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为欢几何

闲情记 第八十八章、宴东园(四)

    
    林大嫂势利眼往屋里一扫,只见座上全是女眷,不由心下稍安,就悠悠笑着上前请安,道:“村妇无知少礼,请各位太太的安!”
    林姨娘才春风得意了几个月,哪成想穷娘家就有人寻上门来,不禁憎恶地扫了林大嫂一眼,然后开门见山道:“咱们姑嫂总有好几年不来往了,今儿又是刮了哪股风,将嫂子给刮了来!”
    林大嫂瞟了左右一眼,心想:“富贵逼人来!你若还是从前那个无权无势的小姨娘,我才不会巴巴讨上门来承你脸色!谁让你走了时运,摊上了个坏事做尽的主母,捡了漏呢?”
    心中默想一番,林大嫂满脸堆笑道:“哎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说这话,可是外道了!我们这几年不同妹妹来往,并非不愿意来探望妹妹,实在是家里嚼裹大,走不动这趟远亲!”
    “从前走不动亲戚,而今又走得动了?”林姨娘冷嗤,“莫非嫂子发了一笔横财?”
    林大嫂面上一讪,假模假样道:“妹妹这般冷言冷语,可知是心里怪罪我和你哥哥了!也罢,原是我们眼皮子浅,这几年同妹妹疏阔了,如今妹妹不待见我们,也是情有可原!”
    说罢,林大嫂见林姨娘漠然处之,心知不费点周折不成了,于是两眼一眨,作势要往地上跪。
    众人见状,骇然大惊,唯有林姨娘见惯了她耍把戏,只冷眼望着林大嫂作妖作怪。
    熟料,林大嫂早改了习惯,而今也学会了假戏真做,真的就跪到了地上,作揖道歉。
    “原是我眼皮子浅,看不出妹妹的大造化,如今妹妹出头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给妹妹作揖赔礼!”
    吴夫人见林大嫂低头如捣蒜,忍俊不禁道:“从来只见妹子向嫂子低头,如今反过来了,倒真是新鲜啊!”
    陈氏心善,从旁劝道:“俗话说,皇帝也有草鞋亲,更何况她好歹是你娘家嫂子,你这冷言冷语的不待见人,万一将来传了出去,人家总是说你薄情寡义,还是细思量吧!”
    林姨娘早气得直眉竖眼,对陈氏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露出一星星眼白,厌恶地瞅了林大嫂一眼,道:“行了,我还没嫁过来做妾时,你已经入了我们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见识过了,如今却也没必要假惺惺作态作势,只消说明你的来意就是!”
    林大嫂见她要面子,立即变了脸色,装出一副饱受生活磨难的模样,哭道:“妹妹啊,眼见你这越活越高,我和你哥哥真心为你高兴,可高兴之余,也盼着你能多拉扯我们一把!妹妹怕不知道,如今我和你哥哥过得猪狗不如,他年岁又大了,想找条出路养家糊口,却处处碰钉子!”
    “哥哥不是一直在贩卖药材吗?”林姨娘满脸疑惑,“怎么如今另
    谋生路去了?”
    林大嫂听她如此问,赶忙道:“你还不知道你哥是什么人吗?本事不大,心眼却活,成天这山望着那山高,又瞧邻居发了横财,眼馋得紧,他也跟人家屁股后面去瞎鼓捣,可他哪有那本事啊,颠来倒去地折腾了大半年,银子没鼓捣出来就算了,反倒赔进去了不少,如今又欠下一屁股债,三天两头有债主持刀带棒地敲门讨债,我和你几个侄儿整日担惊受怕,简直快过不下去了!”
    林姨娘厌倦地白了一眼,道:“得了,回回来,回回哭穷,我倒不信邪了,你们就真揭不开锅了!”
    林大嫂见她不信,连忙凑近两步,道:“妹妹若是不信,大可以跟我回去,看看这家里是什么景况?”
    林姨娘无话可说。
    吴夫人从旁道:“你和他们到底是一家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你死了爹娘的面子上,该接济还要接济一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哥你嫂你侄儿全流落街头,那不是成心让外人看笑话吗?”
    “人在人情在,人死一笔勾!想当初我老子娘相继去世,我那时才十一二岁,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他们夫妻俩就变着法地排挤我,尤其是她,动辄打骂,可怜我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真是一点盼头也没有!”林姨娘哽咽着说,“如今倒要我可怜他们了,怎么不问问他们当初如何对我的?”
    吴夫人见她铁了心了,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朝地下望了林大嫂一眼,表示爱莫能助。
    林大嫂见势不好,忙假惺惺道:“那都是年轻时犯的浑了,不想妹妹还记在心上呢,我可真羞得没地方躲了!”说着,往上瞄了林姨娘一眼,“不过,妹妹也得体谅我和你哥哥的难处,那时才发送了公婆的灵柩,家里一穷二白的,整日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将妹妹送送到沈府当了妾室。也是妹妹福大命大,盼来了这苦尽甘来的一日!”
    沈雪晴听她话里有话,不禁心中厌烦,背地啐了一口。
    陈芸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只是想着闹处不出头,冷地着眼看,全当做视而不见。
    林姨娘沉默了半晌,含怒瞟了林大嫂一眼,道:“这天底下可没有后悔药可买,嫂嫂还是不要在这里装可怜了!”
    林大嫂听了,心下咒骂,可面上装得懊悔,道:“我也晓得,狗串门子挨棒槌,人串门子惹是非,今个冒昧前来,确实给姨太太丢人现眼了。得了,我也算明白了,这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田螺无路,原地打转。如今,我和你哥不过是穷了些,便是外头冒着些银子,左不过是砸锅卖铁,实在还不上了,还能卖儿卖女,要是还换不上,左右不
    过是一死!”
    林大嫂说着,举起袖子,嘤嘤哭泣。
    林姨娘见她装腔作势,不由心下厌烦。
    沈雪沅最是柔善,又听出堂下是自己的舅妈,不由心下动容,就慢慢凑到林姨娘身边,轻声劝:“这么多人全坐在旁边看着呢,娘好歹给舅妈些脸面,也是给了自己脸面!”
    林姨娘叹了口气,冷冷朝林大嫂望了一眼,道:“行了,今个是你外甥女纳彩的好日子,没得哭哭啼啼,哭没了她的福分。我这里也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你来,无非是为了求我给你们填窟窿。我倒不是不想帮你们,只是人微言轻,手里又短,说不得量力而行了!”
    林大嫂一听有转机,连忙不哭了,站定看向林姨娘。
    林姨娘瞟了她一眼,继续道:“论理,我和我哥血浓于水,怎么着也该提携他一把,可他当初在家里如何对我,他心里清楚,你心里更清楚,咱们就没必要回头翻老皇历了。你这回来,明摆着是要打秋风,都是心照不宣,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我这里呢,也有我的难处,不求嫂子谅解,只是说给嫂嫂听听,也好让嫂子知道我手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全是素日一点一滴攒下来的!”林姨娘慢慢地说,“嫂子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妾不如妻的道理,虽然我在这府里看着顺风顺水,实则也步步艰难,如今好不容易熬到雪沅出嫁,对方又是那般人家,免不得多多添置嫁妆,不让人看轻了去。”
    林大嫂等着拿钱,端得小心翼翼。
    “所以啊,嫂子也体谅我些!”林姨娘面色平静,看不出心底的波澜,“给得少了,嫂子未免说我小气;给得多了,我也实在拿不出来!既然如此,那便折中,今日舍给嫂子二十两银吧!”
    “二十两?”林大嫂满脸诧异,诧异过后,又慌忙收敛了神色,慢慢走上前来,道:“咱们是一家子,又不比葭莩之亲,妹妹可是与我开玩笑?再说了,你们沈府家大业大,妹妹又管着家,你便是拔根汗毛,都比我的腰还壮,何苦就舍这丁点子钱?”
    “嫂子若是嫌少,大可以不收下!”林姨娘冷声冷气,“反正过了这个村,也没这个店了!”
    林大嫂撅了噘嘴,很是不大乐意。
    林姨娘才不理她,只吩咐李妈妈领她出去领钱。
    林大嫂扁了扁嘴,虽然心里不大情愿,可有生于无,好歹是二十两雪花银,怎么说也够自己男人赚半年了。
    林姨娘望着林大嫂渐渐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啐道:“什么人呢?口口声声说是一家子,可当初我不如意的时候,他们又怎样对我?恨不能离我八丈子远!如今见我得势了,又哈巴狗似地找上门来,真是不嫌丢人!”
    “这俗话说,‘朝
    廷还有三门子远亲’!妹妹何必与她一般计较?”陈氏温声细语地劝着,“左右给点钱打发了便是,谁也说不了妹妹的不是,妹妹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哪里是舍不得那些钱?”林姨娘情急失智,几乎要哭出来了,“只恨他们无脸无皮,欲壑难填,我又倒了八辈子血霉,欠了他们一身阎王债,任凭怎么甩,也甩不开他们!”
    陈氏和吴夫人互视一眼,暗暗叹气。
    潘翠莲、安绮春、陈芸无计可施,只得保持沉默,沈雪沅倒是一肚子话想说,可碍着一屋子人,终究是忍了下来,独有沈雪晴躲在暗处看热闹,真是巴不得林家闹得再难堪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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