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芜就像一道轻柔的白光,照亮了我头顶阴郁的天空,她是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从未有过的,清宁美丽的生命。
从那天起秦芜就一直陪着我,我生病下不了榻,她便在我榻前作画,告诉我外面的景象。碧空如洗、星辰闪烁、绿草如茵、姹紫嫣红……将我脑海中灰色的画面一点点地渲染,就连我最不喜欢的雪,在她的笔下也轻盈曼妙,宛若洁白的樱花花瓣。
秦芜将画好的画给我题词,我也努力写出秀逸的字句,精神好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合着曲子吟诵,她摘下髻上的白玉簪在瓷杯上轻轻敲击,我也装着豪放诗人的模样以药代酒,不醉不归。这是我人生中最有声有色的记忆。
宫人都说我的眼中开始恢复神采,我甚至还开始微笑,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给秦芜的回报。
我灰暗的生命中不应该有这么美好的女子,我一直都知晓,也认真地告诉秦芜。秦芜却丝毫不介意,她说:“阿澈,我只要你开心。”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开心。”如此纯粹的情谊,美好得让人怀疑。
一年后我的身体渐渐好转,可以到园中漫步了,秦芜才开始接触寝宫之外的天地,眼中满是新奇。我说你作的那些画难不成都是假的?她莞尔一笑,是真的,在我心里世间就该那般美好。
我才想起来,她之前的十四年都是在将军府的角落中度过,人生比我要晦暗的多。
“那时候、我就只能看看天。如今不同了,除了看天,还能看你。”她唇畔的浅笑如涟漪般荡漾着,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仿佛蕴藏着什么痛苦似的。
“其实、你也有秘密吧?”
秦芜没有回答,转身朝一旁的烟雨台走去,在那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远处的碧落阁,高耸入云的琼楼在黄昏中仿佛阴云笼罩的海市蜃楼。秦芜仰着头,晚霞照在她绝美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迷离的轻纱般如梦似幻、不可方物。
“我很怕看到那座楼,因为、上面有人因我而死。”我懊丧地坐在台阶上:“我带给世间太多的失望和痛苦,所以我注定开心不起来。”
“阿澈。”秦芜坐在我身边,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眉间的褶皱:“这与你无干,你无须自责、”
秦芜话音未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道目光如箭般刺来,我亦是心惊。虽然秦芜已往后退了好几步,却还是挨了母后一记响亮的耳光:“贱人。”
身后传来琬月轻蔑的笑声,我沉默地低头,只觉得天顷刻黑了下来,姹紫嫣红的花园失去了色彩,自己仿佛立于泥泞的沼泽之中。秦芜捂着脸,头垂的比我还低,然而她眼中没有委屈和怨恨,而是一股很深的凄怆。
“就你这晦气模样,太子看了能好么。什么护龙,我看你还是滚到冷宫去伺候那位落魄皇子吧。”母后的语气冰冷而刻薄:“要不本宫赐你们一桌酒席,今日就在冷宫成亲好了。”
“娘娘,奴婢愿意去冷宫,只是奴婢命薄,没福分嫁入皇家。”
“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那就一辈子做下女吧。”
我在母后和琬月一前一后的挟持下回了寝宫,终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可秦芜单薄的身影却早已被夜色吞噬。
虽然我早就知道会失去秦芜,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仓促间连一句“珍重”都来不及说。
母后让琬月留在宫中长住,我知道,余生就是她了。琬月和秦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她骄横任性,好似艳丽却带刺的玫瑰,在我眼前恣意绽放。我对她言听计从,却收敛了笑容。
“你脸上长钉了吗,为何那个贱人能让你笑?”琬月气愤地撕光了秦芜所有的画,我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别说劝止,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扣入掌心,恨不得刺穿了才好。
那日我去给母后请安,在长廊上意外听到了一番对话,心瞬间跌入谷底。
“冷宫那两个扫帚星怎么样了?”
“回娘娘,秦芜那贱人还真是会来事,居然把轩辕溟那个冷面人哄得有说有笑,前几日两人还在冷宫的荒山下放风筝呢!这还不算,大半夜又在那喝酒抚琴,众人还以为闹鬼了。”
母后手中的杯盏往地上一摔,我的心也随之碎了一地。原来,她跟着谁都能那般开心……
“我只要你开心。”
这句话,你对谁都可以说吧?
我以为自己和秦芜的故事便到此为止,谁成想父皇又将她召回了东宫,送还予我。再次相见时她朝我浅笑,我却扬不起嘴角。
“这里的日子没有冷宫好过。”我沉着脸,连自己都嗅到了心里的醋味。
“没事的,有你就好。”她唇畔涟漪荡涤,温润如玉。
“那是自然,冷宫皇子岂可同太子相比,只可惜你生生世世都高攀不起。”琬月拉起我的手就走。
秦芜顿了顿,还是跟了上来。
前车之鉴,这次父皇特意下了旨,让秦芜做我的贴身陪侍,连母后都不得阻拦。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琬月私下约法三章,简直堪比酷刑。她下令秦芜必须离我三尺之外,一旦越界,鞭笞三十;只许低头相随,倘若抬头,面壁半日;不得言语,如若开口,掌嘴三十。
秦芜轻轻点头,低头退到了三尺之外。
“琬月,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了?”我叹了口气,第一次对琬月的要求提出异议。
“太子哥哥,你得听我的。”琬月仰起头,嘴角的弧度高傲而冷漠,我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此后秦芜便像一个影子,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多想开口跟她说声抱歉,因为我,她连看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可我又担心被人瞧见,害她受罚。
你不言,我不语,三尺距离,隔着一个走不出的天地。
那日从御学院下学,我刚准备上车辇,一个男子匆匆跑了过来,抓住秦芜的手。
“小芜,随我走吧,何苦在这里受罪。”皇兄虽然衣着寒酸,眉宇间却英气逼人:“太子弃如敝履的侍女对微臣来说可是如获至宝的仙女,与其留着碍眼,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赐予我?”
我经不起他的质问,一时答不上话。
秦芜却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溟哥哥,你先回去吧,我们不是说好、”她不再说下去,只朝皇兄使了个眼色,皇兄沉默了一会,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舍地离去。
这半句话引来了轩然大波,母后和琬月怀疑秦芜心怀不轨,对她严刑逼供。秦芜唇角含血,凄然苦笑,她抬头望了母后许久,突然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那悲恸的哭声连母后都怔住了,我更是心乱如麻。
是夜,我踌躇良久,终还是向秦芜开了口:“我明日去见父皇,让他把你赐给皇兄吧。”
“殿下嫌我累赘么?还是、也怀疑我的居心?”她眼中的柔情徒然散去,化作泠泠秋水,映照出苍白怯懦的我。
我被她眼中的失望捅了一刀,胸口一阵钝痛:“秦芜,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怀疑我自己。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这般懦弱,连自己都厌倦了自己。皇兄尽管处境不利,还是跑出冷宫寻你,而我呢?明明在你身边,却连句话都不敢和你说。”
“阿澈,我早就和你说过,没干系的,只要有你就好。”她握着我的手,双眸如星海般流淌着醉人的光。我差点就陷进去了,还是用最后的理智强迫自己甩开她的手。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皇兄那般待你,我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琬月欺负你,因为、我没有反(抗)的权利。秦芜,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是太子,我是舅父的孩子,出生那日跟琬月做了交换。所以我今生今世,都欠她的……”
秦芜闻言竟未感到惊讶,而是十分难过地看着我:“可是阿澈,这并不是你的错。”
“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若跟着我,只能继续受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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