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身处大牢之中,所以高舒翰对外面儿的消息自然难以灵通的。就在他进了这牢狱的傍晚,终于,盼来了第一顿在这大牢里面儿的伙食,看着那颇为丰盛的酒菜,就算自己平日里在将军府里也不敢这么造的。
拔开了那软木塞子,一阵浓郁的酒香就扑鼻而来,高舒翰身投军旅,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就喜好这一口酒水,喝了几十年的酒水,更是此中老道。想着当年自己看过一副对子,“飞鸟闻香成凤,游鱼得味化龙”,这言语说的就应该是此等上好的酒水了!
也没有客套的对那兵卒说上几声谢谢,忍不住自己肚子里的这两条酒虫,猛的一口,大口灌下,那股自己辛辣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在这等寒冷的冀州之地,这感觉实在舒坦的很。一口酒水饮罢,这高舒翰拾起那筷子,夹起来几片厚薄差不多的肥肉,大口吃下,满嘴流油。
“外面儿可是生出了什么事情?”高舒翰本就是武人一个,也没有那些个所谓的礼数,不晓得那等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用自己的衣角抹了一把自己嘴角上的油水,抬眼看着那兵卒开口说道。
那兵卒面上满是狐疑,也不曾直接回到高舒翰的问题,反而是仔细看过了眼前这位高将军一眼,试探着开口说道:“将军,您真的没有跟城外头那些个人勾结在一起?”言语之中,尽是一些个不信任。
这声言语还不曾落下,那边儿正大快朵颐的高将军猛然停下了自己手头上的动作,将筷子放到了一边儿,一副审视的模样儿,看着那兵卒继续开口:“外面定然是生出了不好的事情了,快与我好生说说!”
身居高位者,即便这心底里再怎么跟百姓们亲近,日子久了,也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些个叫做官威的东西。高舒翰也没有例外,言语之中,威势透出几分,不自觉的压在那兵卒身上。
兵卒冷不丁地受到了这等威压,如何经受的住,身子不自觉地一颤,缩了一缩脖子,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开口说道:“城里贴出了告示,说是秦副将他们受了将军的命令,意图害了那京城使者的性命,幸亏着那位张副将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与使者一同设下了埋伏,将秦副将几人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曾逃窜出去!”
闻听了这些个言语之后,高舒翰整个人也愣在了那里,久久不曾回神儿。过了好一会儿,见着那兵卒还不曾离去,又低头去看,看着自己这盘子上的酒肉,面上闪过了几分苦笑,开口说道:“这些,相比就是我的断头饭了吧!”
兵卒眼神中有着好些个躲闪,终归是避不开自己的良心,只是轻轻点头,叹过了一声,开口说道:“都得走这么一遭儿,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将军还是多吃一些吧!”
“哈哈哈!”高舒翰长笑,转过身子,对着大牢的窗户,开口说道:“不错,都得走这么一遭儿,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想来城里的那些个百姓早就对高某恨入骨髓,也罢,待我死后,便将我这双眼睛悬在城头,过不了头七,说不得就见着城外那些人进城的光景儿了!”
说罢了这些,高舒翰弯腰再将那酒壶拾起来,对着北边儿泼洒一道,接着仰头,大口饮尽,向来不曾醉过的高舒翰此番醉眼朦胧,半眯着双眼,轻声开口:“哥几个儿再前头等我一会儿,用不了几步儿,咱就能赶上了!打了一辈子的仗,到最后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咱们几个都是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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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对于高舒翰来说,就算是这最后一晚上,还是过得飞快,自己还没来得及多说上几句言语,就到了自己的时辰。看着那些个对自己每一个好脸色的衙役到了自己这边儿,连推带搡地将自己给押了出去。
在这牢狱里,昏暗的很,一天一夜过去,高舒翰已然习惯了里头的物事。甫一出来,那阳光太刺眼了一些,实在忍不住,眯上了眼睛不说,还擎起双手挡住那些个阳光。只是自己的手臂同时也挡住了自己的视线,突然,一个东西狠狠的甩到了自己脑袋上,一股子恶臭传来。
高舒翰抬眼去看,只见得一摊黏糊糊的东西,黄白都有,还带着皮儿,正是一颗臭鸡蛋。见着这等物事儿,高舒翰忍不住将自己的双手放了下来,朝着对面儿看过去,怎知街道对面儿,站满了百姓,手里满是臭鸡蛋与烂菜叶子,此番也都没有半点儿的舍不得,一股脑儿的都朝着高舒翰这边扔过来!
高舒翰躲闪不及,只得抬手挡下,就算这样,身上还是没剩下一处好地方儿,都沾上了那些个脏东西,散发着恶臭,臭不可闻!
“好了,好了,时辰到了,得赶紧将犯人押到刑场,且都停手!”那边儿的衙役开口说着,将那些个百姓拦下,抬手,吩咐着另外几人将高舒翰押上了囚车!
说起来,高舒翰如今也是在世上走了几十年的光景儿了,可这囚车还是头一次做的。一路上,街道两旁的百姓还是对着高舒翰恶语相向,少不了的那些个臭鸡蛋与烂菜叶子,就算是那些个三两岁的孩童,在自家大人的撺掇之下,也壮着胆子对这边儿囚车里的高舒翰吐过口水!
高舒翰面上满是惨笑模样儿,看着两旁自己护了十几年的百姓,只觉得自己多么的可笑,自己兢兢业业十几年,出生入死的,到最后竟然还比不过别人的三言两语。被自己守护的所唾弃,天底下最可怜的,也莫过于此了!
乘坐着囚车,没用多长的时间久到了那辽城的城门底下,看着那高高搭起来的行刑台,高舒翰面上恢复了平静,一步步的朝着上面走着,目光却是落到了最上头那位京城的使者与自己那位最得意的副将张远身上。
被那身形魁梧的刽子手用力摁倒在了那刑台上,跪在那里,面对着台子下得诸多百姓。
“辽城守将高舒翰,私通敌寇,意图颠覆我大齐江山,毁坏我人族社稷,罪大恶极!本官受新皇之命,特来此地查处此事。所查属实,按大齐律法,谋逆者,当处以凌迟之刑!”那位京城过来的使者开口说着,将身前一支令牌丢下。
随着那令牌落地,刽子手抽出了高舒翰身后的名牌,看过一眼,随意丢在地上,将那高舒翰绑缚好了之后,从自己身后取来一柄寸许小刀,在自己的衣服上随意磨了两下,便要对着那高舒翰的身子下手了!
就在这时候儿,上头那位张远副将却是站起身子,拱手对那使者做过一揖,恭敬开口:“大人,我与他怎么说也有几分情义,便由着我最后再送他一程!”
那使者轻轻撇嘴,却不曾出言驳斥,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了这件事情。
张远便从身后取来一壶酒水与两个酒碗,迈步来到了高舒翰的面前,面上满是悲怆之色,眼角更是流下了泪水,开口说道:“将军,您怎能这般糊涂,做出这等恶事?如何对得起这辽城的百姓啊!”
高舒翰转头,看着眼前这人,心里却生出了几分好笑,开口说道:“的确糊涂!”一边儿说着,轻轻摇头。
做戏自然是得做到底的,张远看着那高舒翰眼神里的嘲讽,强自忍下自己心头的这几分火气,抬手斟满了两碗酒水,一碗递到了这高舒翰的嘴边儿,开口说道:“张远在将军手下这么多年,承蒙将军照顾,最后便与将军同饮了这三碗酒水,送将军最后一程了!”
高舒翰抬眼看了好一会儿,低头大口将那碗里的酒水饮下,面上满是笑意更是痛呼畅快!张远也不含糊,一连三碗,一口气尽数喝下去,最后将那两只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转眼看过这高舒翰,开口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此后你我,便没了那些个恩情了!”
说罢这些个言语之后,这高舒翰便要转过身子,朝着后边儿走过去,怎知身后却猛然传来那高舒翰一句没头没尾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此番你得意了?”
听闻这些个言语之后,张远面上露出了几分狰狞模样儿,探头到了高舒翰的耳边儿,轻声开口:“得意,张远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亲手将自己的那些个同僚送上了黄泉,这心里又如何会好受了?”说罢这些之后,张远便再也不曾回头,回到了上头。
又是一声令下之后,那刽子手得了命令,捏住了自己手里的这一柄寸许刀刃,破开了高舒翰身上的衣服,那刀刃锋利,如了肌肤,来回几下,便是一块血肉从高舒翰的身上给取了下来。
那血肉不曾随意丢弃,反而放在身边儿一个托盘儿之上,又是来回几下,好几片血肉堆积在那托盘儿之上。
就在这时候儿,底下那些个百姓里面儿,也不知是谁冷不丁的开口。
“我出二两纹银,要他高舒翰的一两肉,这等狗官,恨不能生食其肉!”
有了打头儿的,底下那些个百姓便好似着了魔一般,蜂拥着上前,看着那托盘儿上的血肉,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出自己的价钱。
“二两银子,我也要他高舒翰一两肉!”
就在这些个人群之中,却又一人,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也好些泥尘,脏乱不堪。这人跌跌撞撞的挤进了人群的最前头儿,整个人跪倒在了人前,正是朝着台上那高舒翰的方向。满是皱纹的面孔之上,此时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着开口。
“造孽啊!高将军,辽城对不起您啊!”
高舒翰见着这位老者,面上愣了一会儿,接着,反应过来,天上了几分笑颜,就算自己身上还遭受着凌迟的痛处,却也浑不在意,开口说道:“十二年换了这么一个人,想来也算不得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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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食血肉,此生无悔守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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