呼的,所以刘备自觉冒昧。
那小童笑了笑说道:“刘君与家君乃是挚友,何来冒昧?只是来的不巧,家君出门,不知何时能归。”
“啊,”刘备怅然若失,又问道:“却不知何时去的?又去了何处?”
“走了两刻钟,临走时也未留下话,我也不知是去了何处,几时能归。”
此时已过中午,也不能在这干等着丁晓,让那边姜泫久候,刘备只好作罢。就近在西市买了两坛上好的椒柏酒,算是送给姜泫的礼物,毕竟不能空手去。买完酒,便与史阿沿着护城河骑马缓行,去了城南。
另一边,姜泫因为快缺钱了,便准备写一封家书,管家里要钱。平时文笔不错的他,一写家书,却踌躇难定,思虑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吃过午饭后,索性将家书撂在一边。又见昨天便让荆蓁开始准备的四只鸭子已经晾干,便起身将鸭子挂在了特意起的炉子里面,用枣木和梨木生了火,又吩咐徐婆烤制的方法,自己则跟荆纬在院子里一人铺上一张卧榻,睡起了午觉。
住进这里的第二天,姜泫便让史阿和荆纬去南市雇了两个婆子,也就是陈妪和徐婆,这二人粗活细活都在行,每月各五百钱,管吃不管住,平时洒扫庭院、洗衣做饭基本包了所有家务,也让荆蓁清闲一些。
荆纬这一觉难得没打呼噜,姜泫也睡得正想,刚在梦里和荆蓁牵上手,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便隐隐约约听到急促的“咚咚”声。美梦被扰醒,姜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陈妪已经去开门了。
那讨人厌的敲门声穿过二门了,一直往姜泫耳朵里钻,陈妪一边喊着“来啦,来啦!”一边跑过去开门。
姜泫顶起千钧重担似的挣扎坐了起来,便见一群人都不去理会开门的陈妪,直接走了进来,一个个歪着膀子颠着腿,说是走,更像是闯。为首一人一看就是轻侠一辈,体型威武,比荆纬也不遑多让,初秋的天气,还有一撮胸毛露在外面,倒像是狮子炫耀鬃毛一般。
见这群人身后还有两个青衣小吏,似官府中人,便知道来路并不简单。姜泫生出了老大的起床气,盯着为首的那个轻侠,低声喝道:“尔等,何人?”
那大汉见姜泫语气不善,倒也不动怒,而是先抱拳行礼,然后说道:“在下佟季,足下想必就是此宅新客吧?我等有些小事,要与足下商议。”
“佟季……何事请教?”
那叫做佟季的轻侠环视了一下院子,这才又说道:“烦请几位搬出去再寻个住处,无论是租金还是物件损坏,我等除了照价赔偿,另必有酬谢。”
“哎呀,”一听这话荆蓁从屋里窜了出来,小跑着到姜泫身边,蹲下说道:“公子,我看可以。此宅租金押一付三,我等入住时日尚短,他若返还租金,还划算着呢。再者,还另有酬谢……”
“蓁儿啊,”姜泫打断了荆蓁,揉着眼睛说道:“你先带着陈妪和徐婆进屋,看管些小元读书,此处有我,还有你兄长。”姜泫说这话的时候,荆纬还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哦!”荆蓁因为一直就觉得这里离怡春坊不远,出了巷口便是,总怕那几个胡姬再找上门来,听姜泫的话貌似没有想搬出去的意思,难免有些许失落,只答应了一声,便领着陈妪和徐婆进屋了。
见三人进了屋,姜泫才转过头,依然箕左在榻上,把倚着拉过来倚在背后,说道:“闻之,尚可。”
“然也!”见对方似乎有要答应的意思,还是个读书人,那轻侠也装得斯文有礼、文质彬彬,笑着说道:“我等替太尉府做事,自然不愿担扰民之责。金曹欲在此修造仓禀,只要足下肯搬走,万事皆顺。”
金曹,隶属太尉府,主货币、盐、铁事,其长吏金曹掾为太尉府二十四掾史属之一,位低权重。金曹想要拆迁营造,便找来一些轻侠恶少、城狐社鼠出头。很多时候,找这些个黑不黑、白不白的人,比出动小吏、兵卒的效率还要高。姜泫明白得很,这些人看似是在好言相劝,但若不依他们的话搬走,轻则做些腌臜、恶心的事时常骚扰,重则大打出手。若依了他们,他们做答应的赔偿和酬谢,也多半不会兑现。
似乎是嫌弃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姜泫眯着眼睛,说道:“若是不搬,诸位如何?”
若是换做他人说的,一听这话佟季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可见姜泫年纪小,还是个读过书的士子,微微一怔之后,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难免动粗。”
一听要动粗,姜泫挑了挑眉毛,说道:“史子泰,诸位可曾认识?”
“可是史郎?听闻近日回了雒阳,却有耳闻,你待如何?”
“那,议郎曹孟德呢?”
那大汉以为姜泫实在提关系吓唬自己,便不耐烦地说道:“议郎虽亦在太尉府任事,可是他光禄勋属下,与我金曹何干?便是史郎与曹议郎亲至,诸位也得搬出去!”
“不相识便好,那便不用留颜面了。”
那大汉感觉姜泫目光凛然,不想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还敢与自己放对,便怒喝道:“何意?”
“易之,打!……易之……易之……”姜泫喊了一声荆纬,见荆纬没有反应,转过头一看,却是荆纬一直就没睡醒。
姜泫气得眉毛都快拧一块去了,他一巴掌拍醒荆纬。荆纬“呼啦”一声坐了起来,迷迷懵懵地问道:“啊……啊……姜君……何事……”
“易之,打架了!”姜泫又一巴掌拍在了荆纬后背,荆纬这下子彻底被拍醒了,对面气势汹汹站着一伙人,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也不用问缘由,“腾”地站起身子,单手抡起身旁的木制矮几当做武器,打就是了。
见姜泫和一直熟睡的荆纬先动了手,这些个恶少年也不怕刺头,抡起拳头、扬起腿脚就打了起来。姜泫两条腿交替踢踹,腿腿不落空。荆纬手里的矮几砸倒两个恶少年之后便碎得稀巴烂,继以老拳相对。
一帮子乌合之众那里是姜泫和荆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出了大门,一个个鼻青脸肿,内院和外院地上还横着几个。
姜泫站在大门口,撸起袖子,指着脚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尔等再敢踏入这清平巷,见一次,打一次!”
这伙恶少年平时飞扬跋扈、横行街市,如今又有金曹掾撑腰,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佟季摸了摸泊泊出血的鼻子,高喊道:“来人!来人!”
城间街巷的轻侠恶少与史阿这样的剑客游侠不同,没有一技傍身,除了凭借好勇斗狠的胆气,便是仗着一声呼喊,千众景从。佟季这一声呼喊虽然没招来千众,但把附近一起帮金曹做事的几队人都喊了过来,不下百十来人,在大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还有十来个青衣小吏,应该是金曹的人。
佟季从后腰抽出一根短棍,指着姜泫骂道:“尨儿不孝,敢打乃公!”
尨,就是狗。一听那轻侠骂出如此粗鄙之语,姜泫怒极,就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右脚在后蹬地,重心抢前成弓步,随即左脚外旋提膝,同时以腰胯带腿,将右脚抬过头顶。
这一记“下劈腿”,可是姜泫苦练的绝技,专门对付自家三弟的。三弟姜晨才十一岁,年幼矮小,但动起武来六七个大人近不了身,唯有姜泫仗着身高优势使用这招下劈腿,才能勉强制服他。此时站在台阶上,比佟季高出许多,若是脚踵砸中脑门,非死即残。姜泫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再出了人命,所以算好距离刚好能用脚掌劈到脑门。
佟季没想到姜泫见自己人多势众,还敢动手。慌忙间见姜泫高抬的脚想自己砸来,也来不及闪退,只得双手拖起短棍格挡。“咔擦”一声,短棍断成两截,这一脚还是踢在了脑袋上,所幸被短棍断裂卸去不少力道,只被提了个头昏脑涨,否则就算是姜泫有留力,也得晕在当场不可。荆纬也紧随姜泫之后,抱起膀子冲进人群,立时就撞翻了五六个恶少年。
见姜泫和史阿如此悍勇,一众轻侠恶少纷纷抽出家伙,无非是长棒短棍,做势就要一拥而上。姜泫颇通技击之术,荆纬也是有的是蛮力,但二人空手对战,真交上手,还是占不了上风。
就在这时,从巷口,远处传来一道浑厚悠长的声音:“住手!”
包括姜泫和史阿,一百多号人不约而同地纷纷停下手,朝巷口看去。
巷口来了三个人,后面两个是捧着两坛子酒的刘备和牵着马的史阿,刘备和史阿手都按在剑柄上,如若这群轻侠恶少再要动手,便准备拔剑而上。先头喊话这人三十上下,一身青衫磊落,留着短须,左侧嘴角上边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眉眼中透着潇洒,神情中流露着刚毅,最引人瞩目的,是他怀中抱着一柄七尺大剑。这人,姜泫并不认识。
那青衫男子走到近前,盯着佟季说道:“汝等可知,这清平巷的宅院,都是谁的产业?”
佟季也是在雒阳地面上混的,如何不知道此间的情况。他揉着被姜泫踢得肿得老高的脑门,说道:“我等知是怡春坊的,又有青风看顾,如何?”
那青衫男子微微侧过身,垂下眼帘,似乎不想让对面说话的佟季脏了自己的眼睛,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知,我是谁?”
佟季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子,青衫磊落,嘴角一道疤,尤其是那把又长又宽、十分显眼的大剑,如何还不认得?陡然间眉毛耷拉了,脊梁也弯了,一看便是生了怯意,结结巴巴地说道:“莫……莫非……莫非……阁下便是青风的丁……丁君?”
青衫男子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就是雒阳八虎中的剑豪、雒阳第一大帮青风的魁首,丁晓。
佟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金曹派来的小吏,重新挺起腰杆,装着胆气,说道:“剑豪的威名,无人不晓,可某现如今是替太尉府做事,此……”
“休拿太尉府来压我!”丁晓终于正眼看佟季了,“休说是小小的金曹掾,便是三公亲自,也不许有人来招惹清平巷的租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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