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宥已经被禁锢,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几乎快要睁裂的眼角依然咄咄逼人,“没什么为什么!什么背弃不背弃的?我何德何能,能够背弃得了偌大一个千年组织,元清观?这个世道,从来都是我是被背弃的一方,因为我从来都是个弱者。”
无生剑柄染上了暮雨栴的血,依旧沿着剑身锋刃滑落,灼烧着寒宥为妖的肉身。
“说的好像是元清观背弃了你?可你的所学所获都来源于元清观,有何脸面出此言。既然你曾经选择拜入元清观,为何就不能好好地修习,待在元清观里,就算得不了仙身,也胜过肉体凡胎自在,有什么不好?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如果你尚能改邪归正,元清观必然可留你一命。”
寒宥冷笑,“多么仁义,多么高尚。元清观就和你说的话一样虚伪。连你自己也承认,就算得不了仙身……可不是吗?三十年一届的升仙良机,三十年呐,敢问凡人一生有几个三十年?没错,元清观是给我们机会了,可是这机会要三十年才有一次,而且……像我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弟子,好像只是那些优越者的陪衬,烘托他们绝佳的资质,在三十年之后,我们就是他们成功升仙庆典上绽放的烟火,燃尽最后的生机来为他人庆祝。为什么?凭什么?!”
“所以你就打算化妖?你选择拜入元清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质夺得升仙点化,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通过正途升仙。”暮雨栴的眼眸灿着星点冷光。
寒宥咯咯笑着,用尽力气扭动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对呀!一点也不错,只有拜入元清观里,才能学得这世上最为纯正的道法。只有最纯正的道法才能将活人转换为妖怪。升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吗?!既然升仙不成,化妖也一样能长生不死,有什么不可以!”
寒宥此话一毕,暮雨栴身后的众人哗然。
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原来最纯正的道法可以将人转化为妖,而妖虽鄙陋,却如寒宥所言,也是可以长生不死的。他的话,的确震撼了一些人,甚至觉得他活的通透,看的通透,只是最后的结果却不怎么好。
暮雨栴几乎冷笑出声,“若世人都如你一般,那世上为何还会有阴阳、正邪之分?你甘愿为邪佞,可丧命于你手之人却并不是心甘情愿,你千不该万不该残杀同门静眉,更不知悔改、自甘堕落,罪上加罪。”
说罢,无生剑尖缓慢再缓慢地靠近寒宥的心脏,他突然有些害怕,恐惧这把剑。
因为这是无生剑,天下鲜有人不知晓此剑的厉害,死于此剑之下连魂魄都不会好过,有没有下辈子全靠这把剑是不是下了死手。他不想就这么离世,长生不成反灰飞烟灭,这才是他最恐惧的事。
“等等!”寒宥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长生剑在暮雨栴手中停滞不前,他看着对面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的寒宥,“怎么?还有什么遗言要留给本座?”
寒宥冷哼,“我想要最后的公平。”
“什么公平?”
“我这一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公平。上苍下地,无一处不是对我的鄙夷、嘲笑。所以,我想要最后的公平。”
“自然,你生来便携阴阳,与旁人不同。只是这乾坤天下,芸芸众生并未开化的多么高尚,能够包容异类。想必,你的过往并不快乐。”
寒柚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过于冷还是过于心酸。
“你看出来了。是的,我刚刚出生就被生父生母嫌恶,弃如敝履。我的童年在拾荒中流浪着度过,受尽了这世间的唾弃和白眼。就在这样风餐露宿任人欺凌中我成长为少年,我也是人,我也向往温暖和美好。在无意中被一间道观收留之后,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好像……好像并没有那么灰暗了。
这里有我的师父、师兄师姐和可爱的师弟。”寒柚男女同声的声线此起彼伏颤抖着。
突然,他的眼中像是生了漩涡,黑色的湍急的漩涡。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都死了。我无处可去,机缘下竟然能成功拜入元清观,从此我隐匿自己的另一种性别,从那时起,我不再是寒宥,我叫寒柚。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女寒柚。”
暮雨栴依旧冷冷地看着越发动情于自己回忆中的寒宥,“不必在本座面前包装自己的过去了。如果本座料的没错,那个曾经收留你的道观,就是曾经臭名远扬却在一夜之间倾颓为废墟的谪仙观了。呵……你竟然视谪仙观中的妖道们为至亲。不过……看你现在的模样,谪仙观倒是教出了个好弟子,这个弟子不仅演技颇佳心机深沉,而且还十分心狠手辣。”
说罢,暮雨栴的眉眼有些略弯的弧度,冰冷中带了些戏谑的嘲讽。
寒柚同样抬了抬眉梢,“是我屠戮了谪仙观众人。”
“你倒是认的干脆,不过这也算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好事。”
暮雨栴轻哼了声,接着道:“屠戮谪仙观,应该是为了镇观绝学吧,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也只有谪仙观的绝学才能以人化妖。只可惜,你虽得到绝学,却修为粗劣,便想到了投身元清观里,获取纯良修为用以使用谪仙观的绝学。可惜可惜,最终不过是妖,还是只邪妖。”
寒宥并没有因为暮雨栴的话而动怒,毕竟他还有求于他,虽然他的凄惨经历并没有丝毫打动他。
“好了……既然也博不到什么同情。那我就直话直说了。我希望你能留我一魂三魄。因为我知道你金仙暮雨栴,无生剑的厉害。”
暮雨栴低眉,看着带了血线的无生剑,在不怎么明亮甚至阴暗的日光下,灿若冰雪。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那你为什么好好的三十三重太清天不待,要滞留在这地界元清观?虽然崔玄忠也不是什么能人,但也不至于叫你一介金仙,太清天之主亲自守候于此。是什么让你留下来?”
寒宥顿了顿道:“一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吧。我猜,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能威胁到你或者太清天的东西或人,而你就是来寻找他的。那我想问,你找到了吗?”
如一记重雷,猛然砸在了暮雨栴的脑海里。
寒宥说的一点不错,正是他滞留元清观的原因。
暮雨栴脸上那一点点的嘲讽的笑意也消失殆尽,“你果然很有心机。”
寒宥冷笑,“也许比你想象中的更有心机。但又如何?不过是要死于你的无生剑下。怎么样?我想要一个最后的公平,君子之邀。”
暮雨栴良久没有动作,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用眼神对峙。
半晌,暮雨栴开口,“受邀。”
寒柚邪魅的笑容绽放在青灰的脸上,很是诡异。
半晌之后,似乎在最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你知道的,作为一个妖,对于能提升自己的东西总是很感兴趣,也很挑剔。我作呕于男子的气血,可他的血,却精纯鲜美,至阴无极。你说可笑不可笑?元清观的首席大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血。也许这就是元清观,和我说的一模一样,虚伪。”
暮雨栴顺着寒柚扭转的眼神略过他的肩头望去,堕阴岭深坑中,远处的黑色石块上,沼清濯正拖着伤痛和元清观弟子们一起,救治身中尸毒的东南西北海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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