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祖宗的事业,别扔掉旧皮窝子。
——哈萨克族谚语
1972年的秋天,巩腊梅看到连队的很多职工都请了探亲假,回故乡看望父母去了。她屈指一算,自己从1958年返回青海探望父母,至今已经有14年没有回去过了。她和牛万山商量了一下,向连长请了一个月的探亲假,把建疆和建蒙托付给李启福和魏玉珍,带着牛建新回青海老家探亲去了。
那时候,交通条件非常落后。两个县城之间才有长途汽车。其余地方的人们出行,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再就是乘坐马车,幸运的人可以搭上顺路的便车。
巩腊梅和牛建新首先要到乌鲁木齐。从蒙古湾到乌鲁木齐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首先搭乘便车,向东到达181团的团部巴里巴盖,再继续达阿勒泰或者师部北屯镇,在那里乘坐长途班车,向西南方向经过福海、和布克赛尔、克拉玛依、奎屯、石河子和昌吉,最后到达乌鲁木齐。
另一条路线也是要首先搭乘便车,向北到达217国道路边的阿勒泰县盐池(后来改为哈萨克语的阿拉哈克)公社,再搭乘便车向西前行,到达布尔津县城,在那里坐上长途班车,向南经过和布克赛尔、克拉玛依、奎屯、石河子和昌吉,最后到达乌鲁木齐。
牛万山决定让巩腊梅母子走布尔津县这条线路。他向领导请好了假,套上一辆马拉小车,载着巩腊梅母子和一起搭伴回上海探亲的女知青王明华。
他们在芦苇丛生的乡村小道上走了2个多小时,来到了10公里以外的盐池公社。
盐池公社是一个以哈萨克族人为主、农牧业并举的地方。牛万山由于从事放牧的工作,平常和哈萨克族人打交道比较多,结识了不少的哈萨克族朋友,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牛万山打算带着巩腊梅等人到自己的朋友阿吾尔哈德家去。
王明华从来没有和哈萨克族人打过交道,心中对少数民族有些畏惧,吞吞吐吐地说道:“老牛,勿要去了吧?我们恰(吃)点烧饼就好了呀。”
牛万山知道王明华心中的顾虑,笑着说道:“阿吾尔哈德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听说我到了盐池公社没有去他们家的话,他一定会肚子胀的(生气)。你放心,哈萨克族人非常好客和善良。”
阿吾尔哈德,中等个子,头顶上戴着一顶紫红色的丝绒小圆帽,红润的脸庞,高高的颧骨,宽宽的肩膀,双腿由于从小骑马变成了罗圈腿。
他热情地把牛万山等客人让进了自己家的毡房,安排妻子古丽加乃特准备午饭。
阿吾尔哈德一边请客人们喝着浓酽的奶茶,一边聊起了哈萨克民族的情况:
“我们哈萨克族是一个跨境居住的民族,主要分布在苏联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中国和土耳其、蒙古等国家。中国的哈萨克族主要分布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下属的伊犁、塔城、阿勒泰3个地区和天山北坡的昌吉回族自治州的木垒哈萨克自治县、哈密地区的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乌鲁木齐等地的天山草原上,还有少量的分布在甘肃省的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和青海省的海西地区。
我们哈萨克族的族源比较复杂,主要成分是古代的乌孙、康居、阿兰(奄蔡)人。他们与中亚草原的塞种人、大月氏以及后来进入这个地区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铁勒、契丹、蒙古等各民族融合而形成的。
早在公元5—6世纪,蒙古高原的一些高车部落越过阿尔泰山和额尔齐斯河,向西部迁徙,到达咸海和里海以北的草原游牧,后来成为东罗马帝国(拂林)以东、阿得水一带的恩屈、曷、诃、也末等铁勒部落。曷又译为曷萨、葛萨、可萨。隋唐时期,铁勒诸部形成以可萨部为核心的部落联盟,征服并融合当地的一些土著民族,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因为他们的语言与前不久形成的突厥人的语言相同,所以被称为可萨突厥国。6世纪的时候,国力达到了鼎盛阶段。疆域东起咸海之北,西至黑海东北,都城在伏尔加河下游的阿斯特拉罕附近,与东罗马的关系亲密,与伊朗国的关系不和,后来发展成为钦察汗国。
13世纪初,由于蒙古成吉思汗的西征,乌孙、克烈、乃蛮等部落被迫西迁。蒙古帝国旗下的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和窝阔台汗国各有一部分地区就是哈萨克人的牧地。
1456年,金帐汗国境内的白帐汗国最后一位可汗巴拉克的儿子克烈汗和贾尼别克汗,率领哈萨克的部落,离开了昔班家族创立的乌兹别克汗国,向东迁到东察合台汗国,又叫作蒙兀尔斯坦。他们在中亚的楚河流域和塔拉斯河流域建立了独立的、以克烈汗为首的政治实体哈萨克汗国,过上了独立、和平和安定的生活,吸引了大量的游牧部落前来加入。
15世纪——16世纪,哈萨克汗国拥有钦察草原和花剌子模帝国故地的论答剌、突厥斯坦、乌尔根奇等地区,南面包括锡尔河流域,东南部包括七河地区,东北部包括巴尔喀什湖东部和南部地区,西部包括玉邪克河流域等地。
我们哈萨克族有很多的部落,按照部落谱系划分为3个玉兹(突厥语100的意思)。大玉兹称为右部、乌拉玉兹,主要分布在巴尔喀什湖以南的楚河、塔拉斯河以及伊犁河到锡尔河的广阔地区;中玉兹称为左部、奥尔塔玉兹,主要分布在大玉兹以北,夏牧场在锡尔河中游及卡腊山脉一带,冬牧场在托博尔河、伊斯姆河、努腊河、萨雷苏诸河流域;小玉兹称为西部、奇齐克玉兹,领地是现在哈萨克斯坦的西部地区。
中国的哈萨克族主要属于大玉兹和中玉兹的部落。
17世纪末,雄心勃勃的卫拉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向南扩张,管辖权到达了青海和新疆的西部,使哈萨克汗国一度衰落。
18世纪中叶,大清平定了准噶尔贵族的叛乱,统一了西域。哈萨克族开始陆续迁回到祖先的故乡伊犁、塔城、阿勒泰3个地区游牧。
1864年,沙皇俄国侵占了大清西北边疆的大片领土。一些哈萨克部落表示‘众民随地划归俄辖,虽死不从’的坚定立场,纷纷回归大清。
从此,哈萨克族被分割成两个国家的人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哈萨克族成为社会主义大家庭中的平等一员。1954年11月27日,国家在哈萨克族聚居的地区成立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下辖伊犁、塔城、阿勒泰地区。
我们哈萨克族以游牧为主。居住的地方按照一年4季分为冬窝子、春窝子、夏窝子和秋窝子。几户人家称作一个阿吾勒。阿吾勒由有血亲关系的人家组成。”
王明华插话说道:“我前两天在《阿勒泰报》上看到阿吾勒这个词,当时没有弄懂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亲戚的意思啊。”
阿吾尔哈德解释道:“亲戚是最早的意思。现在也可以解释为村庄。”
牛建新好奇地望着毡房顶部。龙架交错编织,形成了成许许多多的菱形。他指着龙架对父亲说道:“爸爸,你看房顶多好看啊。”
阿吾尔哈德接着牛建新的话说道:“毡房是春、夏、秋3个季节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简便的活动房屋。富裕一些家庭的毡房非常讲究,里面的围毡用不同的布剪裁出各种图案修饰。木格栏的四周挂着壁毡和花色毡子。地上铺着花毡和地毯。有的人家把毡房格栏、辐柱刷上油漆,镶上镂刻的骨饰和银饰。”
巩腊梅说道:“我觉得你们的衣服最漂亮。”
阿吾尔哈德说道:
“我们的衣服有很多的讲究。
冬天,男人戴带有两个耳扇、后面有长尾扇的尖顶帽子,穿鞣制过的、羊毛朝里的皮袄或皮裤,还有用狼皮、狐狸皮缝制的皮大衣。腰带大多数是牛皮做的,上面镶嵌着金、银、珊瑚、珍珠、宝石等饰品。
夏天,上了年纪的哈萨克族老人一般穿软革制成的靴子。年轻人喜欢穿长筒皮靴。
妇女的服饰比男人的服饰复杂一些,款式繁多,做工也极为讲究,而且随着年龄的变化,着装上也有所不同。
妇女的头饰主要有帽子和头巾两种。小姑娘从小戴塔克亚帽子,顶上插着表示吉祥的猫头鹰羽毛,还缀上光彩夺目的珠玉。沙吾克列是姑娘们出嫁时候戴的尖顶帽,帽边上绣着各种花草和兽角的变形体花纹,镶嵌五光十色的金银珠宝。姑娘一般穿袖口饰有十字绣花边、下摆带多褶的连衣裙,上身外加半截紧身黑、红、绿色的坎肩,坎肩的对襟两边缀满亮晶晶的银饰。没有出嫁的姑娘身穿白色内衣,衣领、袖口绣着几何花纹,外面穿饰有花边的坎肩,下摆是双层花边的连衣褶子裙,胸前两侧用琳琅满目的银元、钮扣、珠贝等装饰。
中年妇女夏天穿胸前和下摆用彩绒绣边、两边有两个口袋的半截袖长襟袷袢和坎肩;冬天穿用狐腿皮、羊羔皮裁制作的衣什克。
哈萨克族的人生礼仪有诞生礼、摇篮礼、40天礼、学说话礼、起步礼、割礼、婚礼和葬礼等。
我们哈萨克族很早以来就使用12生肖的日历。生肖纪年的起点是日夜相等的3月22日,就是诺肉孜节,家家做诺肉孜粥,大家挨家挨户地喝粥,吟诵诺肉孜诗歌,祝愿新的一年牲畜旺盛、庄稼丰收。
洒熟(哈萨克语,庆贺)的礼仪可以说贯穿了我们的整个一生。小娃娃出生要恭喜,男婚女嫁要道贺等等,只要有值得喜庆的事情,都会有妇女端着一盘喜糖、奶疙瘩、包尔沙克等美味干食,抛洒向欢乐的人群,表示有喜同乐、有福同享、喜事不断。
哈萨克族的民歌来源丰富,内容十分广泛。阿肯弹唱是生命力很强的民间文学体裁。音乐舞蹈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冬不拉和胡布兹、斯布孜合等是我们主要的民族乐器。传统舞蹈喜欢模仿飞禽走兽的动作征,夸张幽默,惟妙惟肖,生动传神,有极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传统的舞蹈有《哈拉卓尔哈》,又叫作《黑走马》。”
阿吾尔哈德的妻子端上来犹如擀面片的那仁,招呼大家吃饭道:“赶快吃饭。阿吾尔哈德,你不要吹牛了。人家还要赶路到布尔津去呢。”
阿吾尔哈德笑着说道:
不用着急。今天没有搭上便车,今晚就住在我们家,明天再走。
说到吃饭,我还要还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哈萨克族人的饮食。
我们哈萨克族的饮食与游牧生活有着密切联系,主要有茶、肉、奶和面食。我们可以一天没有菜,但是决不能没有茶水。
在冬季大雪即将封山的时候,哈萨克族都要宰杀一些马、牛、羊,把一部分肉加工成马肠子、牛肉灌肠和熏肉、炒肉片等,作为冬天的储肉,可以吃到第2年的春天。
我们的奶制品主要用羊奶、牛奶、马奶和骆驼奶制成。种类主要有鲜奶子、酸奶子、奶皮子、奶豆腐、奶疙瘩、酥油、奶糕、马奶酒等。
传统的面食有烤饼、油饼、炒小麦、那仁,还有包尔沙克,就是羊油炸面团。
来,洗个手了吃饭。”
牛万山等人吃完了中午饭,告别了阿吾尔哈德和古丽加乃特,来到了217国道边上,等候和拦截路过的汽车。
公路北边的不远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山脉。这就是著名的阿尔泰山。它通体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淡蓝色,既气势磅礴又泰然自若,令人赏心悦目。
牛建新对这座山脉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这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走近大山。3营是一望无际平坦的农田、沼泽和荒滩。以前,他只能够远远地望见北方有一座自西向东连绵起伏的淡蓝色山脉。大人们说,那就是阿尔泰山脉,山的那一边是苏联的小兄弟外蒙古。
他们向频频驶过来的汽车挥手示意,但是没有一辆汽车停下来。
牛建新瞪着眼睛,怒视着扬长而去的汽车,仿佛是人家欠了他的账一样。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终于有一辆开往布尔津的解放牌卡车司机愿意搭载他们。
巩腊梅、王明华和牛建新爬上了卡车的车厢,把行李放在车板上,然后再坐在行李上,踏上了旅途。
他们在简易的公路上颠簸了3个多小时,才到达了掩映在金黄色树丛中的布尔津县城。
布尔津县城坐落在额尔齐斯河的北岸。一条铺着细碎石砾的大街,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不像是一座县城,更像是一座军营。居民大多数是哈萨克族人。街上的行人寥寥,冷冷清清,犹如遥远的天街。
到了布尔津不等于万事大吉了。只有从乌鲁木齐发出的班车到达布尔津,他们才有汽车坐上前往乌鲁木齐。
毕竟只有1个月的假期,白白地浪费了多可惜啊。巩腊梅和王明华十分着急,每天都要到汽车站跑几趟,去看看班车来了没有,生怕车票卖完了。
有一天,她们去汽车站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牛建新站在小旅店门口焦急地等待妈妈。
一个中年哈萨克族男人领着一个和牛建新年纪相仿的孩子从他的面前走过。
牛建新看到这对哈萨克族父子,触景生情,开始哭泣起来。
那个哈萨克小男孩看见牛建新哭鼻子,背着他的父亲,幸灾乐祸地偷偷朝他做着鬼脸。
牛建新真想冲上去,和他打上一架。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乌鲁木齐的班车。他们赶紧坐上班车,驶离滞留了3天的布尔津县城,向着南方的乌鲁木齐进发。
离开布尔津县城必须要越过宽阔的额尔齐斯河。当时,额尔齐斯河上连一座桥梁都没有。人们把一只只小木船用碗口粗的绳子并排地绑在一起,连在河的南北两岸,再在小船上面铺上一层木板,做成了一座简易的渡桥。
班车驶过渡桥的时候,为了减轻车载的重量、保证车辆和乘客的安全,大人们都必须下车,步行通过那座渡桥。小孩子可以留在班车上。
牛建新坐在晃晃悠悠的班车上,望着车窗外滔滔的河水,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布尔津啊布尔津,你这里危机四伏,冷漠无情;你这里是无奈的等待,是陌生的他乡。童年的牛建新对布尔津充满了厌恶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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