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多少罪都无妨,我只希望你能做一回自己。”秦芜将手放在我的(胸)口,一股轻柔的温情直抵心扉:“记住我今夜的话,你不曾亏欠任何人。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放下过往前尘,为自己活一次。那我这些罪就没有白受。”
外殿有脚步声传来,她低头退到了三尺之外。我望着她纤细的身影,万万没想到这是她此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次日,父皇宣母后和我去寝宫,他说近日身体欠安,想先安排我成婚。母后甚是欣喜,说我和琬月完婚,也了了她心头的大事。
父皇皱起眉头:“谁说是琬月?孤定的太子妃是秦芜。”
母后秀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皇:“秦芜那贱人到底哪里好!你若中意她,纳了便是,推给澈儿算什么!”
父皇大怒:“秦芜这孩子就是和孤的心意,除了她没人配得上太子妃之位。孤主意已定,你回去准备。”
我们出宫时秦芜正候在殿外,母后恶狠狠地看着她,如果目光能杀人,秦芜恐怕顷刻就要倒地而亡。
琬月哭了整整三天,母后则面色阴沉地在寝宫静坐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一切便悄然恢复如初。我以为她们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我低估了她们……
第七日深夜,我迷迷糊糊间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只听走廊上吵杂之声:“凝香殿着火了!”
我惊坐起身,急急往凝香殿跑去。父皇安排秦芜大婚之前暂居凝香殿,谁知会出现这种变故。
凝香殿火光冲天,我被内官拦在外面,母后和琬月也随后到了。
“你不要命了吗!”母后瞪了我一眼,琬月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肉里,我恍恍惚惚,连疼痛都变得虚无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秦芜呢?”父皇匆匆赶来。
“谁知道啊,我看她就是没有享福的命。这么多人都逃出来了,她居然能睡死在里面、”
母后话音未落,内殿传来呼救之声:“救命、救命啊!”
“我被绑住了,快救救我!我不能死、父皇,救我!”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死到临头还想着做太子妃。”母后冷哼一声,寻衅地看着父皇。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仿佛梦靥般的声音,直刺心弦:“父皇、父皇,救我!青霄有路,飞龙在天。父皇,快救我!”
“天哪,你、你这个疯子!”父皇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之色,他一把推开母后,挣脱了众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朝殿中跑去。
我闭上眼睛,昔日的烈焰又在脑海中重燃,轰隆一声,宫墙倒了,我那片阴郁的天空也随之塌了……
“难道皇上和秦芜都不曾逃出来么?”暮雪问道:“可是你们只说秦芜死了,皇上只是受伤啊。”
“母后隐瞒消息,不肯发丧罢了。”我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秦芜,对不起,今生今世,我注定做不了自己。
“皇上本答应大皇子,在他弱冠之年给他自由的。原来不是食言,而是、”暮雪叹了口气:“大皇子的心结算是解开了,我也该走了。不过,我也觉得秦芜的话有道理,你不亏欠任何人,反而是她们夺走了你原该安然平和的一生。”
暮雪转身离去,我颓丧地坐在案前,预备借酒消愁,怎知酒刚倒上,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我赶出去时,暮雪已被几个内官押着跪在雪地上。
“太子哥哥,你真是糊涂,这贱人险些就跑去给轩辕溟报信了。”琬月埋怨地看着我:“女人但凡有几分像秦芜,都是一个货色。”
“拜托你别说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厌恶,活着的时候只能做一个影子,死了之后还要负上一个骂名:“我是欠你,但秦芜不曾欠你。”
琬月正欲反驳,却见肃王领着几队护卫走了过来,冷漠的神情绝对来者不善。琬月紧张地靠在我身侧,还好母后和舅父也带着人及时赶来了。
几名护卫推开内官,将暮雪抓了过去,肃王伸手在她脸上一扯,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秦芜!”众人惊呼,我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秦芜?”秦芜却是一脸茫然:“大皇子说我是被处死的宫女,怕我被认出来,才、”
我突然想起皇兄的生母就是因为易容成病逝贵妃的模样,获得父皇的恩宠,从而犯下了欺君之罪。没想到时隔多年,皇兄还是继承了她的技艺。
“他有心送你回太子身边团聚,可惜你却没有这个福分。”肃王抬了抬下巴,旁边的护卫拿来一只火把,站在秦芜身后。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快把玉玺交出来,否则、我就烧死她。”
母后挑起眉毛,瞟了肃王一眼:“肃王是不是终日想着谋反篡位,神志出了问题?那就劳驾你替本宫动手吧。”
肃王冷哼一声,将火把逼近秦芜,秦芜被呛得一阵咳嗽,清滢的眼眸倒映着一片火光,但她没有挣扎,反而惊惧地看着眼前的火焰,脸色苍白如雪,应是想起了一年前的大火……
“肃王叔,秦芜于此事无关,你放了她吧。”
肃王并不理会我,而是嘲讽地看向舅父:“国舅爷在笑什么?笑本王糊涂?哼,我再糊涂也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你以为秦虎为何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就连听到死讯都懒得皱一下眉头?那是因为、”
“王爷,我知道玉玺藏在哪,请借一步说话、”秦芜突然挣扎着抓住肃王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恐与恳求。
“何必要你告诉我,我要让他们亲手给我送来。”肃王扼住秦芜的咽喉:“国舅爷,让我来告诉你——”
秦芜死命地摇头,眼中泪光闪现,我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肃王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秦虎早就料到你们日后要夺他的兵权,所以抢先下手,买通了你们府上的乳娘,把自己的女儿同你的女儿掉了包。”
天地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母后撕心裂肺的尖叫。
父皇,我不能死……
不是她想做太子妃,而是因为,她是雪公主。
那双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眸竟从未有过怨恨之色,反而藏着无尽的温情与安慰。此刻,她还在那里央求——
“王叔,只要您放过他们,我即刻就登上碧落阁,保您皇位稳固、我们霄国日渐繁荣。”
肃王得意地看着跌坐在雪地上的母后,显然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收获。他客气地扶起秦芜:“雪公主既然开了金口,那我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那日父皇将我护在身下,打开凝香殿的暗道让我逃了出来。他说从前冷落了你,如今也算还清了。你此后便放下这些俗世浮云,好生过日子吧。”
秦芜告别完母后,侧头看向我,目光亦如初见般轻柔温婉:“我要说的很早之前就说过了,你不曾亏欠任何人,从来都不曾。”
秦芜转过身,朝那座给了我无限阴影的海市蜃楼走去。匆匆赶来的皇兄站在阶沿,眼中满是悲戚。
我一步步的走下漫长的石阶,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抽空般没有一丝力气,脚下的雪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皇兄担忧地走在我身旁:“小芜初见时就同我说,我二十岁时便能离开皇宫这座囚笼,她嘱咐我照顾你。”
我无力言语,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我竟然让自己真正亏欠的人陪着我一同去赎那莫须有的罪,当她跟在我和琬月身后,看着两个偷走她人生的人谈天说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她、她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啊……”母后悲恸的声音迟缓而迷惘,陷进了自己早早给自己布下的地狱。
“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放下过往前尘,为自己活一次。那我这些罪就没有白受。”
我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出现了一道久违的白光,我转身朝碧落阁的方向跑去……
我这一生都从未这般勇敢过。尖锐的刀刃刺进胸口,冰凉而痛楚的感觉漫延至全身,你是不是也曾这般绝望过?
“阿澈、”秦芜急急跑了下来,泪眼迷蒙的双眸在我看来有一种醉人的光晕。
我用最后的力气握紧她的手,让她的指甲在我掌心划出一道绵延的红线,倘若有来世,定当倾尽所有,为卿活一次——
*
我站在碧落阁上望天,尽管是火莲花灼灼盛开的夏日,长风拂起晶莹的华发,过往的皑皑冰雪又在我眼前重现。
那年的一切,都随着冰雪消融不见,剩下的,唯有这青丝染雪的记忆。
雪公主一夜白头,换来了霄国的春暖花开,那个忧郁寂寞的少年,定可以安心进入轮回了吧,可这些年来,心还是隐隐的疼,仿佛牵挂的丝线还在另一端紧紧系着,悱恻的情愫,该归何处?
“你是雪公主?”白色身影如灵鸟般轻盈地落在栏杆上,少年清俊的脸庞在望见我的那刻,如画卷般停住了,一双眼睛从迷惘变得温情。
“等下一位雪公主出生,我带你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如何?”少年朝我伸手,掌心一道红线,宛若雪霁后的彩虹。
“可还要等上许久……”
“没干系,我在这陪你。”少年握住我的手:“就算永远在这里也没关系,有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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