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罗丁儿就要发飙,陈开赶忙出声,阻止麻烦变大。
他走过来,站在罗丁儿几人面前,拱手道:“老先生误会了,我们确实是递过帖子,经过贵院山长应允才入的书院,早上李明李先生已经带我们参观过学院,下午将会安排我们与贵院学生一起听讲。”
陈开开口,罗丁儿便不好再开口,在边上气呼呼地瞪着老头,香儿几个只敢缩在后面。
那老头看陈开神情不似作伪,但他仍在气头上,便沉声问道:“你与她们是同门弟子?你们师从何人?”
“呃,我就是她们的先生!”
陈开如实相告,老头听了更是怒气填胸,“荒谬!黄口小儿为人师,黄毛丫头为学子,简直是侮辱学问,把他们撵出去,莫要脏了这文华宝地,山长一片治学之心,也不能被他们钻了空子。”
老头话一出口,一直跟随在后的陈重眼神一冷,周遭气氛为之一滞!
陈开抬手制止了陈重的冲动,此时平安和邵空他们都围了过来,应夏书院也有不少学生凑上来,自己毕竟是带着这帮家伙出来长学识的,不能以简单粗暴的武力来解决问题。
“好,老先生既然说到学问的问题,那我有几个问题请教,老先生读书治学,想来这点容量还是有的。”
“哼,你若有疑惑,老夫既为师者,一定代你家长和师长好好教育!”
“老先生可是尊奉儒学?”
“不错,圣人之学博大精深,理应是我辈读书人共同的信仰!”老头的回答充满自豪。
“好,既然如此,那么老先生认为,前朝韩推之韩公的学问如何?”
老头看了陈开一眼,对方提到前朝大儒,他心中也深感荣幸,当下抱拳右胸,以示尊敬,方才开口:“韩公学究天人,乃不世大儒,岂是我等可以评判的!”
“老先生如此推崇,想必韩推之韩公的文章都读过吧?”
“自然读过!”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韩公《师说》里的这句话,老先生可否为我解读一番?”
这话虽是出自韩推之的文章,但字句浅白,根本无需解读,老头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应夏书院的学生也开始窃窃私语,正蒙书院的学生大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韩公的意思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老头硬着头皮解释一番,随即义正言辞,“但是你也休要钻什么空子,达者为师,并不是幼者为师,韩公本意也是为告诫为师者,不可自满,却不是让年轻者,猖狂自负!”
老头显然不是什么草包,三两句话就能唬住。
“老先生觉得你达,而我未达?”
“哼!”老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陈开,但态度已不言而喻。
“好,那我还有一问:当今天下,求学问道者以儒、释、道三家为最,我虽然都没有深入去研究,但于各家主要宗旨,也算略懂一些。据我所知,释门讲众生平等,从没有说佛和菩萨是男是女;道家讲阴阳相济,所尊神仙也是有男有女;佛法道经里好像也从未宣扬过男尊女卑,老先生却轻视女子,敢问这是老先生自己的观念,还是儒家主张或者先贤传承?”
陈开三两句话,已让老头有了压力,但也仅仅是陈开说话的一小段时间,当陈开最后一句话出口,这个压力已经悄然不存,取而代之的是果然是无知小儿的轻蔑。
“哼,无知小儿,岂不闻圣人曾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说的就是你这种投机钻营的卖弄之辈!所以老夫才不愿与你等假以辞色,但我儒家经典《左传》中又有名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能好好自省,改错归正!”
学宫的学生见自家先生教育了别家书院的人,或多或少,与有荣焉;反观正蒙书院的学生,则有些尴尬,邵空和小萝卜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因为他俩也知道孔子这句名言,这一向厉害的陈开,怎么就自己挖了一个坑往进跳?
“不对。”陈开的音调并不高。
“嗯?”老头露出疑惑神情。
“我是说,老先生的理解不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表达的肯定不是性别观,嗯,就是你以为的那个男尊女卑,就是性别观。孔圣人三岁丧父,由母亲抚养长大,据传圣人至孝,主张孝道,言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所以如果按老先生的理解,圣人就失了孝道!”
“我也没有说圣人这话中的女子指的就是天下女性,你不学无术,殊不知当时女子指的是未及笄的女孩子,未读诗书,不慕礼仪,岂能假以辞色!”
老头说着,白了一眼罗丁儿,登时把丫头气得直跺脚,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陈开却并不着急。
“还是不对,与未成年的女子计较,与孔圣人的宽容之道不合。退一步讲,就算从字面上这样去解释女子,那小人又做何解?无论解释成年龄小的人,还是与君子相背的人,从语言逻辑上讲,都无法与老先生所解的女子构成并列关系!”
“既然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倒是解读一番,也让老夫开开眼界!”老头虽然从没听过“逻辑”为何物,但陈开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当下转攻为守,他相信,以陈开的年纪,不可能对先贤的名言有什么独到的解释,就算对方歪扯什么,以他自己的学识,也足以反驳。
“我这里倒是有两种解释:其一是我自己的想法,孔圣人这句话乃是对家人戏谑之言,小人是他家中仆人,女子是他妻妾或者晚辈,调侃说笑的话,不必太认真;
其二则是我听另一位…嗯,姑且当他是儒师吧,他注解的意思是,圣人周游列国,向诸侯、王宣扬自己的主张,小人指佞臣,女子指的是诸侯、王宠幸的妻妾,意在劝告诸侯、王不要受佞臣和美人的蛊惑。
我觉得这两种解释都说的过去,也许还有其他也讲的通解释,但男尊女卑的解读,我觉得一定是错的。”
陈开一番话后,周围的人都陷入了思考,而老头已经懵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好,好,好!小友年纪轻轻,学识不凡啊!”一位矍铄老者和一个熟人,同时走来。
有学宫的学生主动让开并向二人行礼:“周师!梁兄!”
和陈开争论的老头也拱手口称“芼公”,对来者十分尊崇。
“梁兄,逛了一早上没见到你人影,我还以为你把我们介绍过来,就撒手不管了。”陈开笑着先和熟人打招呼。
熟人是学宫的学生,也是张老夫子的学生——梁承,这次学宫交流,便是由他促成。
梁承先向和陈开争辩的老头行了弟子礼,才笑着回道:“早上忙了些事情,陈兄弟莫怪,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山长,周师,与你争辩的这位是陆师。”
此前开口的称赞的,正是那姓周的老者,此时他先对那些行礼的学生说道:“嗯,好了,你们都去忙自己的课业,完了好好也想一想陈小先生的话。”然后又对陈开等人说道:“老夫周皓,让正蒙书院的诸位见笑了!”
“山长当面,失敬!”陈开淡然拱手,然后侧头,对姓陆的老头微微欠身,算是留了面子。
罗丁儿等人倒是惊了一下,这位可是应夏学宫的山长,更是儒学大家,名望甚高,也连忙行礼:“见过周夫子!”
周皓倒是十分和气对大家笑笑,然后对着先前呵斥陈开和小萝卜,此时一脸窘迫的老头道:“叔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你下去好生研读!”
“叔春谨记山长训示!”周皓开口,老头很服气地离开,对罗丁儿一脸胜利者的高傲视而不见。
老头离开,周敦才再次开口:“陈小友见笑了,不过叔春虽然有些迂腐呆板,其实学问做的还是不错的,等到了我这等年纪,成就未必就比我差了多少,所以你们啊,也不要以为自家先生巧辩,赢了叔春先生,就因此骄躁。”
罗丁儿撇撇嘴,最后这句,显然是对她说的。
“不知陈小友关于“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第二种解释是听谁所说,可方便告知,老夫想结交一番。”
周皓的话里有招揽的意思,陈开疑惑地瞅了瞅梁承,见对方微微摇头,想到张老头的性子,便不着痕迹地带过:“这是我们书院一位先生所讲,只是他性喜安静,我会转告周老好意。”
至于转告之后,愿不愿来,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如此也好,那就走吧,你们下午要听的课是我讲的。”
“洗耳恭听!”
陈开请周夫子走在前面,自己落后一步,与梁承齐平。
“你来的这么巧,那陆老头,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怎么会呢?陆师为先生,我为弟子,你觉得弟子能指使先生做事吗?”梁承淡然笑道:“倒是陈兄弟,一向淡然慎言,较起真来,却是言辞犀利,聊聊数语就将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事实推上学术道统,让陆师着了道儿,无从辩驳!”
“我怎么感觉姓陆的虽然是先生,但好像有点怕你这学生呢?”陈开不为马屁所动。
“嗯,有吗?大概是你感觉错了吧,对了,我最近又搜集了一些你喜欢的话本,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梁承再次转移开话题,同时加速几步,跟紧周皓,陈开也只能跟上,却不好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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