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中的天色要比外面暗得早一些,太阳逐渐西下之后,这里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直到这时,迦里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流光人是发光的,连光藤花和卵果也不例外。
那些柔和的光晕一点也不刺眼,白日里几乎看不出来,但夜幕降临之后就越来越明显了。
在谷里就地拾了些枯枝落叶,两人坐在一起煮了点吃的东西,迦里望着不远处的流光人,悄悄地问愒缇斯:“你说他们身上会不会很热?”愒缇斯摇摇头:“不会,是温暖的,和我们的体温差不多。我听瓦德瑞恩人说过,在他们的故土,所有的东西都是发光的。不像我们这里,昼夜有一个太阳和两个月亮可以照明。听说他们的故土本身就是一个太阳,只不过那个太阳不像我们的太阳这般炽热难耐。”
“住在太阳上?那是什么感觉啊……”迦里根本无法想象。
“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流光人的故土是没有战争的。”愒缇斯羡慕地说道。
“没有战争?听起来似乎很好……但传说他们是为了夺取土地才来到这里的,曾经为东大陆带来过许多灾难。你说,那是不是真的呢?”迦里困惑重重。
“我也听过那样的传闻,但……并不认为那是真的。你看,他们的孩子根本无法在这里出世,甚至连能吃的东西都找不到,夺取这样一个对他们来说几乎毫无益处的世界做什么呢?”愒缇斯疑惑道。
此时的愒缇斯还不知道,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流光族孩子在这里出世,但他们在莱佩濂世界繁衍后代确实非常困难,能够出世的孩子屈指可数。
千年以来,也只有西尔文人和瑞瑟西人才勉强获得几个孩子,而其他形态群体则几乎无法在莱佩濂世界繁衍后代,尤其是卵生形态。
因为,脱离母体之后,卵果中的孩子还必须要经过生命之树的呵护,从中吸收足够的养分,才能正常发育并获得力量破卵而出。
要知道,卵果的外壳是十分坚固的,任何金属利器都无法在它表面留下丝毫痕迹。
但是,如果曾经放在生命之树上的卵果,由于某种意外而离开了生命之树,导致里面的孩子无法顺利发育的话,那破卵而出的时间就无法预测了。
尤其是离开生命之树后,又不幸跌落到异世界的卵果,其破卵而出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瑞瑟西人赤陌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事实上,赤陌的卵果曾经得到生命之树呵护过一段时间,但还未等他成长到拥有足够的力量破卵而出,流光之星就突然消失了,他的卵果因而落到了莱佩濂世界。
因此,在真正出世之前,赤陌其实已经在卵果中待了一千多年。然而,苛迷莲祭司手中的这颗卵果却不同。
它是刚好在流光之星消失后,随流光人一起跌落到莱佩濂世界之时,才脱离母体的。
因此,这个孩子还不曾有机会从生命之树上获得养分和力量,以至一千多年都无法破卵而出。
“既然这里不适于他们生存,那他们为何还要来呢?”迦里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现在,他仍然有种身在梦境中的错觉,因为那些发光的流光人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真实。
“这个……我也不知道。”愒缇斯埋头胡乱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他确实不曾听瓦德瑞恩人提过离开故土的原因,但一想到那个只能待在卵果中的孩子,他便食不知味。
两人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苛迷莲人就聚在不远处,或站或坐,低声地交谈,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愒缇斯和迦里也算不清这里究竟有多少个苛迷莲人,有时看似很多,但有时又好像少了一些。
他们似乎随时都能将自己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仿佛变透明了似的,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苛迷莲人虽然不会主动跟莱佩濂人攀谈,但并不排斥他们,两个种族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分享着山谷中的宁静。
饱餐过后,愒缇斯和迦里就直接躺在草地上休息,各怀心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朦朦胧胧间,一阵悦耳的低吟伴着花草的芬芳,随夜风缓缓飘来,煞是沁人心脾。
迦里忍不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伸手推了推侧卧在旁的愒缇斯,小声道:“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唱歌。为何在半夜对着一颗蛋唱歌呢?即便里面有个孩子,但那孩子根本无法长大,也不能出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虽然白天被啵噜兽追得疲惫不堪,又因为苛迷莲人的意外出现而受到了惊吓,但愒缇斯同样睡不着,干脆也坐了起来。
入耳的曲调很熟悉,他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那正是曾经引导他走出噩梦深渊的曲调。
尽管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那歌谣仿佛能够穿越所有的黑暗,带来了光明和温暖。
于是,他对迦里说道:“我觉得,他们大概是想让里面的孩子知道,他并不是孤独地待在那个封闭的卵果中,让他别害怕,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被遗弃,他们会一直陪伴着他,陪他度过数不尽的黑暗,直至光明的到来……”否则,流光人缘何会在这样的黑夜里吟唱呢?
思及此处,愒缇斯突然又提醒道:“那是卵果,不是蛋,它们是不一样的。”
“呃,”迦里不禁笑道,
“是卵果,我知道了,只是旧习难改,下次会注意的。”随即,见愒缇斯突然站了起来,迦里赶紧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睡不着,想过去看看。”说着,愒缇斯便迈步朝前方那片柔和的光芒走去。
“这样好吗?等、等等……”迦里对流光人还不甚了解,心中仍有许多疑虑,本想尽量保持距离的,但又有点担心愒缇斯,于是便赶紧爬起来跟了过去。
大概是曾经和瓦德瑞恩人相处过一段日子的缘故,温良的愒缇斯对流光人并没有任何排斥感,自然而然地走到他们当中,也在那颗卵果旁边坐了下来,不过迦里却显得有些拘谨。
这时,光藤花已经盘成了鸟巢的模样,愒缇斯望着其间的卵果,向坐在对面的苛迷莲祭司问道:“里面的孩子能听得见歌声吗?”苛迷莲人的眼眸在夜间比白天还要更加绚烂,犹如多彩的幻境。
祭司的声音温暖而柔和,含着淡淡的笑意:“是的,他不仅能听见,还会跟着唱。”
“咦,真的吗?!”愒缇斯不由得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了卵果。
“这样是听不到的。”苛迷莲祭司说道,
“有些声音,你用耳朵是听不见的。”
“耳朵听不见的声音?”愒缇斯疑惑道。
“嗯,”苛迷莲祭司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解释道,
“宇宙间所有最深远而真切、最神奇而美妙的声音,都需要你用灵魂去感受。那些你睁眼也看不见的东西,亦是如此。”
“用灵魂去感受……”愒缇斯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啊,我明白了!”虽然旁边的迦里仍旧一脸困惑,但愒缇斯确实是明白的,因为他曾经真切地体验过那种终身难忘的奇迹。
在那个噩梦的深渊里、在黑暗中挣扎的愒缇斯,曾经听过也见过那曲歌谣。
那歌谣像是一道有生命的流光,从黑暗的深渊中穿游而过,引导他走出噩梦,迈向光明……于是,愒缇斯慢慢地闭上双眼,就像在梦里一样,彻底忘记这副沉重的躯体,让灵魂脱离束缚,轻盈地飞了起来。
在苛迷莲祭司的引导下,灵魂中潜在的力量被释放了出来,愒缇斯豁然开朗,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限制他的自由了,可以飞到任何他所向往的地方——那些即使他徒步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神秘之域。
愒缇斯以为过了很久,然而,在迦里看来却只是瞬间而已,愒缇斯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愒缇斯的神情中流露出了自由、喜悦、祥和……他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
迦里羡慕不已,尽管他不明白愒缇斯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无法否认,愒缇斯定然触及了某些他可能永远也难以企及的东西。
否则,愒缇斯脸上怎会展露出那么美好的神情呢?
“我听见了他的歌声、我看见了他,他有一对洁白的羽翼,把自己裹得圆圆的,真是太可爱了……”愒缇斯抬头望向苛迷莲祭司,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是的,他是个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苛迷莲祭司笑道。
“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难道瑞瑟西人的形态不是固定的吗?”愒缇斯不由得疑惑道。
“嗯,流光族中只有瑞瑟西人的形态不是固定的。”苛迷莲祭司简单地解释道。
迦里无法体会愒缇斯所经历的一切,对苛迷莲祭司所说的话也很难理解。
但他发现,无论愒缇斯提出什么问题,苛迷莲人都会耐心解答,没有含糊或回避。
他们显然很友善,似乎并不忌讳莱佩濂人了解有关他们的一切。但迦里心中仍是疑惑重重,不明白这些苛迷莲人为何愿意耗费一千多年的时间,日以继夜地守护着一个明知无法长大,也无法出世的孩子,并为他唱歌?
他们可能已经这样唱了一千多年——那曲据说是来自流光人的故土的歌谣。
“我们愿意像这样珍爱别人的孩子、为别人的孩子唱歌吗?大概不会吧……因为那种珍贵的爱,我们终身也未曾体验过一次,又如何懂得呢?原来,传说中的异族人一点也不可怕,他们并不吃人。而真正吃人的,却是我们这些莱佩濂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迦里不禁扪心自问。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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