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海祭

第七十六章 争命

    
    浩渺星辰围绕着巨大无匹的宫殿缓缓旋转,时而闪烁,时而大放异彩。
    闪烁的,是无中生有的微尘,它们不断聚集、坍缩,最终融汇成新的生命,大放异彩的,是星辰陨落那瞬间绽放的芳华,一生一次。
    而造成这些星辰不断新生、湮灭的,是那座浩瀚无匹的神殿。
    它存在不知年岁,似乎大荒诞生之时,它便已经存在了,亘古,而永久。
    它送一个又一个轮回中的天道的化身,送她去死,迎接她回归······
    它巨大但沉默,内敛而无法叫人忽视,它是诸天星域中,最大的天体!
    然而今日,它却在不停颤抖、挣扎、咆哮!
    它的颤抖叫它的环卫星不断经历重生与湮灭,它的挣扎与咆哮,却无人听闻。
    而它所抗争、镇压的,都是同一个人——折丹!
    它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神殿,也是迎接她新生的摇篮,更是埋葬她的坟墓,无数个轮回中,它忠实又执着的执行着不知谁安排给它的任务,从不懈怠,或者懒散。
    折丹半截身体都嵌在地上,周边是焦黑的炭,飞灰的云烟,妖妖娆娆向着大殿上空飘去,却又在尚未抵达之时,消失不见。
    她满头大汗,眉目间却没有什么表情,双手撑着地面企图将自己拔出来,但是她努力了好几次,非但没有成功拔出来,反而又落了两寸进去。
    她咬着牙,嘴角溢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精纯而磅礴的某种粒子,这些粒子散发着七彩星辉,将她完美无缺的脸庞映衬得更加缥缈梦幻。
    她咬牙,是因她不想让她口中的粒子被这座大殿吞噬——那是她的爱情,她的人生,她的灵魂!
    她眼瞳上缥缥缈缈印出个影子来,那影子明亮而活泼,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人,她已经有了他额孩子,她怎么甘心就这样再次沦为天道的傀儡?
    拔不出来,折丹便合掌为拳,一拳劈下,她骨节分明的指节撞击在地面上,将青色地板撞得阵阵颤动,一股焦黑从她拳头出如潮水般向前蔓延了两尺,簌簌脆断,从完整的板块分解为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又迅速坍塌成一堆灰烬,灰烬蒸腾,最终消失在大殿上空······
    她的每一拳,都平静无波,没有什么看起来便很厉害的陪衬,没有神光,没有华丽的徽章,但是一拳又一拳,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坑。
    大殿上空降下一种意,那意,乃是天道之音,淡漠无谓,却又叫人生不出任何情绪,不知它说了什么,折丹冷漠无波的脸颊迅速颤抖了一下,她拳头不停,冷笑道:“就是砸一万年,一百万年,我这一次也不会再乖乖去死了。”
    大殿隐有风声,似乎是叹息了一瞬。
    折丹再不管它说什么,不管它说什么,只要现在的她活着,她就不允许自己死去!
    她眼瞳中的青年身影逐渐凝实,在她眸中清晰而鲜活,她想,要是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她和他,她先放弃了,他该怎么办?
    她喜欢他,喜欢得其实比他喜欢她更多,因为他总是忘记其实他们相爱过很多次了,而她虽然也会忘记,可她又总是想起。
    如果爱意能够用时间来叠加,她觉得自己爱他胜过他爱她的千万倍。
    他那么努力,每一个轮回都努力爱她,为她抗争,为她死去,她怎么可以继续顺从天意——即便这天意,是她自己的意!
    她要抗争的,是她自己!
    她的理智要埋葬她的感情,她已顺从了无数次,这一次······
    折丹自嘲一笑——大概是,生了反骨吧!
    大殿不断降下威严,而她一拳接一拳,视而不见,谁都奈何不了谁······
    ···
    ···
    祝余盯着对面包子铺的大爷已经很久了,大爷耄耋之年,但是老当益壮,吆喝起来整条街都没他敞亮,当然,他做的包子自然皮薄馅大,排着队买的人络绎不绝,包子白生生,软乎乎,在一片蒸腾的雾气中显得更加诱人。
    祝余很想吃,可他一个上午过去了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因为他现在正在被一种奇怪地情绪笼罩着,如果真要形容,大概是······纠结!
    他出来后走了两日越想越不对劲儿,今日清晨吃个早点的功夫,他醍醐灌顶般突然想明白他被折丹情真意切的给整了个大忽悠······
    祝余望着那大爷蒸笼里最后两个大包子被个老妇人买走,心中遗憾今日是吃不着了,嘀咕道:“明日起个大早······”
    “客官,这是我们店里新做的香蚕豆,您这坐了一上午了,不如吃着开开胃!”
    小二爽朗的声音将祝余的思绪打断,他茫然盯着桌上小碟子里的几颗金黄蚕豆,抬头看了下面目和善的小哥一下,道:“哦······谢谢!”
    那店小二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心道虽说做生意的不好赶客人,可您这一大早上的就点了个清茶,一坐快坐到晌午,我这是委婉提醒你该走走,谢谢什么谢谢?
    祝余心思不在他这处,从兜里摸出块晶币塞给他,捻起一颗蚕豆嘎嘣嘎嘣嚼得起劲儿。
    小二猝不及防接了晶币,面色古怪,迟疑着走了——这也给得太多了······
    盘子小,统共也没装几颗,祝余嚼了两三颗便不动了,盯着剩余的七八颗出神。
    他想起在妄生城里父辈们说的话,有些惆怅,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良久叹息着自言自语:“······对你来说······我们都是坏豆子吗?”
    他的父亲说,每一个轮回都是一个筛子,专门将他们这些煮不烂砸不动的坏豆子筛出来,一次一次又一次······
    那么折丹······不,天道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假如说,天道不允许能威胁天地规则的大能存在,他还想得通,可是祝余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谁家筛豆子是将筛好的豆子再倒回去再筛一次?这不吃力不讨好白干活么······
    他的思维一时又转到他父亲说的那个结——过去未来相接的那个结!
    长什么样?在哪里?看得见摸得着吗?
    他一头雾水,觉得这道题真的是超纲了,且没笔墨纸砚,你让我答在哪里?
    这事儿又转过来,折丹饱含深情实则忽悠着他豪气冲天的要保家卫国,实际上什么事儿都没交代,与祝时乙是一个套路······
    祝余这会儿明白了,可他却发现自己回不去折丹的空域了——她换了锁,他手中的钥匙已经打不开了······
    没多久,小二又来了,端着个餐盘,两盘子菜,一壶酒,小意殷勤道:“道君,请慢用!”
    祝余再一次被打断,一团乱麻的大脑被鲜香麻辣的味道占满,他捻起一只蜷缩的大虾,熟练剥了壳,放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他眉开眼笑叫小二再上两份,只顾着吃了。
    吃饱喝足结了账,祝余觉得屁股都快坐成铁板了,便出了酒楼,慢腾腾在街上瞎走。
    四处都在打仗,魔族攻下南荒不久,疯了似的同时朝东西北三荒发起进攻,整个世界硝烟弥漫,这颗灵星因地处偏远,落后又贫穷,被无端端忘了······
    他阻止不了这场战争,因他在灰谷中看了无数次,每一个小轮回,神魔大战避无可避——这是一场争命之战!
    不论神族魔族,对对方的敌意已经无法用简简单单的种族仇恨或为自由而战来概括,他们的仇恨经过数百年的发酵经营,已经刻录在了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祝余从来没有在大荒中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无数个轮回中,他都死在了折丹觉醒的那一日。
    如果众生皆在轮回,那么祝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这一世跳出轮回,往前活的那个人!
    他终于,站在了与折丹平等的位置。
    而这一切,除了他自己运气的原因,还有另一个人的功劳——楚辞!
    他的挂名二徒弟!
    祝余来这颗灵星,当然不是馋那家包子铺老板的包子,也不是来啃大虾的,他为了来见楚辞!
    楚辞,生活在这颗星!
    ···
    ···
    “吱呀~~~”,大门是新的,木匠打磨得很光华,但大概是秋季了,便还是发出了木门该发出的声音。
    门内门外站立着两名青年,其中一名很高,样貌俊美无匹,一言一动犹如朗朗高日,令人不敢直视,另一名温和儒雅,清风一般,比那皓日般的男子矮了一多半个头,但他没有仰视那高个子青年,只沉默了下便将人迎进去。
    楚辞住的地方不大,很简朴,却又有些温和,祝余想,大概是因为他墙角种了一圈花?
    楚辞一直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院子里一张石桌,四个石头凳子,祝余看这摆放模样,倒有些像太清天的桌子凳子,他也不认生,撩了袍子便坐。
    楚辞沏了壶茶,端上来与祝余掺了一杯,自己慢慢饮着,良久道:“······过得还好吗?”
    祝余眉目闪动,一直以来的猜测总算是落了地,端起已经不滚烫的茶汤一饮而尽:“果然是你!”
    楚辞微微低着头,抿嘴一笑:“是我!”
    祝余看他这模样与从前没什么变化,有些丧气,随手一挥,石凳便编制出密密麻麻的藤蔓来,形成个靠背模样,祝余仰着往后躺,有些硌人,不舒服挪了挪,那靠背便变成了柔然的沙发模样。
    这下坐舒服了,他懒洋洋握着茶杯,心想幸好老子眼神儿不好,不然跪了二徒弟可怎么办······
    楚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二人立场不同,他也叫不出个什么师尊之类的。
    祝余从口袋里摸出个黑匣子,打开,里面数百张芯片模样的东西:“这是你那个世界的东西,要吗?”
    他本来是准备给鹿黎的,但是这会儿见了正主,却有些窃贼的惶恐,便也不多说拿了出来,他要他便给。
    楚辞目光落在芯片上,他知道这个小小盒子里的东西,足够颠覆整个大荒世界,他若是拿了······
    楚辞摇摇头,再也没看盒子第二眼,反而抬头注视着祝余:“······你还是想想怎么阻止神魔大战吧!”
    ???
    祝余不知道他怎么跳跃性这么大,眉头微皱:“我管不了!”
    他无权无职的,这个世界的人都将他忘光光了,就连他亲妈估计都认不出,他能干点啥?
    这件事不是难,而是不可能!
    楚辞想了想,还没说点啥,门外突然跳进来个黑衣童子,兴高采烈道:“楚辞,我买到了张大爷的包子子子子······”
    他一眼看见坐得四仰八叉的祝余,嘴巴张的能塞下个鹅蛋:“祝祝祝祝祝余???”
    祝余闻声望去——这谁啊?
    童子见鬼了似得拔腿就跑,院子里便又只剩下楚辞与祝余。
    被打了岔,楚辞先开口,极认真道:“你必须管!其他人才真的管不了!”
    祝余心想,即便你是隔壁的天道,可你跑过来做客,折丹知道吗?
    折丹不仅知道,看样子还有些想搞好邻里关系······
    他就说嘛,这世界壁垒又不是鸡蛋壳,怎么折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原是邻居比较友好······
    他走了下神,但不妨碍他将楚辞说的话全部消化:“如今大荒的事情,不是神魔之争之威了······打来打去打了无数次,打不出个什么结果不说,瞎耽误工夫!”
    他的意思是,这个世界轮回无数次,那些曾经死去即将死去的人都会在世界末日那一刻次次重生,那么他阻止了有毛用?岂不也是白干活?
    楚辞摇摇头,最后劝道:“你我师徒一场,你听我的吧!”
    “我只是猜测······可能有比大荒轮回诅咒更可怕的东西要来······神魔之争,毫无用处······届时······”
    祝余望着天空,那里有几只飞鸟掠过云端,消失在白云深处。
    “你为什么来?”,祝余垂下眼睑,问得却是他一直想问的。
    楚辞微微一笑,觉得祝余这个问题有些意外——这不该是他会问的问题。
    然而仔细想想,又确实是他会问的问题。
    他道:“为了活下去,为了争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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