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烛台

    
    莱特在街边略宽敞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塞格带着兜帽走在他身后，双眼不时打量四周，时刻警戒着可能会发生的任何危险。他不知道为什么莱特会如此毫无防备，也无法学到后者那种莫名超然的心态，他只会以自己的习惯行事。
    穿过了那有些交错复杂的街道，一路下来可以称得上畅行无阻，塞格很好奇为什么这一路如此顺利。要知道，莱特这家伙的脸可是画在通缉令上，虽然那些通缉令估计都被他揭下来当做收藏了，但是难免会有一些人看过那些通缉令。
    但是到目前为止，街上的那些路人仿佛并没有认出他，这家伙就那么把脸光明正大地露着，却没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这一点让塞格感到很奇怪。
    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塞格不知道，但他也懒得去知道，只要维持这样，不带来什么麻烦，那就没什么影响。
    在走过了几条有些狭窄的小巷后，塞格皱了皱眉，他伸手拍了拍莱特的肩膀。
    “我们似乎被跟踪了。”
    “嗯，我发现了。”莱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本来我以为这一带应该已经没人记得我了才对，没想到还是有人惦记着我的脑袋呐。”
    他敞开自己的袍子，把右手搭在镰刀的柄上。
    “我的脑袋比较值钱呢，有的时候这种情况确实会带来困扰。”
    说罢，莱特拿出了那把狰狞的锯齿状镰刀“加维尔”，停下脚步，转身、踏步、手臂猛然发力，用力将镰刀掷出。那把看上去有些沉重的镰刀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诡异的弧线，消失在巷角。
    一声有些短促的惨叫声传来过来，应该是命中了。
    塞格和莱特走过去查视，却并没有看见人，不过在墙上和地面留下了一片血迹。看样子的确是命中了，但是那个人似乎在最后关头反应过来，躲开了这一下，并没有一击致命。
    镰刀直接命中了目标，并没有被格挡下来，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没有携带武器或是防具。并且受伤以后立刻就逃走了，说明对方没什么战意，估计只是个觊觎莱特脑袋的普通人。
    “看样子要多费一点点功夫了。”莱特耸了耸肩，把钉在墙上的镰刀取下，随后伸出手，用指尖擦下一些血迹。
    “以此血为介，狩其性命吧。”他轻声吟唱着一道灵术，把指尖上的血迹涂抹在镰刀的刀身上，绘制了一道有些怪异的纹路。
    做完这一切，他伸直握镰刀的手臂，“那么，拜托了，加维尔。”
    “请放心。”镰刀轻微振动，随后自行飘起，飞向空中，几个转弯后，消失在视野外。
    “好了朋友，我们继续走吧。”莱特拍了拍手掌，不去看镰刀飞走的方向，朝着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塞格一言不发地跟上，对于莱特的灵术，他很好奇，但是他并没有想过去向莱特学习这些灵术。
    之前艾莉雅也询问他是否想学习灵术，他拒绝了，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暂时没有学习灵术的必要，其二则是，塞格属于那种没有信仰的人。
    灵术是依靠信仰才能使用的魔法，如果没有信仰，那么灵术就会缺乏最基础的奠基物，从而失去意义。
    莱特这样的家伙，会信仰什么？
    想必是某些异端的教徒所信仰的邪教吧。
    不过塞格对此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当二人走出小巷，来到另一条比较宽阔的街上时，塞格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躁动，依稀可以听见男人的呼喊声和女人的尖叫，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令人害怕的事。
    “看样子已经解决了。”莱特脚步不停，他伸出手，朝空中招了招，几息后，塞格听见了破风声，那把镰刀从某个看不见的角度飞了回来，正好落在莱特手中。
    “辛苦了。”莱特振去刀身上的血迹，把镰刀挂回袍子下的铁扣上。
    “解决了？”塞格开口道。
    “安心啦，朋友，加维尔做事总是很可靠的。”莱特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某个看上去分外气派的建筑，“我们到了，就是那里。”
    塞格抬头看了看，作为一家餐厅，这里的确装潢得相当美观，在正门上方有一个漂亮的招牌，上面应该是写着这里的名字，不过使用了比较花哨的艺术字体，塞格没能辨认出来写的什么。
    不过对他而言这都无所谓。
    走过一条长长的深色地毯，二人来到了餐厅的大门前，在准备进去时，大门旁一个衣着类似侍者的人抬起胳膊，拦在二人身前。
    “先生们，在二位进去之前，请恕我直言。不知你们是否有能够在这里消费的资本呢？”那个男人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鞠躬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请理解我，先生们，毕竟这里曾发生过某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我们不得不对此加紧一些检查。”
    他这样的举动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塞格二人的衣着看上去的确不像是有钱的样子，看上去完全就像是逃荒者和一个落魄朴素的教徒，侍者会怀疑他们并非没有道理。
    男人一直在打量着眼前二人的神色，相比前面的那个笑容爽朗的金发青年，后面那名带着兜帽的年轻人更吸引他的注意，不过后者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那张脸像是一副僵硬的面具。
    其实在更早之前，这里是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的。因为总是会有一些无聊的纨绔子弟喜欢穿得很朴素来这里找乐子，当询问他们是否有能力在这里消费时，他们就借机发难，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在放弃了盘查之后，某些有几个铜板的穷鬼则会费心费力地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然后来到这里吃那些他们平时压根不敢想的菜肴，吃完之后就往地上一躺，一副任打任骂的无赖样子。这些不但造成了经济上的损伤，更是影响了这里的经营，所以不得不重新开始盘查。
    在管理者的努力下，这里的秩序恢复了不少，就算是那些来找乐子的贵族子弟，在这样不卑不亢的问候下也很难挑出什么刺，这样总算是让这家店里的经营状况恢复到了正常。
    “没必要紧张，先生，我们可不是那种没钱还来这里的人。”不得不承认，莱特的笑容的确很有亲和力。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金币，递给侍者。
    侍者反复检查之后，确定这是真品无误，他将金币还给了莱特，再次鞠了一躬。“谢谢理解，先生们，请容许我对之前的所为道歉。”
    随后，他拉开了大门，对二人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走进了门内，映入眼帘的是可以称得上“惊艳”的厅堂。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砖，似乎都使用了相当考究的建筑材料建成，在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不知道是依靠何种能源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里的每一处，给人一种奢华的感觉。
    塞格选择了一个比较靠墙角的桌子，和莱特坐了下来。在这样的地理位置，总是能够更容易地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在哪里，塞格都会习惯性地找到视野最佳的地方，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另一名穿着得体的侍者拿来了菜单，递到莱特的手中，莱特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方式了，他悠哉地打开菜单，目光在一道道菜品上划过。
    “腌渍的鳟鱼，还有烟熏鲑鱼，嗯，是的，都来一份，如果可以的话，请切成片，对了，配上浆果和酸辣酱。还有..我看看，再配上面包和烤马铃薯好了。哦，还有酒，店里最受欢迎的那种就可以了。”莱特选择了两道鱼类的料理，他把菜单翻过一页。
    “两份小麦面条吧，猪骨高汤的面条，我记得这里的面条很美味，嗯，朋友，你吃面条是想要海鲜酱呢还是番茄酱呢？”莱特把脸从菜单后抬了起来。
    “....随便吧。”
    “好的，我看看，请再来一份大份的炖肉，牛腩肉或者牛腱肉，加一些百香叶，就用黑啤酒来炖。还有，最近这里的羊肉似乎卖得不错啊，朋友，你想不想吃羊肉呢？”莱特又把脸抬了起来。
    “....你决定就行。”塞格摆了摆手，他压根就对这些美食没有丝毫概念。莱特嘴里蹦出来的那些菜肴名字，在他听来比咏唱法术还要晦涩难懂。
    “那么，两份苹果汁煎羊排吧，请尽量煎得嫩一些，谢谢了。还有...两份烟熏火腿吧配上白面包，请配一些浆果酱料。还有果酱乳酪蛋糕，最后来两份鱼子酱吧，就这些，如果还有需要我会再提的，谢谢了。”
    莱特笑着把菜单递给侍者，看得出他非常习惯和他人交流，并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让人心生好感的亲和力，比起他，始终面无表情的塞格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心里发寒的感觉。
    侍者走远了，塞格摘下兜帽，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他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四周的其他客人，不过大多数看上去都只是普通的有钱人而已，身上散发的灵魂波动也并不是特别强烈。
    嗯？
    就在这时，一众人从大门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那家伙的身材已经接近球形了，估计不会低于三百斤，一般人光是看着就会有着压迫感。
    跟在他身后的人则更加引人注目了。
    那是一众身穿银色铠甲的骑士。
    之前塞格收集到过一些情报，那个卫兵告诉他主城区的贵族会来到这里，除此之外，一些骑士也可能会来到这里，看样子眼前这些人就是所谓的贵族和骑士了。
    塞格的手几乎是瞬间就抚上了剑柄，不过因为斗篷的关系，他的动作在他人看来非常小，并不容易被察觉。
    “稍安勿躁，朋友。”莱特还是挂着一张轻松的笑脸，看上去他并不怎么紧张。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身上似乎就没出现过“紧张”这种情绪。
    不过看样子那些人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只是单单的来这里用餐而已。准确的说，来这里用餐的只有那个肥硕的胖子，那几个骑士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们静静地站在一边，像是一众忠心的扈从。事实上，他们扮演的角色估计也和扈从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塞格这边的菜肴被端了上来。不得不说这里的厨师的确拥有相当高的厨艺，眼前的白瓷盘内，鱼肉被切成片状，每一片细嫩的肉片上都能看见好看的纹理，可见食材也是相当高级的。
    别说吃了，塞格这辈子见都没见过这样的食物。记得之前的日子，二人第一次相遇时，塞格的饮食习惯就让莱特十分不理解。
    对塞格而言，只要还能填饱肚子，并且让大脑正常运行，对塞格而言就是无可挑剔的一顿饭了，他从未主动去追求过什么享受。而莱特无论何时，总是在追求饮食这一方面的食材限制之内的最高水准。
    用莱特的话来说，生命是美好的，所以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回去追求更美好的东西。不过塞格对于他的言论完全没上过心。
    塞格吃着美味的鱼肉，眼睛一直盯着那一群骑士，像是盯着猎物的鹰。他们和塞格的距离有些远，并且那些骑士彼此之间的站位非常靠近，从塞格的位置看过去，即使是通过灵魂的视野，也只能看见一堆挤在一起的更加明亮的光点，无法区别其中是否有特别出众的强者。
    “朋友，你觉得，如果我们把刀子捅进那个胖子的肚子里，放出来的是血还是油呢？”莱特喝了一口酒，笑着问道。这是他一贯喜欢讲的冷笑话，塞格习以为常。这种看似稚童般有些可笑的残忍言论也只有他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了。
    不过，即使是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代表莱特回去尝试这种事，对他而言，这就是个缓和气氛的俏皮话而已。
    “谁知道呢。”塞格语气平淡。
    就在这时，侍者端着餐盘从胖子身边走过。或许是因为那个胖子所占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侍者的手肘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后背。
    “站住。”胖子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厚实的木椅发出不堪负重的呻吟声。
    侍者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那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微微躬了躬身。
    “大人，请问有什么....”
    “啪！”
    话没说完，胖子抬起手狠狠一个耳光打在了侍者的脸上。后者被打倒在地，手上的菜肴散落了一地。侍者的嘴角流下一缕血迹，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打得多重，他捂着红肿的脸，微微颤抖，却不敢发出惨叫。
    “你没长眼吗？刚刚撞到老子了。”胖子拍了拍手，像是手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非常...抱歉，请原谅我。”
    那个贵族向前走了几步，随着这个动作，他腹部的肥肉一阵乱颤。“你的父母难道没有告诉过你，道歉的时候，要诚恳一些吗？”说着，他抬起腿，把脚踩在侍者的脑袋上，后者的脸被埋进了地面上的汤汁里，狼狈不堪。按这个胖子的体重，那颗脑袋随时会被踩得裂开也说不定。
    塞格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眼神都没什么波动，他低头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他知道这里对身份等级的划分十分森严，但是没想到会明显到这个地步。
    “朋友，我们损失了一道菜呢。”莱特把最后一片鱼肉送进嘴里，回头看了看。当然，他看到并不是那个被踩在胖子脚下的侍者，而是那盘散落的菜肴。
    “嗯。”
    “那是我最期待的一道菜。”莱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那一直亲切的语调也变得低沉严肃起来。
    塞格的动作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味道还不错。
    “莱特，砍了那家伙，他实在是太恶心了！”赫菲丝的声音从莱特的袍子下传了出来。
    “主人，我无权改变您的决定，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主动引发争斗似乎不是正确选择。”加维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出来。
    “那就...丢硬币决定吧。”莱特重新恢复了笑容，不过那笑脸看上去有些可怕。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特制的亮银色的硬币，硬币的两面分别印着两把镰刀，一面上的镰刀长满倒钩和锯齿，另一面上的镰刀则小巧漂亮，像是一件工艺品。硬币上的图案应该就是加维尔和赫菲丝。
    莱特捏起硬币，朝空中轻轻一抛。
    硬币在空中翻转后，落回他手上，朝上的那一面上，印着那把小巧漂亮的镰刀。
    “赫菲丝赢了。”莱特收起硬币，从袍子下把【赫菲丝】拿了出来，在镰刀的刃与柄之间有一个活动的齿轮状装置，他把手一抖，原本垂直折叠的镰刀被抖直，变成了一把修长平滑的曲剑。
    “好的，让我看看，这家伙的脖子...在什么地方呢？”
    另一边，似乎是这个餐厅的管理者赶了过来，他走到胖子身前，深深鞠躬。“实在对不起，这位大人，不知道要如何，您才能息怒呢？”
    那胖子踢开脚下还剩半条命的侍者，走上前一拳砸在那个人的脸上，他的手指上带着好几颗镶嵌宝石的戒指，这一拳直接把那名管理者的牙齿打了出来。
    随着他的剧烈活动，肚子上的肥肉像是果冻一样颤动，看着那满是赘肉的腹部，连塞格都莫名的有一种想往上捅一刀的冲动。
    “贱民，老子可没允许你说话啊！”胖子那被脸上的肥肉遮住的眼睛冒出凶光，“让我息怒？你们这里可没什么人有资格说这种话。毕竟...猪猡可不配左右人的情绪。”
    说着，胖子恶意的笑起来，似乎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而洋洋得意。那张肥脸看上去说不出的恶心。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纤细的白光。
    声音戛然而止。
    包括那几名骑士在内，所有人都呆住了。
    血液冲天而起，像是一道喷泉，几乎碰到了上方的水晶吊灯。
    一个年轻人站在旁边，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身和刀柄都格外修长的曲剑。
    “啊，抱歉抱歉，因为刚刚他的笑容是在是太开心了，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帮他把这份快乐定格一下呢。”莱特的脸上沾着血迹，他的笑容在腥红的衬托下分外森然。
    在他脚边，一颗肥硕的脑袋斜靠在椅子腿上，头颅脸上的笑容被定格住，恐怖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