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海祭

    
    轩辕厉害拿乾坤袋收了地上黏腻的怪鱼，问青见：“你在何处寻的？带我去！”
    青见拨开密林，指了个方向：“大人且随我来！”
    一男一女走在拥挤茂密的丛林里，青年走得很慢，哪怕是一片树叶的不规整也要引起他的探查，青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兴趣想知道，只是目光在他探查过的地方逡巡片刻，状似无意。
    轩辕厉害并不笨，甚至可以说得上很聪明，只是他的老师和友人实在是智商高得反人类，几乎没有他用武之地，久而久之他便懒得思考——反正怎么思考，也没那两人厉害，费那脑子作甚？
    然而如今情况不同，他乃是孤身一人，自然而然的便陷入了沉思。
    他的老师教过他，生物具有共性，同一个世界的物种，不论在基因还是细胞上，都存在着许多雷同，而这东西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受精卵，绝不可能是大荒的物种——当然，他们之前便已经讨论过，这东西也绝不是那个科技世界的物种！
    那么它究竟来自哪里？
    况且，轩辕厉害非常担忧的一件事便是，这东西的体积！
    他们掉落的科技世界物种体积非常矮小，这怪物的体积大约是当地人族的三倍左右，换算了来与大荒世界的人族差不多大，然而青见扛着的这头，又是大荒人族体积的两三倍大——要么是这种东西本身便有大小之分，要么是，它进化了！
    如果是后者，轩辕厉害实在不敢想象，这东西究竟在大荒繁殖了几代······
    两人走了很久，直到青见指着一块大石处道：“这东西神出鬼没，擅长隐匿，飞行速度极快，但奇怪的是它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这块大石头，因此被我得手了！”
    那是一块小山般大小的巨石，青灰色，上头长满青苔与矮小植物，看不出有何异常。
    轩辕厉害围着青灰巨石绕了一圈，沉吟片刻便拔出长剑，缓慢而笔直的切入进去。
    他手中的剑，乃是神器，切割这种石头简直是暴殄天物，然而轩辕厉害却是慎重又慎重，每压下一寸，都屏住呼吸，每切开一厘，都神色凝重。
    青见不由自主也屏住呼吸，她相信这个男人不会无的放矢，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密林之间偶有风起，树叶与枝干随风起舞，发出沙沙声，间或鸟兽虫鸣，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轩辕厉害剑锋处不断掉落的石屑之声。
    某一瞬间，在青见仿佛觉得过了一百年似的一瞬间，石屑之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滴滴答答的水流之声——剑锋处有液体流淌出来！
    那液体呈透明色，有些黏腻，绝不是山泉或石中水之类的东西。
    轩辕厉害眉毛抽动，停顿了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切！
    然而下一刻，他果断做了决定，手腕一抖，先前慢得跟蜗牛似得剑锋猛然下压，迅速到底，透明粘液汹涌喷出，轩辕厉害侧身闪过，跳到一旁。
    两人盯着被切成两半，中空的巨石——内中露出来的东西，不约而同作出了呕吐的生理反应······
    好容易作好心理建设，轩辕厉害将目光再次投射到巨石中心。
    这巨石根本不是什么巨石，而是一只卵！
    一只巨大的，能够同时孕育成千上万只怪鱼的卵！
    而此时在轩辕厉害与青见眼前的卵，内中怪鱼已经快要发育成熟，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随着粘液流淌在地。
    也许是猝不及防被人提前弄出世，小怪鱼们齐齐发出细小而尖锐痛呼声，在泥土上挣扎，跳动。
    轩辕厉害砍了两根树杈，递了一根给青见，低声道：“你在魔族可曾见过这等繁殖方式？”
    青见伸着长长树枝，拨弄了个就近的小怪鱼，摇摇头：“并未！正常来说，一只卵只能孵化出一个！这等一只卵里面孕育上万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不知道世界之外的事，所以并不明白轩辕厉害的担忧，犹疑着问道：“大人可是有疑虑？”
    轩辕厉害一棍子戳穿一条小怪鱼，提起来甩进蛋壳里，道：“没什么，烧山！”
    他想起轩辕旁支被圈禁甲宋城千年，直到老师的出现，才机缘巧合的登上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海的船，然而那艘船，并不是风平浪静直抵晏京，而是在半途闯入了别的空间，也因此见识到了上古九子之一的蠃祖。
    而在这之前的许多年，其实大晏历史上便已经有过多次记载，关于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族入侵，关于莫名其妙便失踪的人类，以及诸多无法解释的异像。
    他再想起，坠入空间裂缝，落入母星捕食的穷奇，以及他们几人本身的遭遇。
    如今想来，大概很多年前，在远远比他出生亦或者比他祖先出生更早的时代，世界便已经开始有了裂缝！
    只是大荒实在是太大太大，大到没有任何人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山火像一只盖天巨兽，张着狰狞的大嘴，大口大口吞噬着森林里的一切，浓烟裹挟着火焰将之拔高一丈又一丈，铺天盖地毫无方向地向四周肆虐，所过之处，无一生还。
    这样的一场山火，对这北方的这片森林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轩辕厉害对森林里哀鸣挣扎的鸟兽之声充耳不闻，反是在已经烧为灰烬化作焦炭的森林里来回穿梭，遇见有那生命力强的，还要上去加一把火，直到死的不能再死，戳一下便要化砂才放过。
    他便这样在山火中行走了两日，青见不敢言语，学着他搜罗逃出生天的野兽们，并将之再次烧死方才作罢。
    这片森林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烧了两日，才不过堪堪烧了森林的一个角，轩辕厉害才想起如今自己可不是单骑将军，便吩咐青见找军士来控制山火——他的这个控制，可不是灭火，而是确保大火继续燃烧！
    魔族军士很快依令前来，十万大军将整片森林外围包圆了，就干两件事——放火，烧生！
    “知道物种入侵吗？”，轩辕厉害坐在一片漆黑的土地上，四周是倒塌杂乱的树干与石头堆。
    他这会儿坐着的，正是青见重新摆放的石桌石凳——虽说他并不累，但是有个桌子喝口酒还是可以的。
    难得他愿意解释，青见立刻领悟到上司的心思，顺坡问道：“还请大人解惑！”
    “物种入侵······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经过长期进化、选择形成的，你所知、未知的物种，但凡是大荒本土物种，都是经过无数年的竞争、排斥、适应和互利互助，才形成了如今相互依赖又互相制约的密切关系。苍鹰之于飞鸟，飞鸟之于虫蚁，雄狮之于羚羊等等等等，而神族、魔族、人族，便是站在这样关系顶端的物种！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是不被需要的，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是能够跳脱出这个圈子的，除了一种——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碾了碾脚下的焦炭，丝毫没有注意到被他这番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青见，继续道：“一个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突兀进入这个世界，有可能会因不能适应新世界而被排斥，进而消亡；但更可能因新世界中没有可以与之相抗衡的物种，从而疯狂成长、繁殖、成为真正的掠夺者！它们没有天敌，将打破原本世界的平衡，甚至在环境优渥的情况下，发生有利于其生长的改变，便是我所说的进化！而这东西，我从前见过，也与我的老师一起探讨过，它哪怕只有一滴血液，也能孕育出成千上万的后代，所以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小心得不偿失！”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便是要青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免得这女人脑子一抽，干出能覆灭大荒的事情来。
    青见神思不属，半晌才呐呐问道：“在你心里······魔族是······能够与他族相互依存······是大荒不可或缺的吗？”
    轩辕厉害莫名其妙——感情我废了半天话，你就听了这么个不是重点的重点？
    青见双目通红，从牙缝里蹦出细细的声音来：“大人，请您回答我！”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知是她脸上激动的神情打动了轩辕厉害，还是她微微颤抖的身子让轩辕厉害觉得必须慎重回答，他沉思了会儿，认真道：“你知道我是人族，你族残害我同胞甚多，我家祖上也与魔族打过不少交道，死在你们手里的祖先挺多。所以你要说我有多喜欢魔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我的老师，他认为既然天生万物，不论是阴沟里的蛆虫，还是苍天上的鹰，都是大荒的子民，对大荒来说，应该是没有贵重轻贱之分的！”
    他想了想，道：“虽然我不喜欢魔族，可是，我确实也是这样认为的，存在即是合理！”
    存在即是合理！
    青见胸脯不断起伏，似乎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好半天才低声道：“大人，我不会有别的心思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卑下与十万魔族军士，今后便是大人的子民，绝不会有二心的！”
    她想立个誓言以确保自己所言的真实性，然而磨蹭了半天，却一句都说不出——如果他不信，就是把头砍下来放桌上表衷心，他也终究是不信！
    人在说真话和假话时，听的人不一定都能分辨，但总有一些人，他能够分辨善恶、真实与虚妄。
    轩辕厉害看了她两眼，咳嗽了两声，道：“以后你做饭，可以多做点！”
    青见愣了愣，面目上绽放出欣喜来，大声道：“是！”
    轩辕厉害当然知道这姑娘做饭越来越少是针对他，而他更知道，狸音那小姑娘背着他做了些什么。
    于是他又道：“狸音那姑娘实在是太吵了，又爱哭，回头还是你······嗯，帮忙洗点衣服什么的，我会跟她说的！”
    虽然他说话还是那么平淡无奇，但青见却奇异的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来——他知道最近的饭菜都是她做的，而不是狸音那小丫头，他去给狸音说换她服侍，而不是让她去给那小丫头说，是为了免去她的麻烦？
    青见唇角扬起个弧度，道：“没事，我去跟她讲！小丫头片子，不成事！”
    果然，轩辕厉害点点头，不置可否。
    青见看着他虽有些黝黑，但绝对算得上世间难匹的侧脸，心想这人其实也不是对女人不温柔，他大概是那种要画圈子的人吧！
    圈子以外是外人，圈子以内······
    ···
    ···
    大火烧了两月余，直到赤霄云炎马拉着巨星快要抵达北斗星域才渐渐歇了。
    轩辕厉害望着极远之处那纤细的藤蔓，自言自语道：“终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