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就是腊月了,他跟着老爹去串了几家的门。
第一家是别人来请的,吃了一顿大酒;
第二家是他们去,却拜而不见,留下礼物,灰溜溜的走人;
第三家是他们拜见,送礼完毕,回家养神,吃自己。
先说说这第一家。第一家是城里‘上清宫’请他们去观礼。宫里的监院李真人,早早的让人送了帖子来,说腊月初一观里有道场,请他们去观礼。
他心说:自己家又和道士没什么来往,怎么会邀请自己老爹去看什么道场法会?结果听过老太婆的介绍,才知道,这上清宫和自己家的棺材铺,还真有业务往来。
原来啊,在三年前,上清宫的监院李真人,就和自己的老爹达成了共识:他们上清宫负责介绍客人,自己家棺材铺负责实施,双方共同开发丧葬业务。每做成一笔业务,事后给道观抽成,一般是37开,宫里3,他们家7。据说业务还挺好的,这三年来双方都很满意。怪不得才会来请他老爹去看道场法会。
他老爹就带上了他一道去,还说李真人在他小的时候曾见过他,此次前去,一定要好好的谢过他。
也不知道他嘴里的小时候,是什么时候?自己现在才多大点,就说小时候了?难道是上一世吗?切!封建迷信。
上清宫的道场庄严而肃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处挂满了符纸,红灯笼,燃了很多的香,点了很多的蜡,烟雾缭绕,直冲云天。
所有的道士都穿着崭新的道袍,崭新的道靴,新道冠,富丽堂皇,光彩照人。他们手里捏着流珠,嘴里诵着经文,鼓乐齐鸣,像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开幕式。
由于临近年关,观礼的人很多。城里的人,很多都是全家出动,拖儿携女的,吵吵嚷嚷,纷繁嘈杂。还有很多从城外赶来的乡人,也是神情虔诚,喜气洋洋,在这寒冬里,好些人都大汗淋漓,热气蒸腾。想是起早赶过来的。
人们手里全都拿着香,举着蜡,希望在老君座前烧一柱高香,以祈求来年好运。毕竟普通百姓,只图一个温饱,其它的事也不敢奢求的。
呼朋唤友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比之市集也不惶多让。人头攒动中,摩肩接踵,把个道宫挤得个水泄不通。
王祁和老爹随着人流,刚到观门前,就被小道童迎接住,被引领着来到了三清殿前的广场处入座。
这广场四周用布幔围住,半人来高,以隔绝普通人和贵宾接触,以免哪个不开眼的冲撞了贵客,那就大煞风景了。
看起来这观里的道士倒是考虑得周详,对此早有预判,足可以看得出来,对这种法会,恐怕已经举行了不是一次二次的,早就有了经验,对各种事物也早已熟练。
广场中置放了横竖九排,九九八十一只硬木椅子,全是油光铮亮,高靠背的红木椅子,看着就气派非凡。他在心里恍然记起,自己前世曾见过的,那些房地产公司开业庆典时的景象来,也是如今日这般气派豪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只是自己当时是万万没有资格坐这‘贵宾席’的了,只能站在人圈外,混在人堆里,伸头惦脚的冲里面张望,那可不是像今日这般神清气爽的,可以坐着观礼。
只是他和他爹坐在后排,估计是身份地位还不够吧,否则怎会如此靠后呢?不过,这也不错了,起码,还有一张椅子可以坐着。没看见,还有那么多的人,全站在那里羡慕的看着他们呢?
上清宫的名气够大,观里的真人也很有面子。请来了很多观礼的嘉宾,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王祁看见前面几排有书生,官吏打扮的人,前面正中央的,还有四位身穿红色袍子的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他本想再瞧瞧看,他爹却领着他向身旁的熟人问安,介绍,好不烦噪。于是只得耐着性子,一一见礼。坐在这里的基本上全是做买卖的,彼此间少不了有交道来往,全都认识,。
一一介绍:米铺的张掌柜,酱铺的余老板,布庄的刘员外····,全是这城里做买卖的。一阵寒喧,作揖打恭,晕头脑涨的。
然后坐下来听方丈讲法。
道场是从辰时开始的。虽说是辰时,可天还雾蒙蒙的,这是冬天洛水城的常态,总是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不见青天。
在各种鼓乐响器的奏鸣中,法会到午时才结束。然后大家被观里的道士迎进后院去用饭。
王祁在法会中途几次想溜。想去观里其它地方看看,但又不敢,人太多,怕不安全,而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爹领着去,他这会儿正听方丈讲经,全神贯注的,根本不管他。
于是只好耐着性子,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听那台上的老道滔滔不绝的讲经说法。他身旁的老爹则是嘴里念念有词,随着施法的方丈真人一道,一遍遍高诵《道德经》。把他看得很是无语。
后来他才知道,前面中间那一位身穿红色袍子的高大身影,是本县的县太老爷,刘柏锦,刘老爷。他身上的红色袍子是现在的官服,王祁之前一直不曾见过的。刘老爷身旁的那一位是洛水邻县---蔚县的县丞汪大年老爷。
同他们两位一道的,还有蔚县县尉黄炳晨和洛水城分管户政的叶青,叶大人。
这刘柏锦刘县尊,虽然坐在那里面目和善,笑咪咪的,满脸的笑容,其实心里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情压着的。
他想遍办法,都解不了这桩心事,近几天是愁得难受。正巧遇上从京都回蔚县的同窗好友汪大年过境。于是就截留下来盘桓几日,以尽地主之谊。
正巧“上清宫”道场法会送来了帖子,邀请他去观礼,于是他就将烦心事丢在一旁,陪同好友到这观中来观礼,一并散散心。
说起来,这烦心事,是他近期遇上了一桩古怪的失窃案子。案发已有三天了,可衙门里却束手无策,毫无头绪。虽然他已当堂责令衙门里的捕快限期破案,否则重重责罚。无奈班头老张却说此案他无法破获,宁愿领罚。当时他就急了,当着失窃苦主的面重重斥责了老张,责令他限期破案。老张最后虽然口里答应了,但是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那是在“敷衍”。可是他也拿他没有办法。
如若是平常人家失窃,他也不愿如此对待班头老张,大概也会让此事不了了之。毕竟衙门里的皂隶差役平日还得用的,何况老张平日里还算听话。
本来只有二十四人的捕快队伍,他向朝廷上报了四十五人,老张也没声张过。虽然是自己私下让刘寻向其叮嘱过,他倒也算知情识趣,把嘴闭得严严的。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啊···哎,怎么偏偏是杨尚书的府里被盗了呢?
杨尚书虽说是前皇朝廷的重臣,几年前就已经亡故。按理说,他本可以象征性稽查一下,蒙混过去。大不了就说是“江洋大盗”过境,犯案后已远遁它乡。本县无力抓捕···。
胡乱找一个借口,向刑部通禀一下,再向杨府知会一声即可。可是现在新皇下面几个肱股重臣全是老尚书的门下弟子。谁不知他家树大根深,门生弟子遍及天下,底蕴深厚啊。万一这一次能破了他家的失窃案,说不定就和杨家搭上了关系。到时让杨公子向京里的大人递递话,也许自己还能更进一步也说不准。
洛水城他已呆了六年了。实是厌烦了这城里的百姓,又穷又脏,早就想到其它地方去履新了。加之现在新皇登极,据说可能要整顿吏治。这大大小小的人物,谁不是人心惶惶的?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有门道的谁不向上钻营,希望站一个好位置?自己跟脚浅,上面没什么得力臂助。这次如能办好此事,不正好可以攀上杨家的大腿吗。
这盗贼也是可恶。谁家你不去偷,偏偏去偷杨家。你偷就偷吧,还偏偏偷了先皇赐给老尚书的三件珍宝:“松蝉玉佩”“寒竹图”“金错银腊梅杯”。这些可都是御赐的啊。特别是那“松蝉玉佩”。可是先皇表扬老尚书敢于“范颜直谏”而特意赐下的,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啊?这可是上过“史书”记载的东西啊。那“寒竹图”也来头极大。说是宫里旧藏,是著名画家吴道子的手笔。而“金错银腊梅杯”可是由‘御珍坊’制作的东西啊。自己当时听得杨府管事说是这三样东西失窃,吓得身子都软了。
你个小贼,好死不死的,这也能偷?这是会被杀头的重罪啊。更可气的是,你偷了东西,连点痕迹都不留下。这让捕快怎么破案?怎么破?哎····。
我怎么就这样命苦啊?苦读经书十几年,家里为了自己能考上功名,老父、老母顿顿稀粥,酱菜。就连当年娶新妇,都是向学署借来的五两银子,才能把妻子娘家人打发了。
记得那一年寒冬腊月,家里买不起炭。是老父亲顶风冒雪,上山砍回来一担柴。才让全家过了一个暖和年。可就是因为这事,老父亲却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一遇风寒就喊痛。还全亏得现在有丫环、婆子伺候着,才好过一些,不再那么难过了。
老母亲也是日日帮人家浆洗衣物,年纪轻轻就双手如柴,白发满头。早早的就已亡故,没享到自己的什么福啊。有愧啊,有愧··。
还有家里的妇人。十七岁进门,身子倒是强壮。可是为了自己能够赴京赶考,日日以麸皮,野菜为食。还每日纺纱织布,夜以继日。才勉强凑够自己赴京赶考的盘缠。最后她自己竟然骨瘦如柴,体重不足百斤,自己看着就心疼。
赶考临走时,还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说,如果这一次考不上,让自己早点回家。她再多干点活,下一次再送自己来····。有时自己想到当初的情形,眼泪还会下来,常常感到对不起她。
天幸自己倒还争气,京试考上了进士。后来也全靠了座师抬爱,自己才放了这洛水城的县令。这几年自己更是殚精歇虑,战战兢兢,曲意交结,百般奉承,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才有了自己家里的高门大户,奴仆成群。连带着也抬进门几房小妾,着实让自己“乐呵”了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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