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江宁留白居,正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今天也是江宁店重新开张的第三天。
停业半月,已经把江宁的一些老餮憋坏了,这些人未必会扯旗和吴家叫板,但也未必会被吴家吓住,毕竟是江南东路首府,层次复杂。
江宁,不仅有富,还有贵,更有权。
一个不起眼的青衣胖子,也随着食客,进入留白居,只是,他却不是来吃饭的。
“掌柜的,在下有要事求见钱大掌柜,请代为通传!”
正忙前忙后的掌柜听到这话,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衣胖子,淡淡地拒绝:“大掌柜正忙着,没工夫见客。”
青衣胖子闻言也不恼,而是识趣地从袖子摸出一锭足有二十两的银子,往掌柜手里塞去,脸上堆着笑:“小小意思,在下确有要事,劳烦掌柜!”
这是求见大人物常有的套路,胖子很上道。
只是,那掌柜好像就不怎么上道了。
他巧妙地躲开胖子伸来的手,胳膊一抬,宽大袖子一垂,胖子便再也找不到塞钱的角度。
“有事说事,无事请回!”
这态度,无疑是坚定地拒绝了。
胖子脸上笑容一僵,刹那阴沉闪过,但是很快,又变成的低声下气,他凑近掌柜,以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说道:“在下孙家孙大勇,真的要十分紧要的事情要见大掌柜,请掌柜的一定通传一声,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就要硬闯了吗?”掌柜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三年来,孙大掌柜来光顾敝店也不是一回两回,今天虽然做了乔装,但我能不认识?说了忙着就是忙着,你若真不信,闯一个试试。”
这话出口,孙大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一个铺面的小小掌柜这么蔑视,是他从未受过的羞辱,他恨不得跳起来给面前这掌柜几个大耳光,但这也只能想一想。
至于强闯去找钱正,更是想都不必想,对方这是明确拒见。
在孙大勇看来,刀圣携大势归来,虽然没有立即对吴家动手,但岂会放过吴家,何况就算刀圣超脱凡俗,不计较这些许“小打小闹”,但原西那帮睚眦必报的家伙呢?
如今那位世子亲自南下,已经到了江宁,如果自己不迅速表态,说不定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孙大勇强自压下情绪,碰巧靠近门的口一桌的客人用餐结束,他眼疾脚快,迅速站住还未收拾的桌子。
上了桌就是客人,这下掌柜也不好撵他,只能一边如常招待,一边派人通报钱正。
孙大勇知道陈开就在这里歇脚,本想层层打点之后,求见正主,但如今常规的路已经走不通,他只能选择赖,赖到钱正或者陈开见他。
他点了一大桌子吃食,往日里的美味佳肴,今天丝毫吸引不到他的注意力,他一筷未动,只是盯着门口,皱眉沉思。
虽然倒戈的决心坚定,但怎么让对方接纳自己,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正好趁着世界,再斟酌斟酌。
至于倒戈的选择,他从来没有犹豫过,不仅因为刀圣赢了,更因为他得到消息,吴家最强的两位供奉,三年前去挑战刀圣,被人轻而易举地击败,甚至破了心境。
世俗的力量,在武道至圣的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陈开此时正带着一帮学生在街头闲逛。
夜间的江宁,繁华更胜白天,街上人来人往,行脚小贩,杂耍艺人,士子贵女,江湖豪客…汇在一方,热闹异常。
人多,偷儿便也多。
不过有陈重在,到只要不是跑的太远,也不必担心被偷了东西,何况邵空为首的几个兄弟,本就是个中好手,自然也防得住别人。
待陈重抓了两个不长眼的,重手教训以后,偷儿们便也知道点子扎手,不再来犯。
市井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陈开沉醉其中,带着他们一直逛了许久,走出去很远,直到误入秦淮河畔的烟花柳巷,才折道绕回。
罗丁儿一路走,一路买了好多小吃,但因为刚吃过饭,每样都是小小尝一口便吃不动了,最后都便宜了邵空几个。
这次出来的学生,每人都给了十两可以自由支配的银钱,但如今行程刚开始,都还捂着舍不得动。
众人回到留白居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留白居这种正经吃饭的地方,也倒了打烊的时候。
更多的酒和未尽的兴,只在下一个场子继续。
安排一帮学生走后门回客房,陈开随着前来迎接的小厮,从正门而入。
“小的孙大勇,拜见世子殿下!”
陈开刚进门,孙大勇便一眼认出,直接从座位上,连滚带爬地扑倒在陈开面前三步。
“起来!”陈开从不跪人,也见不得人跪。
“谢殿下!”孙大勇心中一喜,一跪就让起身,这是要礼贤下士了,他压抑着激动,再拜之后,慢慢起身,谄媚地笑着:“殿下…”。
陈开竖右手食指,摇了摇,“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听我说,明白吗?”
孙大勇的笑僵在脸上,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孙家的人和事,没有一丁点能入我眼的东西,你胆敢再烦我一个字,我现在就让你生死两难!”
陈开厌恶地丢下这句话,朝内院走去,两个伙计将呆若木鸡的孙大勇佳到门口,推了出去,关门打烊。
孙大勇如行尸走肉般,呆立留白居门前,眼神空洞。
很快,孙家管家急促赶来,拉住孙大勇:“老爷,快,快跟我回,吴家来人了,正等着见您呢!”
孙大勇有些迷茫:“人…人在哪里?”
“在家呢,让大公子拖着呢!”
“好,回,先回!”
孙大勇嘴里说着,但却一步未动,整个人恍惚的厉害,管家见此,只能拽着他往回跑。
孙家客厅,孙维扬正小心地陪着吴家来的人,来的不是吴家子弟,而是负责监察的管事,这些人大多身怀武艺,而且除了吴家家主,谁都命令不动。
孙大勇被管家拉回家里,还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状态,直到看见儿子,才猛然警醒,他还不能就此倒下!
“嘿嘿,孙大掌柜真是不刺辛劳,这么晚了,还在外忙碌。”吴家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警醒过来的孙大勇连忙躬身行礼:“这位管事说笑了,如今正值关键时刻,孙某岂敢松懈,误了家主大事。”
“但愿如此,家主让我传话给你,宣和董家,暗中联络黄家,意欲反叛,家主命你即刻动手,暗中封锁董家北上的渠道,防止其将钱货转移到黄家地盘,等家主运作到位,便会一举将其全家老小,缉拿入狱!然后,哼哼…”
然后怎么样,已经不必明说,按上罪名,问斩、发配、充入教坊司等等,全凭吴家的意思,但对于反叛者,只有重没有轻。
因为董家和孙家一样,与吴家,是明确的依附关系。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孙大勇鬓角见汗,他强自沉声说到:“还请管事大人先去休息,等候我的好消息,维扬,还不去安排!”
那管事见孙大勇让自己儿子跟着自己,便也放心下来,何况,孙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孙大勇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招。
待到儿子带着吴家管事走的远了,孙大勇却没有去安排事情,而是猛地掀了桌子,抓起凳子一阵打杂。
管家了解自家老爷的脾气,等他发泄一阵,小心意义地凑上去问道:“那位世子爷拒绝了咱们?”
孙大勇终于无奈泄气,瘫坐在椅子里:“是,他说孙家,没有能入眼的东西!”
“这么直接地拒绝,那这大概是铁定要那孙家杀鸡儆猴的意思?”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肯定是了,那本来就是群睚眦必报的恶狼!”
“那我们还能回头吗?”
“回头?呵,怎么回头?人家都杀到面前了,他们还让我去对付董家?对付董家不得搭上黄家,我小小孙家,何德何能啊!”
“是啊,这是拿咱们当弃卒,当试刀石呢,我们粉身碎骨,他们最后说不定反而谈和,还咱们的心血,作为筹码!”
管家竟是难得的明白人,一点就通,但是问题是怎么办呢?他只能问老爷。
“我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孙大勇把问题还给他。
两人陷入沉思,许久之后,管家一拍脑袋,好像还真被他想到了什么。
“你想到了什么?”孙大勇很着急,留白居听完陈开的话,他就陷入绝望,以致精神恍惚,直到看到儿子,才勉强振作,如今岂能放过任何一线生机。
“前两天,听京里有消息说,陛下对吴家意图侵夺西王府产业的事很生气,派了辑凶司的沈指挥前来调查!”
“什么意思?”孙大勇有些迷惑。
“我们何不向辑凶司举报?”
“举报?”孙大勇更加迷惑了。
“对,举报!”
“举报什么?”
“老爷说苏家、云家为什么不动西王府的产业?”管家换了角度
“因为苏家在动,云家在南,威胁感小的多?”孙大勇试探着答道,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管家有些高深莫测。
“这或许是一部分原因,但黄家呢?黄家也在淮南路,离石牛也更近!”
“黄家实力次一些,胆子自然也小一些?”孙大勇的语气不太确定。
“不对,这些都是小节,老爷想想,如果吴家本身就和西王府有什么恩怨呢?比如,吴家参与了谋害武靖王一事!”
“你!吴家和原西相去千里,为什么要谋害武靖王,你…”孙大勇惊恐地看着管家:“你这是要我诬告吴家,你是辑凶司的人!”
孙大勇并不笨。
“还不算太笨,如果不是我们帮你兜着,就你这些动作,能瞒的住吴家?”管家笑着,承认无疑。
“难怪你知道什么京里消息,还有,沈…沈指挥前来调查这些事,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现在听说也不晚!”管家依旧淡淡笑着。
“不!我不能这么做!我们…我们没有证据…”
孙大勇摇着头抗拒,吴家是虎,辑凶司是幽灵,是魔鬼,与辑凶司合作,他难得好死,这一点,他还是能想清楚的。
“唉!”管家叹了口气,像是哄孩子一般:“难道你忘了,京里的消息是什么?陛下很生气啊,你,有的选吗?”
“我…我…”孙大勇这才彻底明白,眼前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不惜一死,就可以改变什么的了。
“别紧张,我们虽然凶名在外,但做事一向很有规矩。”管家温柔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们合作,最多你死,但是能保下孙家啊,有我们撑着,谁敢动孙家?但不跟我们合作…”他顿了顿:
“你全家都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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