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六十四章 壮士征战十年归(四)

    
    深夜。
    天上的星光在晦涩不明的闪动着,仿佛一只只高挂在天空的眼睛,冷漠而固执的巡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月亮被漂浮的云朵挡住了,清冷的月光无法再洒向地面,只能透过云彩厚厚的边缘,露出一丝丝毛茸茸的亮光,整个大地一片漆黑,寂静的草原,只剩下寒风在不停地吹动着,带来一阵阵犹如狼嚎般的声音,充斥着草原上每个人的耳朵。
    昏暗的大帐里,几个破旧的火盆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盆里的木柴,已经被烧成了炭黑色,但却没有得到添加,因为人们必须控制火盆的亮度,免得这 木柴燃烧时候的光,被大帐外的人发现。
    几个人影木然的呆坐在火盆旁边,凭借着火盆微弱的温度抵抗着来自大草原上的寒风,他们的耳朵高高竖起,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根本就没有在意眼前这跳跃着的火焰,而是一直在聆听着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这正是贡齐多和李处耘等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火盆中的火焰突然一阵跳动,然后慢慢有了熄灭的趋势。
    贡齐多身旁的一名亲卫赶紧抓来几根木柴,丢到火盆里面。
    “怎么还没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是达斡尔部的族长喀宗巴,他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朝着众人加急的问到:
    “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都已经等了大半夜了!”
    “着什么急?”贡齐多的目光一直定定的盯在火盆上面,似乎在看那些跳舞的火焰,但似乎又什么都没看,纯粹是在放空。
    听到喀宗巴的话,他不以为然地辩驳到:“所谓夜袭,通常是在黎明天色最暗的那段时间,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所有人都最困的时候,现在距离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还有一两个时辰,他们不会在这时候来的,喀宗巴族长要是等不及,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再来等吧。”
    “睡?这个时候我怎么睡得着?”喀宗巴不服气的嘀咕了几句:“真他奶奶的折磨人,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直接带领大军杀过去,反正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就算明刀明枪的跟他们干,也稳赢不输,何必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呢?”
    贡齐多抬了抬眼皮,不屑地盯着他说到:
    “我们想和人家明刀明枪的干,但人家却不一定也是这么想,万一那些藏在马车里的火药,要是再来一次,喀宗巴族长手下还有多少条勇士的性命,可以往里面填?”
    喀宗巴不说话了,想起白天那连环爆炸的马车,以及手下的人马血肉横飞的场面,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乖乖的回到了座位上。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大帐外的寒风一直呼呼的往里面灌,即使是点上了火盆,草原上夜间的温度也同样足以将人的手脚冻僵。
    就连李处耘都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疑惑的问到:
    “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贡齐多的亲卫看了看时间,回答他到:“寅时,马上就要到卯时了。”
    寅时就是晚上3-5点,而卯时则是5-7点。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了!
    李处耘眨了眨眼睛,侧过头去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可听来听去,仍然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声音。
    “不可能啊?”他小声的嘀咕到:“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周军和月匪还没来?”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但因为整个大帐里出奇的安静,所以其他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贡齐多终于站了起来。
    他也不像之前嘲笑喀宗巴的时候那么信心十足了,而是微蹙着眉头,眉心中有一点疑惑,还有一点阴翳。
    “来人!”他对着大帐外高喊了一声。
    一名士兵立刻从帐外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到:“统领大人,有什么事?”
    “发现周军的动静了吗?”贡齐多问。
    “没有。”那士兵摇摇头。
    “那月匪呢?”贡齐多又问。
    “也没有。”士兵继续摇头。
    贡齐多脸色阴晴不定,一双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去,派人去周军大营,打探一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终于忍不住说到。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回答到:“启禀统领大人,我们已经有斥候在周军大营外埋伏了,不过因为大人说过不许打草惊蛇,所以这些斥候并没有进入周军的大营去打探。”
    “嗯?”贡齐多突然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那名士兵问到:“已经有斥候摸过去了?我们的斥候在哪儿,距离周军大营有多远?”
    那士兵回答到:“就在周军大营不远的地方,随时可以摸进营去打探消息!”
    贡齐多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猛地冲上去抓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大声问到:“你说什么,就在周军大营的外边?他们没有遇到周军的探哨吗?”
    “没……没有。”那士兵不明白贡齐多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被一把抓住衣领,心里有点儿慌,于是说话的时候也显得结结巴巴。
    但这时候贡齐多却突然脸色大变,手一松,那士兵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上,可贡齐多却已经如同一阵旋风般从他身边冲了出去。
    “来人,备马!”众人只能听到贡齐多在大帐外呼喝的声音,纷纷面面相觑,然后一窝蜂的跟了出去。
    “千夫长阁下,您这是要去哪儿?”李处耘一开始就坐在大营的最下首,因此也是第一个跑出营帐的,刚一出来,就看到贡齐多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正准备扬鞭疾驰而去。
    贡齐多脸色不善,望着李处耘呆了一小会儿,突然恶狠狠地一夹马腹,大声回答到:“有问题,我去看看周军的大营!”
    李处耘不明他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要去查看周军的大营,难道他不怕打草惊蛇吗?
    不过这时候贡齐多已经骑着他的战马,飞快的冲出了大营,他身后跟了数十名骑士,那些全都是他的亲卫,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之辈,足以保障他的安全。
    一路急行,贡齐多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亲卫来到河边,河边有几个正在值守的士兵,看到贡齐多过来,连忙单膝跪地向他行礼。
    “我们有人已经摸过去了吗?”贡齐多抓住其中一个士兵问到。
    那士兵被他脸上惊人的煞气所震骇,连忙战战兢兢地点头道:“是,已经有两个小队摸过去了,但是因为害怕惊动周人,所以藏在草丛里面,不敢露头。”
    贡齐多咬咬牙,对他命令到:“发信号,然他们摸进周军的大营,看看周军到底在干什么!”
    “啊?”那士兵吃了一惊,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贡齐多。
    斥候打探战场情报,一般只会在敌军的边缘尽量试探,但却绝不会进入敌军的阵营,因为一来根本进不去,二来对方也有斥候,如果被捉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现在贡齐多却下达命令,让那些过河的斥候直接摸进周军的大营……
    这,这是要让兄弟们去送命啊!
    那士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时间难以作出反应,可是贡齐多却根本没心情跟他废话,直接一个大耳刮子煽在他脸上,把他煽醒,然后凶巴巴地怒吼到:“快去,还在这儿发什么呆?”
    那士兵赶紧领命,挣脱了他的大手,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同伴。
    片刻之后,几声水鸟的叫声在吐谷浑这边的岸上响起,那声音惟妙惟肖,断断续续,如果不是老猎人,根本就听不出来和真正的水鸟叫声有什么区别。
    而很快,对岸的草丛中也传来了几声同样的鸟叫,这些鸟叫声略显急促,显然学鸟叫的人心里很震惊。
    可是这边的鸟叫声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坚决,仿佛在催促着那边的“水鸟”赶快行动。
    没过多久,对岸的鸟叫声沉寂下来,半天都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
    贡齐多焦急不安地在河岸上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看对面一片漆黑的周军大营,他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觉得周军好像有什么阴谋,可一时之间又猜不透周军到底想干什么,这让他感到异常烦躁。
    然而他并没有等太久,就在对岸的鸟叫声沉寂了大概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突然,从对岸河边上飞快地冲出来一个人影。
    “别动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还没等吐谷浑这边的守夜战士做出反应,那人影已经用一口标准的吐谷浑语言大声喊到,然后他冲到河边,毫不犹豫的噗通一声跳下水,飞快地游了过来。
    等到那人影上岸,这边的贡齐多亲卫立刻一哄而上,把他抓住,然后送到了贡齐多面前。
    看到那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熟悉的脸,贡齐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即赶紧问到:“怎么回事,周军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
    “跑了,全都跑了!”
    那斥候突然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对贡齐多说到:“周军的大营已经没人了,里面只剩一个空壳!”
    “什么?”贡齐多目瞪口呆,如遭雷亟,整个人都一下呆在了原地!
    又……上当了?
    就在他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那个斥候准备问个清楚的时候,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然后就看到喀宗巴、李处耘等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隔着老远就问到:“贡齐多千夫长,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军跑了?”
    “哼!”贡齐多恶狠狠地扔下手中那个面色煞白的斥候,直接转身对上了喀宗巴等人。
    “宋使,你有什么需要向我交代的吗?”他目光冰冷的盯着正急匆匆走过来的李处耘,面色阴冷的说到:“是你告诉我,周军已经和月匪勾结,准备半夜前来袭营,我这才暂且收兵,给了周人一个喘息的机会,可现在倒好……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处耘的脸上也有些震惊,因为他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翟守珣留给他的竟然是一个假消息!
    这不可能啊?
    翟守珣可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人当年既是同乡,又是同窗,感情甚笃,虽然从仕之后境遇各有不同,但这些年来,两人常有书信来往,再加上这次到柴宗训收低下去做卧底,又是翟守珣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他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啊?
    难道是翟守珣暴露了?
    李处耘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那封密信,很可能并不是翟守珣主动留下的,而是他在别人的胁迫之下被迫写出来的。
    李处耘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既然知道自己上了当,立马就老老实实地向贡齐多致歉到:“实在对不住,千夫长阁下,我想我们的细作可能已经暴露了,周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给了我们一个假的情报,让我们上当受骗,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向诸位表达一万分的歉意!”
    “哼,道歉有个屁用!”
    贡齐多虽然心里不爽,可毕竟李处耘已经老老实实的认错了,而且人家的态度还这么诚恳,让人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他也没其他办法,只好恨恨地骂了他两句,然后朝其他人问到:“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追上去!”脸色同样不爽的喀宗巴毫不犹豫的说到:“周人的队伍中有不少老弱妇孺,他们肯定走不远,我们丢下辎重,一人双骑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一定还能堵住他们!”
    “是啊。”一个亲卫也对贡齐多说到:“周人马力不如我们,又带了那么多辎重和累赘,我们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追到他们!”
    贡齐多咬住嘴唇想了想,猛地一挥手到:“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来人,马上传令让所有人丢下辎重,一人双马给我过河!追上周人,我要把他们杀个精光,敢骗我贡齐多,哼,我一定要让所有的周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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