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六十三章 壮士征战十年归(三)

    
    “天黑了……”
    河的对岸,贡齐多也抬起头来,忧心忡忡的望向逐渐黯淡的天际。
    自古以来,夜间作战一直都是一项非常规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古人不会轻易选择打夜战。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经常在兵书里看到有各种各样夜袭的战例,比如曹操夜战烧乌巢,李愬雪夜取蔡州,宋江夜打曾头市,他们就会想当然的认为,古人很喜欢打夜战,因为这样最容易出其不意、以弱胜强。
    但事实上,古人在夜战中获胜的经典战例并不算多,相反,夜袭失败反而导致自己溃不成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失败案例,倒是数不胜数,只不过在史书上一般不会记载而已。
    比如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就是因为刘邦轻敌冒进,雪夜追击匈奴骑兵,结果中了匈奴人的诱敌之计,和主力大军断绝联系,被匈奴人围困在白登山长达七天七夜之久,最后实在没办法,刘邦采用了陈平的计谋,向冒顿单于的妻子行贿,才总算得以逃出生天。
    夜战的危险性,就在于你对敌军的情况完全未知,并且因为天色漆黑,无法有效与自己的友军做出沟通,一旦遇到风险,甚至连做出应对的机会都没有。
    贡齐多也不喜欢夜战,因为他的部队全都是骑兵,骑兵在夜战的时候尤其麻烦。
    众所周知,骑兵虽然强大,但是对战场的选择却异常苛刻,一般情况下,骑兵只能在平原或是开阔的地带作战,一但陷入沼泽、山林、洼地,或是河流繁多的地带,骑兵就很容易吃瘪,甚至施展不开。
    未来孱弱的南宋之所以能抵挡强大的蒙古人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就是因为中国南方的地形水域密布,蒙古人以引为傲的骑兵在这里根本无用武之地,所以蒙古人拿南宋的水军毫无办法。
    而贡齐多也是如此,他的金帐禁军虽然强大,可是在面对夜战,面前又有一条河流的时候,他也只能无奈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眼睁睁看着无数的周军士兵在他面前跳下小径河,争先恐后的朝着对岸游去。
    吐谷浑的骑兵试图冲上来,在背后对周军的士兵进行射杀,因为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周军,此时就是最好的移动靶子,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们低估了周军的战力,在对岸,早已经有更多的周军弓弩手沿河布防,与吐谷浑骑兵展开了激烈的对射。
    和周军使用的强弩相比,吐谷浑人自制的弓箭明显不在同一个档次,无论是发射的速度、还是发射的力度,他们都大大落后,这导致吐谷浑骑兵在对射的时候被周军死死地压制,几乎毫无胜算。
    也有一些勇猛的吐谷浑骑兵,想要建功立业,于是他们不顾自身安危,跳下河去,想衔尾追杀那些逃跑的周军,甚至一口气直接杀过河去,将周军彻底消灭在河岸之上。
    可是这些人同样低估了周军的战斗力,在水里,他们失去了平时借以耀武扬威的马匹,又没有周军那样坚固的盔甲,于是等待他们的,反倒是一场凄厉的大屠杀,那些一时冲动跟下河去的吐谷浑士兵,大多数都死在了周军锋利的刀剑之下,沉入河底连口泡泡都没冒上来。
    贡齐多见到这一幕,虽然万分不甘心,但还是只能痛苦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原本衔尾追杀的吐谷浑骑兵,当即纷纷调转马头,远离了河岸。
    那些撤退的周军终于得以平平安安的渡过河面,回到阵营之中。
    大军刚刚收拢,柴宗训就对二李下令到:
    “马上清点伤亡,重建大营,另外,偷偷地把老弱妇孺们先送走,不要让吐谷浑人察觉!”
    “是!”二李早就已经知道他的计划,当下也没有任何异议,立马调头去各自准备。
    另一边,贡齐多虽然率军撤退到了远离河岸的地方,可是他还是很不甘心,骑在马背上遥遥地望着对岸。
    喀宗巴怒气冲冲的来到他面前,生气地问到:
    “刚才说追上去的是你,现在说要撤退的也是你,贡齐多千夫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喀宗巴族长!”贡齐多阴冷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的问到:“你也算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宿将了,现在的情况,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周人早有准备,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拖到天黑,我们都上当了!”
    “上当?”喀宗巴楞了一下,随即狐疑地问到:“就算拖到天黑又怎样,难道天黑之后,周军就有办法挡住我们了?”
    “我不知道。”贡齐多目光转向对岸的周军,他发现周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很多人影正在不断地穿梭忙碌着,看样子是在建立新的军营。
    难道周军打定主意要跟我们隔河对峙?
    贡齐多心里也糊涂了,摇摇头道:“周军的战术太诡异,我现在也看不懂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
    就在贡齐多和喀宗巴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二人的沉思。
    二人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脸喜色的李处耘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贡齐多这才想起,刚才冲锋的时候好像一直没看到李处耘,他还以为这个懦弱的汉人害怕杀戮,所以躲到大军的最后方去了,但没想到,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他还说他知道周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贡齐多狐疑地看着李处耘,问到:“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周军接下来的计划,还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援军!”李处耘手里高举着一张纸条,喜不自胜的走了过来。
    贡齐多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那张纸条上,瞳孔微微紧缩,问到:“援军?周军哪里来的援军?”
    “月匪,是你们吐谷浑的人!”李处耘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纸条递过去道:“我们主上在周人的军队中安插了细作,我刚刚找到他留下的消息,周军已经和月匪勾结到了一起,他们准备隔河拦住我们,然后趁夜的时候,悄悄渡河,和早已经埋伏在附近的月匪一起袭营!”
    说到这里,他不免得意的笑了笑,然后说到:
    “可惜柴宗训那个小儿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计划早已经被我们的细作探知,并且留下了消息,这样一来,他的一举一动,就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了,哈哈哈哈~”
    “月匪?”
    贡齐多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心里一惊,同时总算是明白了周军这一系列奇怪动作的缘由。
    比如他们为什么不尽早逃跑,反而是留下来,留在小径河畔和吐谷浑拼死作战;再比如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军队布置到河对岸,利用河流的天然屏障来阻隔吐谷浑人的追击;又或者他们为什么明明败了,却还不逃跑,反而又一次在河对岸立下大营,摆出一副要长久对峙的模样。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在吐谷浑人的地盘上,吐谷浑人随时可以叫来支援,将他们这区区三千人结结实实的包围在小径河畔?
    不,他们当然知道!
    但正是因为有了月匪这张暗牌,所以周军才会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模样,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麻痹自己,从而给月匪创造机会,一举端掉吐谷浑人的大营,将这支追兵彻底击溃!
    汉人真是太阴险了!
    贡齐多也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暗道幸好老天保佑,让他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否则周军要是和月匪真的联手前来袭营的话,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还真有可能中计!
    想到这里,贡齐多一阵暗恨,同时对李处耘喝问到:“你们的细作,可靠吗?”
    “当然可靠!”李处耘傲然回答道:“他可是我们主上亲自安排的,又是李某的至交好友,李某绝对相信他!”
    贡齐多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突然多出了一抹残忍的冷笑。
    “好!”他微微翘起嘴角到:“既然汉人想跟我玩儿阴谋,那本将就陪他们好好的玩玩儿!哼,正好把月匪这群讨厌的家伙也拉进来,好让本将一箭双雕,一次立下两个大大的功劳,哈哈哈,这次本将还不飞黄腾达?”
    旁边的喀宗巴听得口水直流,突然插嘴到:“贡齐多千夫长,本族长也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贡齐多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道:“讲!不要学那些汉人,磨磨唧唧的!”
    喀宗巴嘴角抽搐了两下,陪着笑说到:“这次消灭汉人和月匪,我们达斡尔部也出了不少里,还死了那么多人,你看……”
    贡齐多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是个敞亮人,当即笑到:“喀宗巴族长放心,你们达斡尔部的功劳,本将是不会忘记的!这样吧,本将会将你们这次的功勋和损失,上报给可汗,到时候可汗一定会好好赏赐你们。还有那些汉人的妇孺,若是到时候抓到,本将可以做主,直接分你们一半,另外那些金银财宝……只要是你们达斡尔部的将士抢到的,本将一律可以装作没看见!”
    吐谷浑人在战场上一直有项惯例,那就是在战争中抢到的所有财物,都归私人所有。
    这是因为吐谷浑人一向穷困,就连金帐,也无法拿出足够的钱财来发动一场战争,于是他们就只能鼓励战士自己在战场上去抢夺财物,因为只有这样,战士们才能尽心竭力的打仗,并且因为利益而紧紧的和金帐捆绑在一起。
    贡齐多的这番话,其实就是告诉了喀宗巴:你和你的士兵尽管放手去抢,抢到手的,都是你的,我只要功劳,不和你们争夺财物!
    喀宗巴最想听到的,岂不就是这句话?
    于是他也喜不自胜的拍了拍手,然后腆着脸对贡齐多恭维到:“千夫长真是高风亮节,本族长代表我们所有的达斡尔部族人,谢谢千夫长的赏赐!”
    说完他急匆匆地催动胯下的战马,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营帐,要把这个巨大的好消息告诉他手下所有的士兵。
    贡齐多看着喀宗巴屁颠屁颠往回跑的背影,眼底忍不住闪过一抹不屑。
    就这样的见钱眼开的东西,居然还妄想着跟伟大的可汗伏当,争夺草原的霸权?
    哼,只要给我三千金帐禁军,灭掉区区一个达斡尔部,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背地里腹诽了一阵喀宗巴,贡齐多一回头,竟然发现李处耘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跟喀宗巴一起离开。
    他不由好奇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跟着喀宗巴去报喜吗?”
    李处耘笑了笑,淡淡的说到:“我可没有什么喜事儿,因为接下来马上要死的那些人,都是我的同胞……”
    说到这里,他抿了抿嘴唇,突然朝贡齐多深深地鞠了一躬。
    贡齐多措手不及,连忙在马上别扭的躲闪了一下,然后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夫长阁下,本使者有两件事,想求阁下帮忙,不知道阁下可否答应?”李处耘问。
    贡齐多想了想,眼神闪烁地说到:“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
    “其实这两件事很简单,相信不会为难到千夫长阁下。”李处耘胸有成竹地说到:“第一,我想请千夫长在抓到那些周朝的老弱妇孺后,能尽量善待她们;第二,我想请千夫长在拿到周朝幼帝的人头后,将它交给在下,由在下带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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