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虽说已萌死志,可事到临头却盼来了救星,这时却更加忐忑了,虽说那个死鬼还没发达的时候在李家干过几年活儿,但对李家她一直不怎么摸底,后来出府才慢慢了解低调的李家在庆城的强大,可是面对孤身一人前来的小公子,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担心除了自己还有对这个稚嫩面孔,李家对她真心不错,府上女主人最凶的,也只是对男主人和俩孩子,反倒是对下人没什么脾气,总说自己也是穷苦出身,从来都不拿架子。这要是万一待会儿涌进一大波人,其中有不长眼的伤了这孩子,自己哪有脸再见夫人。
正想着这事,门口又抢进来一个人,进门劈手就抢过李惊澜手中的茶杯,三口两口就把一杯茶咽了下去,边吐茶梗边喊:“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李惊澜一脸无奈,遇上这个泼皮无赖,半点办法也没。
“你来凑什么热闹?”
“来看你虎躯一震,大展神威,大杀四方啊!”来人看起来比李惊澜年岁要大上一些,脸部轮廓分明,一身短打青衣,头上随便挽了个发髻,看起来人畜无害。
说话间,外面人声鼎沸,眼见一伙人就闯了进来,这货“吱溜”一声钻到李惊澜身后,两手放下,低头低眉,俨然一副随从的样子。李惊澜突然有种古怪的想法,这货在皇帝面前难不成也是这个样子?
宅子的正堂不小,闯进门来的一伙人以满面富态的纪隗胜为首,身侧是一位双臂比常人长出一截的中年汉子,右侧肩头像是被锐器戳中,血迹遍布右半身,身后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剑袖蓝袍面有得色,神采飞扬,少年身后两位道装中年男女神色自如,一副游山玩水般的悠然样子。再就是十几位劲装汉子,得意洋洋,志气高昂。
少年提起茶壶,将刚刚被身后那混蛋喝完的茶盏续满,才抬起头来,却并没有看这帮人。
“高姨,亲戚?”少年问道。
“不是。”
“朋友?”
“也不是!”
“莫非是官府中人?”李惊澜连番发问。
“都不是,是一帮禽兽,狗贼而已!”老妇人见事已至此,便有些发狠。
纪隗胜饶有兴趣的看着一老一少的表演,笑容满面。前些日子的烦闷,一朝功成,打的王家退避三舍,眼见这座大宅子已经手到擒来,也不着急。
“哦,那就是私闯民宅了?”李惊澜慢慢转过头来,面朝纪隗胜。
“呵呵,这位小兄弟,这座宅子马上就姓纪了,我回自己家就不要扣帽子了吧!再说,私闯民宅也不是你说了算啊!”纪隗胜也不生气。
“难道,庆城没有官府?难道庆城不在大秦律法之下?”李惊澜眼角微微眯起。
“哪里来的小王八蛋,装什么大头蒜,敢跟纪爷这么说话?官府,律法?在庆城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律法!”不待纪隗胜说话,一旁几个汉子便叫嚷起来。
“那便是了,既然拳头就是律法,那就得比过才知道!”少年站起身来,右肋之下露出黑刀紫剑。
纪隗胜脸色一变:“你是来找死的?”话音未落,就觉后襟一紧,被身旁长臂汉子扯了一把,但少年出手更快,仍旧是一个巴掌拍到脸上。
长臂男子加下发力拽着他往门外退去,少年如影附随,反应过来的壮汉们大声叫骂扑了过来,少年脚步不停,七八条汉子还未近身便倒撞了出去。
堪堪追过门口之时,早已拔剑在手的蓝袍少年毫无征兆的一剑递出,刺向李惊澜肋下,李惊澜并未拔刀左脚斜撤,横肘击出,蓝袍少年眼神阴沉,长剑边刺为削,便要断去李惊澜左臂,李惊澜脚尖连点,瞬间抢进中宫,并指如刀向少年檀中穴戳到。背后道姑不得已甩出手中拂尘直袭李惊澜右肩,这才化解了蓝袍少年破腹穿膛的危机。
看起来倒像师徒两人齐战少年,这让中年道姑极为难堪。中年道士突然皱眉仿佛感觉到些什么,瞪了一旁不忿的蓝袍少年一眼,一把将师妹拉住。
李惊澜晃身而出,长臂汉子挟着纪隗胜退无可退,只好将纪隗胜拽到身后。
李惊澜反倒是不急了,扭头瞧着中年道士,道姑:“怎么?瞧着不大对劲,两位指玄高人就怂了,两位想必是应许过纪家什么,好处拿了,吃干抹净不办事?这不是咱江湖人的做派吧!”
中年道姑目中精芒四射,便忍不住要冲了出去,却被师兄一把拽住,顺着师兄目光回身望去,刚才还低眉顺目的青袍短打年轻人,早坐在李惊澜的位子笑眯眯的端起第二杯茶,翘着二郎腿边喝边跟老妇人说:“不打紧,不打紧,这孩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您看刚才那拳脚功夫,都快有我两成功力了。”事有反常必为妖,前一个出手不凡镇定自若,后一个更是诡异,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托大,让谨小慎微的中年道士忌惮不已。
李惊澜简直被这货弄得哭笑不得,本应该是一副血腥厮杀的场面,让这货弄得不上不下,连自己冷嘲热讽都激不起这两位出手。
“吕定秀,回你的并州将军府骚包去,少他娘的在这里胡扯。”李惊澜索性将这货的老底抖了出来。
这一嗓子吼出来,满院子鸦雀无声。
吕定秀,武夫无敌吕彦超之子,十六岁破指玄,十八岁入宫领御林军游击将军,二十一领大内侍卫副统领,据说年纪轻轻离那天象之境不过一只脚的距离。两名道装同门心中一惊。
新任并州将军吕定秀!纪隗胜与纪家一众人等,心如死灰。
名满江湖庙堂的年轻人,跳起来拍拍手,嚷道:“小李子,你个大棒槌,虚张声势,连条人命都没出,让老子兴师动众一声令下,一网打尽的计划都付诸东流,这账老子得和你算一算,来来来,听说你初入指玄,便以指玄杀指玄,给为师看看你的本事。”挽起袖子,就往屋外走。
如丧考妣的众人以为就是说着玩,没想到,两人三拳两脚就打出真火,吕定秀一个愣神,爹就跟燕无双那个老王八同归于尽,自己有被扔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心中怎能不烦闷,而李惊澜所以悄然入城,就是为了打一架舒展心中一口郁气,所以两人上首就是抢攻,吕定秀仍然是一副大开大合,而李惊澜脱胎于吕定秀的拳势中暗合龙虎山内功拳架,在连消带打中反击凌厉,吕家一门从来都是气势压制,吕定秀几次合身近前,都被李惊澜脚下画圆避开正面,大喝一声,双臂仿佛突然暴涨,拢八方风雨以会中州,阻住李惊澜闪转腾挪的空间,非逼他在中路硬碰硬。李惊澜不急不慌,左掌仙人十八拍,借力打力,右手并指一线剑,攻敌之所必救。
两个少年一伸手,徽山道士,道姑就脸色苍白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看一个吕李二人打的热闹,两人对内息控制极为精准,并未太波及宅院,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第二,两个年轻人拳势之中带出来的气息,藏都藏不住的浓浓杀气,根本就不是花拳绣腿,显然是在无数生死大战中锤炼出来的无惧无畏,同为指玄倒不是说四十多岁白活了,只是,江湖之上各大门派之间的较技,多半还是讲究情面的,所谓点到为止,哪有明摆着关系极好的两人竟如此搏命,师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暗自庆幸,不说吕定秀,就是跟更年轻的那位对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长臂汉子却看得如痴如醉,他本是以“通背拳”小宗师如金刚境,一身所学,全在一双长臂,如今见吕定秀拳势凌厉,李惊澜拳法精妙,不由的目眩神迷,指间乱动,脑海之中光影错乱,全是精妙所在。哪能顾得上纪隗胜。
来回有三十多个回合,吕定秀拳法又是一变,出拳速度减慢却带出一股粘滞的拳风,一招递出绵延不绝,根本不给李惊澜腾身的余地:“小李子,还不拔刀?”
李惊澜知道这货不但武功卓绝,智计也不差,这是逼他开声吐气换气,也不理他,凝神聚力施出新悟“铁骑凿阵”,吕定秀拳势如弱水寒潭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而他的铁骑凿阵正如名家提笔,力透纸背,只是本来一气之长就不如吕定秀,吕定秀的拳势又如层层叠浪,冲破一层又一层,极其费力,反复使用铁骑凿阵,一口气马上就要见底。
李惊澜暗叹一声,右手拔刀,一刀反撩银河倒挂逼开吕定秀,也不等这货反扑,自顾自的归刀入鞘。
“啧啧,小李子不错不错,有点大将风范的意思了!都知道藏拙了!”吕定秀拍拍手,一个箭步窜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空椅子上,洋洋得意,伸出食指在脑门上连点了几下,意思是就是脑子还差了点。一把破椅子让并州将军得意忘形,李惊澜会跟他抢?这次真的是很无语。
“纪隗胜?”李惊澜望向一边儿打着哆嗦的富态男人。
“是,是……是在下本人,小哥,不不不,大侠……”纪隗胜语无伦次。
“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作恶在前,心虚在后,怎么还有如此大胆,嚣张跋扈?”李惊澜一字一顿。
“难道就仅仅是多了这对臂助?”眼神飘向在屋门内纹丝不动的三人。
其实在纷乱的庆城,想上位出头的,除了三两位后台扎实,无论那条线上换人都能搭得上关系的,哪个不是这样顾头不顾腚?从原先的一穷二白到如今的盆满钵满,白花花的银子都是血水洗出来的,你不吃别人就要吃,别人吃饱了有了力气就会打死你,这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而是退一步就到了墙角,连逃的余地都没有,要么往前冲,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可纪隗胜怎么说?别说这少年气势如虹,就是屋里坐着的那位还挂着庆城将军的名号,这道理是在市井江湖讲的,在这两位面前能提么?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个道理,就算屋里的老妇人其实都比李惊澜明白,若是自己男人没有死在外面,就算纪家,王家实力稍大一点,也会有人冒着危险来救,唇亡齿寒抱团取暖这个道理,小门小户比他们更懂得。
可还有一个道理叫做墙倒众人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徽山道士双眉紧皱,显然对这位武道境界不敌,口气却看起来比他的武道境界不知道高出多少的毛头小子的身份,仍然不太摸底。所以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还是选择了隐忍。
“纪隗胜,河南人,赌钱赌的连裤子都输掉了,没办法咬着牙来庆城赌命,这一次你运气好,赌赢了,风光了,把你家婆娘从河南接了过来,没想到没有忘恩负义的这一步却给你带来横祸,你家夫人被风头正劲的黑龙帮帮主看上,折辱致死,纪隗胜你觉得十二年前的你,跟这个老妇人有何区别?”
纪家家主面目狰狞。
“你忍辱偷生,蛰伏了两年,终于等到黑龙帮覆灭的日子,砸了大把的银子悄悄入狱,拔了黑龙帮帮主秋海生仅剩的十六颗牙齿,割了他的那件物事,折了他双手十指双脚十趾,花重金买了秋海生妻女,同样糟蹋致死,大仇得报。”
纪隗胜眼珠赤红。
“所以,你就一心往上爬,往高爬,你认为人上人就可以不用讲道理,正如你所说的拳头大就是硬道理。那么你认为庆城,就应该是这样的道理,不只是你,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纪隗胜冷冷的看着他,先前的惧色却是已经消散。
“你们有些忘本啊!你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商人,强盗,恶霸,而是彻彻底底的赌徒,正如此事的一波三折,作为商人你本应该知难而退,借机把府内的毒瘤割掉,把风险降到最低,可你不是,你觉得你的筹码不够的时候,四处乱投,求得是一个输的少,可当你手里的筹码突然多起来,你就立马忘记昨天的处境,你觉得自己赌运来了,可以玩一把更大的。对不对?”
这次不仅是纪隗胜,徽山道士和吕定秀都凝神倾听。
“所以,你们知道道理根本不是这样,却在心里把这句话高高的挂起,奉为至理,成为你们给自己作恶的借口,所以,你会在深夜里对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的牌位喃喃自语,说你是被逼的?”
纪隗胜双目圆睁,惊恐之至,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这个少年如何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你现在知道了,在你们头上还有一张网,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张网,没想到吧!赌来赌去,最后赢得还是赌场。”李惊澜戏谑道。
纪隗胜大汗淋漓,一张胖脸面无血色。
李惊澜扭头望着徽山两位道士和蓝袍少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不踏进这个府门,哪怕是在门外将王家赶尽杀绝,然后扬长而去,这件事就算了,我都懒得听这些破事,狗咬狗而已,可你们为什么要走进来呢?护短,我能理解,换做我家里另外三个人,根本不会跟你们说这些废话,指玄?在江湖上算很高很高的高手么?吕定秀要不你给他们说说?”
吕定秀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我是你爹呀!给你脸上贴金!”
李惊澜笑笑不理他,“你家师傅很坑你们啊!光教了你们武道,没教你们武德,这就是叫你们作死啊!”
徽山道士面色铁青,青袍道姑肋下青锋“嗡嗡”作响,蓝袍少年更是眼神如毒蛇般死死盯住面容恬淡的少年。
“我,李惊澜,无名之辈,今天之所以废了这么多口舌,跟你们这群王八蛋讲了这么多,是我的老师说过,做人要讲道理,好了老师的道理我讲了,不管你们听不听,下面是我的道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
满院风雷起,刀光剑气纵横。
都没用早已埋伏在街外的并州劲卒,吕定秀和李惊澜两人只用了一刻的功夫,就将这群擅入民宅的“强盗”斩杀的一干二净。
二十九颗头颅,血淋淋的挂在老宅围墙上,庆城九街三十八巷如同雷震。
李惊澜孤身一人搀着老妇人,一路走回门庭冷落的庆城李府,这一日,险些被庆城四大家除名的李府,重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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