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烛台

    
    “那个孩子在父母的庇护下，得以生存，他随着时间，渐渐成长。”/p
    少女轻灵的声音把塞格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转头凝视着艾莉雅的面颊，对接下来会出现的故事内容产生了好奇。/p
    如果如果那个真的是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么此刻，自己作为一名【旁听者】，能否从中得知一些自己曾经没有重视的东西呢？/p
    “孩子的父母发现，这个孩子除了天生发色瞳色与常人不同外，似乎与寻常的孩童没什么两样，他也会笑，也会哭，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表现出了属于孩子的那份独特好奇心，当然，他也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双亲。”/p
    “如果说这个孩子和其他的同龄人最大的区别，那应该是他的性格不想那些孩子一样的富有活力，从识字开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的百~万小!说，无论是什么书籍他都会阅读，从古代伟人的生平记事，到野外那些怪物的生态介绍，乃至周边诸国的风土人情和神话传说，只要是书籍，他都会对其展现出极高的兴趣。”/p
    “随着孩子的成长，父母对他提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期许。”/p
    “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成为一个善良的人。”/p
    塞格的手掌猛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得出这句话对他的心境造成了怎样的冲击。椅子木质的坚实扶手在这一握下出现一条裂缝，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些木屑飞溅出来，落到地上，不过艾莉雅沉浸于故事中，并未注意到这一点。/p
    自从塞格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后，他记起来了所有的事，有好也有坏，但是有一些片段，是他绝对不想去回忆的。/p
    那些悲伤至极的记忆。/p
    很多天生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其珍贵程度根本无法去弥补，但是在你习惯了失去的感觉之后，你找回了它，又会有一些怅然若失。/p
    塞格用手掌捂着自己的脸，靠着椅背，像是一个畏光的老人用手掌遮挡光亮，他有些想哭，但是却流不出眼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已经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p
    艾莉雅仍在述说着那个故事。/p
    “天性善良的孩子欣然答应了父母的要求，在他看来，善良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一直很乐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或动物，周遭的邻居们虽然对孩子身上的诅咒有些畏惧，但他们心底都认为，这个孩子是个善良的人。”/p
    “但是这一切，都在之后改变了，一群恶徒进入了这个小小的温馨村子，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们，在他们手中像是待宰的牲畜。那是孩子第一次看见血，那些血来自他的父母，双亲的尸体倒在他身前，堵住了那些窗栏的空隙，孩子躲在那之后，活了下来。”/p
    艾莉雅抹抬手轻轻了抹眼角，抬起头，转向塞格的方向，“塞格大人，怎么了，您感觉不舒服吗？”从刚刚开始，她就听见塞格的呼吸声异常沉重，像是一个极度悲伤的人在啜泣的声音，又像是野兽喉间发出的低沉咆哮。/p
    “我没什么。”塞格的十指抠着自己的颈间，在脖颈的皮肤上抓出了道道血痕，他通过身体上的痛苦来让自己暂时不去回忆那份悲伤。/p
    他再也不想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了。/p
    真的没什么吗？艾莉雅当然不会相信这句话，因为她能感觉到，那份沉重的哀伤情感，像是水一样，正在慢慢淹没这里。但是塞格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以为这个故事感染了对方。/p
    因为这个故事确实很悲伤呢。/p
    “您还想继续听吗？”/p
    “继续吧。”塞格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冷静，艾莉雅没有听出其中隐藏得很深的那声颤抖。/p
    “留住了生命却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游荡，孩子渐渐成长成了少年，少年渐渐成长为青年，在一次次生死之间，他渐渐忘了自己来自哪里，要去何方，连父母的样貌，和自己的姓名，都被他全部忘却，他的心里失去了所有，仅剩下黑暗。”/p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杀过各式各样的人，他吞噬着他人，将一切能支撑生命的东西都纳入自己的口中，在那些杂乱的生命残余之中，他想起来了那棵古树的故事，于是他决定去看一看。因为心中有了一个愿望，所以生成了执念，这份执着让他变得更像一个有生命的人类。”/p
    “他在之后的道路上，去过很多的地方，遇到了一些可以信任的人，也杀了更多的人，因为有了愿望，他才能记住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记住那些人的名字，但是，那些父母曾经说的话，以及自己曾经对父母许下的承诺，他始终没有记起，那些碎成渣滓的记忆碎片在他的心底，偶尔闪过时，也像是一缕细若游丝的烟尘，无法捕捉。”/p
    “在最后的最后，少年来到了古树之下，他抬头看着这棵恩泽世界也毁灭了世界的树，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就这样了，所以他死了。”/p
    故事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艾莉雅有些呆滞，似乎还没有从故事戛然而止的情节中脱离出来。而塞格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开始思考，自己在那次“死亡”之后的见闻。/p
    眼前这个女人的“灵术之书”似乎的确可以将他人的命运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出来，但是，这个所谓的命运，似乎也并不能预示到自己在死亡之后所见的一切，将之作为文字显化。/p
    还是说，自己在那条生与死的夹缝中，所看见的一切，那些画面，那个王座，都是凌驾在所谓的“命运”之上的？/p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有意思了。/p
    塞格看着艾莉雅，歪了歪头。“你在哭吗？”/p
    少女的确在哭，她是一个无比感性的人，会因为书中的内容而悲伤。如果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那么她会因为书中主人公的幸福而由衷的高兴，如果这是一个痛苦而悲惨的故事，她也会因此而悲伤。/p
    而这个故事，是她读过的最悲伤的故事了。/p
    在故事的开头，带来的就不是希望，而是灾厄。随后，在那个孩童的童年时光，还能感受到些许怜悯般的温暖，而之后的之后，一直到故事的结束，都只有纯粹的黑暗和痛苦。/p
    一个故事如何让人感觉到悲伤呢？贯彻首尾的悲惨吗？不，真正的悲伤是，给了读者温暖和希望，而在之后，将一切希望彻底粉碎，留下深渊般黑暗的绝望，直至死亡。/p
    书中所描绘的那个故事就是这样的，那个连名字都未能知道的年轻主人公，在独自生存的道路上渐渐忘却了一切，一直到他死亡的时候，也未能想起来。/p
    这才是让艾莉雅为之悲伤的原因，她想知道，在那个无名的青年死的时候，哪怕有那么一瞬间也好，他是否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父母的音容笑貌呢?还是说，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带着愿望实现的，那点点可悲的满足，迈向了死亡的深坑？/p
    她不知道答案，或许，这还能留下一点悬念，供人去捏造美好的幻想。/p
    深沉的绝望真的很令人悲伤，艾莉雅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却总是擦不干净。/p
    “你为什么要哭呢？”像是带着关心的询问话语，在塞格口中说出来，却冰冷得像是冻硬的石块。/p
    “对不起，塞格大人。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艾莉雅把手放在腹前，十指搅在一起，似乎这样可以稍稍缓解她心里的悲痛情绪。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袖子上也有濡湿的痕迹，可以看出她的情感是真实的。/p
    塞格没有在意艾莉雅莫名其妙的道歉，他看着艾莉雅的表情，有一些不解，因为那个表情他非常陌生，无论是父母身上还是其他人，他几乎都没有见过那样的表情。/p
    那是悲伤吗？不，不太像。更像是在担忧，但比那更加深层次。塞格无法形容那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样的表情。/p
    那个表情叫做怜悯。对那个没有名字的青年的怜悯，对那个悲惨故事的怜悯。/p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塞格开口道，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艾莉雅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死者抱有如此的情感。这件事，或许艾莉雅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只单单是因为她太过投入，以至于浸入了整个故事吧。/p
    “就是因为如此，这个故事才显得悲伤啊，塞格大人。”艾莉雅轻声说，“那个孩子直至死亡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他忘了一切，不明不白地死去了。”/p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被打破。/p
    “他不是在死前看到了那棵古树么？那是他的愿望，完成愿望死掉，没什么悲伤的。”塞格的语气像是在述说自己刚刚吃了什么一样，带着无所谓的语气。/p
    “不是这样的！”艾莉雅的语调突然高了起来，“在忘记了一切之后，带着记忆深处的碎片作为愿望，支撑着自己直到死去，那样的愿望有多大的意义？！”这是艾莉雅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气和塞格对话。塞格并未对此有什么不满，相比起来，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让他不喜欢。/p
    塞格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能看见角落的蛛网上，一只蜘蛛在修补自己的家。/p
    “那确实是个没什么意义的愿望。”塞格喃喃道。/p
    “在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啊，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太可怜了”艾莉雅的气势弱了下去，她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怔怔出神。/p
    艾莉雅还沉浸在故事的悲伤之中，她不知道，故事中那个无名的主人公，其实就坐在她的身前，静静听完了所有。/p
    塞格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少女之前在哭泣，在因为一个在故事中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而流泪，也是为，塞格而流泪。/p
    塞格觉得自己那冰冷的心脏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感觉到了些许温度。/p
    “我认为，在最后，他想起来了一切，”塞格突然开口道，“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双亲，还有那些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在那最后，他都想起来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生硬，但是似乎其中多了一点点人情味。/p
    “真的吗？”艾莉雅抬起头，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盲目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p
    “是真的，”塞格伸出手，轻轻抚摸少女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条没吃饱的小狗。“相信我。”/p
    他回过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片尚未干涸的水渍，他看见了自己的脸。/p
    自己在笑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