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

    
    直到下午，努兰德的使者们才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消息，那位首领同意他们进入森林了。
    来为他们引路的是一个叫做堤沃德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见到诺罗时，似乎愣了一下，但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他有一对单纯而坚毅的眼眸，从外貌上看来，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岁，却比瞭望台上那位年纪稍长的值守人显得沉稳一些，态度不卑不亢，仿佛对这种跟贵族打交道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最令诺罗、穆奇、凯拉斯和罗德都好奇的，却并不是这个年轻人本身，而是他手中的一柄长刀。刀身不是很宽，外形也不算很奇特，只是一种在东大陆较为常见的刀型。然而，那由兽皮包裹的刀鞘上所压印的纹样却一点也不普通，但凡是有点历史常识的贵族，都能立即辨认出来，那些纹样正是已灭亡了三十几年的雾鸣国旗上的火焰图。
    “你手中的刀，能让我看一看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堤沃德顿住了脚步，本能地回过身去，但见那位金发贵族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周身散发着一股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高贵的气势。那惊人的美貌和高傲的神态，都跟堤沃德以前在阿斯玛拉接触过的贵族不同，令人难以抗拒。他无声地点了一下头，将手中的随身兵器递了出去。
    虽说获得这柄武器仅有一年左右，但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伙伴。于堤沃德而言，它是有生命有情感的，因为他的灵魂被它深深地吸引着。当初在地宫的兵器库里见到它时，堤沃德就立刻与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它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叫做“守护者”。这个名字与堤沃德当时的心境恰好吻合，于是他决定用它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诺罗握住刀柄，小心地把刀从鞘内抽出，古朴而动人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仿佛承载着锤炼者所浇灌的热情，从刀柄至刀锋，无一处不彰显着锤炼者一丝不苟的专注。它在无声地告诉人们，它不仅仅是一柄兵器，还是一位能够并肩战斗的可信赖的战友。
    “这刀，一点也不普通呐！”穆奇不禁赞叹道。
    “这是雾鸣人的遗物吧？”凯拉斯肯定地问道。其实不止凯拉斯，其他几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堤沃德身上。
    堤沃德不曾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关注这柄长刀，但这是从地宫武器库里带出来的，那个地宫至今仍是佳宁城绝对不能向外宣扬的秘密。当初纳博兰德人屠城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必将为这个新兴国度招来灾难。况且，努兰德使者突然来访的真实目的还没弄清楚，所以他更不能轻易泄露任何消息了。然而，刀鞘和刀柄上那些显而易见的雾鸣风格纹样，已让这几位贵族使者有所察觉，令堤沃德无法否认。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为难地怔了怔。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继续为我们带路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我保证。”穆奇嘻嘻哈哈地揽住堤沃德的肩膀，又安慰般地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胸口，轻松地化解了他尴尬的沉默。
    堤沃德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这几个人若是动怒，他可没有自信能够完好无损地逃回佳宁城。不过，这个身躯高大健壮、总是一脸笑嘻嘻的家伙真是贵族么？堤沃德从未见过哪个贵族像他这般随性，竟肆无忌惮地与平民勾肩搭背，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诺罗也没再追问，淡然地将刀插回鞘中，直接递还给了堤沃德。
    接下来，大家仿佛都忘了这段小插曲似的，继续往森林深处进发。
    “如此浓雾，若是没有人带路，我们多半会在森林中迷失方向。”罗德感慨道，接着又问堤沃德，“佳宁城内也是同样的情况么？若是这样生活岂不是很不便？”
    “不，城里没有雾。”堤沃德答道。
    “城中没雾？”努兰德使者们皆是满脸意外。
    曾有史料记载，在过去的几百年间，这片地区常常伴有多雾天气。那个曾经因为拥有高超的锻造技艺而享誉东大陆的小国——雾鸣，也正是据此而定名的。不过，并没有史料证明雾鸣终年浓雾缭绕，几乎都是这样描述的：雾鸣境内，尤其是都城佳宁，一年之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起雾，雾气通常会在午后慢慢散去……但奇怪的是，自雾鸣灭亡、魔鬼森林相继出现后，这里的天气就变得有些反常了，和史料上的记载出现了明显的偏差。如今，这里的浓雾终年不散，被包围在森林深处的佳宁城本应雾气更重才对，但这个年轻人却说城中没雾，怎会不令人感到惊讶呢？
    “嗯，据说三十几年前的佳宁城常常有雾。不过，自我们到此定居之后，还未见过城中起雾。”堤沃德答道。
    “才短短几十年时间，气候缘何会产生如此不合常理的差异呢？”罗德诧异道。
    “这……”堤沃德心知可能和异族人有关，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好回答，遂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越靠近城区，雾气便越淡，等我们走到森林内围时就不会有雾了。”
    “也就是说，雾气几乎都集中在森林外围么？”这让罗德想起了多罗多边境的死亡森林，那里刚好相反，越往深处雾越浓，而且都是有毒的瘴雾。
    “是的。”堤沃德点头道。
    “自然的智慧果然深不可测，别处怕是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天然防御屏障了。”罗德叹道。
    正如堤沃德所言，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之后，雾气就开始渐渐变淡了，这说明他们离城区已经不远了。
    森林内围的野兽数量明显比外围多得多，它们毫不怕生地从这群陌生人脚边蹿来蹿去，一点危机感也没有。迦里轻易地逮住了一只跳到他脚边的食草小兽，抱在手里看了看，笑道：“这里的野兽好像一点也不怕人，可农南部山林中的野兽少得可怜，有时一整天也见不到一只，在你们这里打猎太容易了。”
    堤沃德伸手摸了摸迦里手中那只毛茸茸的小兽，说道：“我们这里通常是不允许猎捕野生飞禽走兽的。”
    “不允许打猎？”迦里惊讶道。闻言，其他几人也不禁好奇地望向了堤沃德。
    “嗯，”堤沃德解释道，“因为各类野生动物的存在，能使森林变得更健康，更有益于林木的生长，也间接保护了水土。况且，这片森林还是守护家园的屏障，我们自然是不能破坏它的。”
    事实上，在这个森林之国建设初期，许多逃亡至此的难民，都曾因为饥饿难忍而在森林中大肆捕猎。不过，待城中居民的温饱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人们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大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逐渐学会了遵守这里的生活秩序，不再去做一些违规的事情了。正是如此，森林中的飞禽走兽才再次开始了与佳宁人比邻而居的生活，而不是全都躲在东部的禁区里了。
    “但全面禁止捕猎的话，你们如何解决那么多人的生存问题呢？森林内毕竟不像外面那样，有充足的耕地可利用。”凯拉斯向来不会浪费任何收集资料的机会。
    “我们有自己的牧场，食物现在已经不是大问题了。”堤沃德答道，“这里虽然没有宽阔的耕地，但只要能够有效地利用好所有的土地，粮食还是能够满足城中居民的生存需求的。关于这个问题，待会入城之后，你们便能一目了然了。”
    好在今日天气特别晴朗，他们走出森林内围时，虽然已临近黄昏，但天色依旧十分明亮，进程比预想的要快得多。当然，若是没有堤沃德引路的话，即使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恐怕也难以找到佳宁城。要知道，浓雾弥漫的森林是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的，尤其是初来乍到的人。况且，为了自保，佳宁人一般都会设法避免过多地重复踩踏同一处地面，以防留下明显的道路痕迹。因此，即便来过一回的外人，下次也不一定能找得对路。
    站在城市边缘放眼望去才知道，佳宁城比他们想象的要辽阔得多，城郊几乎都是被围栏分隔开的牧场和田地。穿过牧场和田园之后，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进入城区。这段路程完全可以用骑兽代步，但由于引路的堤沃德没有骑兽，大家也只好跟着他继续步行入城。
    踩在田地边的小道上，晚风带来阵阵自然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穆奇舒服地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里气息清爽干净，跟外面似乎不太一样。”
    “这是自然的，”堤沃德怡然一笑，“佳宁城被众多植物所环绕，置身其中的人亦会受到坏境的影响，自然而然地心平气和起来。植物使人的灵魂更健康，还能延长人们的寿命，因此我们平日都十分注重维持树木的再生率和砍伐率的平衡，以减少伐木对环境产生的负面冲击。”
    佳宁城的建筑系统地承袭了早期的雾鸣风格，浑厚而踏实。墙壁和道路上所使用的石砖，都是由几种凿成了特定形状的石块、紧密相嵌而成的，中间没有任何黏合物，但十分牢固。而且，城市的布局也与东大陆其他国家不同。诸国都城多以王宫为中心，依次是贵族宅院和平民区环绕四周。但根据堤沃德的介绍，佳宁城是以中央广场为中心的，王宫和民居一样，分别环绕在广场四周，建筑群分布整齐有序，犹如层层向外扩展的环形水纹。但这些环形并没有封死，屋宇和屋宇、院落与院落之间还有若干小径，并且每隔数座建筑就会出现一条笔直的主干道，可见这座环形城市其实是四通八达的。
    凯拉斯不禁感叹道：“真没想到，雾鸣的都城竟是这种奇特的布局，我还不曾在其他地方见过，恍如走进了历史……”
    “其实，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佳宁城，并不是雾鸣早期的布局。”堤沃德指正道。
    “不是早期的布局？”凯拉斯诧异道，“因何竟有如此浓厚的历史感？”
    “之所以保有历史感，是因为所有的新建筑，也都有意识地沿袭了早期的雾鸣风格。城市扩建之后，过去许多因屠城而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毁的老建筑，在拆除后都没有丢弃，而是把原材料一点一点地精心修复好，又重新投入了使用。如今，城内的建筑多是以新、旧材料组合建成的。”堤沃德解释道。
    “修复损毁严重的老建筑，比起全盘新建还要麻烦得多，为何会费尽心思去做一些显然是在浪费时间的事情呢？”穆奇不解地问道。
    闻言，堤沃德脚下不禁一顿，这跟他当初的疑惑一模一样，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汗颜。不由得庄重地解释道：“那位大人曾经说过：我们都是逃亡而来的，得以在此安居，亦是前人给予的恩惠，我们要懂得感恩，并尊重它的历史。因此，旧城的风格便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不过，这个环形波纹般的城市布局，倒不是雾鸣时代的遗风，这是在后来的扩建中，依照那位大人的意思重置而成的。”
    堤沃德还清晰地记得，那位大人曾提过这样一件事情：当初，流光族斯魔格人为了躲避战祸而来到这座被毁坏的城市时，正是怀着感恩之心，将满城尸首一个一个地安葬在城周的，随后又培育起了一片森林，将这座历史名城守护至今。现在，我们同样领受着这座古城的恩惠，自然也要懂得报答……不过这些都不便对外人说，堤沃德也就省略不提了。
    听了堤沃德的解释，诺罗也不禁生出了敬意，遂问道：“这是哪位大人说的话？”
    “哦，就是我们的首领。”堤沃德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又解释道，“但不知何故，首领不允许大家这样称呼他，所以我们一般都尊称为‘大人’。”
    “他为何将城市建成水纹般的环形布局呢？背后是否有什么意义？”穆奇好奇地问道。
    “呃……”其实堤沃德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也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你恐怕要亲自去问问那位大人才能知道了。”
    提及这件事，堤沃德不禁又想起了当初。由于人口的激增，众人在讨论关于城市的扩建、问及那位大人的意见时，他连考虑都没考虑便脱口而出，直接决定了城市的新布局。其他人都很尊重他，因而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事情就那样定了下来，至今都没人能猜得出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