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二章 风雪夜归人

    
    大雪落在万里黄沙上被塞上劲风吹扬的薄厚不均,黄白相间的沙丘,远远望去就像一只掉毛的老驼,苍凉斑驳。
    黄沙的深处有是北沧的第二大城哈罕城,哈罕城的居民能打到罕见十万人以上,是因为这座城的修建足足用了二十万掳掠来的汉民,东南和西北城墙高约十六丈,西南,东北的低洼处也能打到罕见的十四丈左右,这是由于草原的风向所决定的,也不得不佩服汉族的能工巧匠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根据地势风向合理的利用,在建造和铸造方面就连最鄙视中原的北沧人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草原上的雄鹰,对付性格绵软如羊的中原人,那真的是手到拈来,直到大秦建国,铁血的北境让他们尝足了苦头,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但骨子里的彪悍,还是包含着歧视。
    夕阳下,一头老驼负者一位落拓的汉子,从南门走进哈罕城,城门的守卒搜遍了汉子的全身,出了一身的虱子,连半个铜子儿都没有摸到,不得不暗叫倒霉,在富户多如狗的哈罕城,连那些最卑微的汉仆身上都能搜出些碎小银子,作为一名北沧人,穷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耻辱。
    落拓汉子在兵卒们嫌弃的眼神中,缓缓向南大街走去,他看到了那些兵卒的骄傲,却嗤之以鼻,六年的中原游历,十万人的城市真的算不上什么,别说一百三十万人的长安,就是贫瘠的北境庆城至少也有二十万人,有些北沧人退化了,夜郎自大了。
    老驼蹒跚的北行,引来城里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落拓汉子并不在乎。
    能在哈罕城居住的当然非富即贵,随处可见的驾鹰牵犬,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来,飕忽而去锦衣貂裘的贵族子弟,大街上本来就热闹拥挤,有时候就难免躲避不及,磕磕碰碰,这些嚣张的北沧宠儿哪里会顾及,一个挑着担子的走街郎眼看躲避不及,就要被大马迎头撞上,纵马的锦衣少年根本不去收缰,反而将手中缰绳往上一提,竟是一副踏身而过的意思,一旁路过的落拓汉子叹了口气,身形微动,肩膀轻轻一靠,将小贩撞出二尺有余,堪堪避过了这硕大的铁蹄。
    纵马少年由于马头遮住视线并未看出其中玄奥,倒也不恼,自顾策马前行,可这少年并未一人出行,还有身后一众人等拥着一辆奢华马车,后面同行的人,却有些恼怒落拓汉子的莽撞之举,便有一个同伴甩起马鞭,狠狠抽向汉子,“啪”的一声,落拓汉子身上的旧皮袄便被抽的四分五裂,将老驼惊的发出一声低鸣,汉子并不转身,只是唇间喃喃自语:“娘的,难怪中原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脚下不停,往前行去。打人的少年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还以为有两下子,原来是个孬种!”
    豪奢马车与汉子错身而过,车帘突然掀起,一个清脆但略显犹豫的声音传了出来“海哥?是你么?”落拓汉子置若罔闻,缓缓北去;车帘放下,那个好像百灵鸟般好听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哪有那么巧?”车厢恢复沉寂。
    看似悠然的落拓汉子,转过南大街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有任何武道基础的她,和一众最高不过小金刚境的纨绔又怎么能知道,就在刚才的一刹那,这位实打实的大宗师居然心神失守,真气外放,若不是他对气机流转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瞬间便强行收拢,这半条街的行人摊子早就被外放的磅礴真气震的四分五裂。便是这样,手中的驼缰早已化作寸寸飞灰,只是汉子武道境界太高,一念之间化虚为实,等到舒出这口气,驼缰早已飞飞扬扬。
    并非所有人都未察觉,像马车中女子的身份,身边又岂能没有暗中保护的人,马鞭击碎皮袄的时候钟离海并未刻意运功护体,而被车中女子喝破的时候,瞬间爆发的磅礴气息,又怎么能瞒得住队伍后方的那位老者,只是他偏偏是为数不多的看着这两位长大的老人之一,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这个曾被曲旦活佛誉为将来必会成为北沧一人可敌一宗门的天才少年,如今已是武道大成,呼吸之间便可摧山拔岳的武夫无敌,还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摆在面前,越不越的过去,是这对小儿女,不,或者说是半个老儿女,是否能如愿以偿的关键。
    但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老人望了望钟离海远去的方向,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哈罕城南端有一座精美绝伦的宫殿,宫殿占地不是很大,可即便是周围的王侯将相,富甲一方的贵族豪宅,都不能与之相比。在成片的华丽建筑中,仍然能够随便驻目就脱颖而出。
    外观固然已经极其瞩目,内中奢华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光是由由西南运来的上好的绿玉铺成的书房地面,就让人的眼睛格外爽利,更别说金丝楠木大桌,深红的紫檀木雕床的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白日里一场酣畅淋漓的出城围猎,也不能使她心情有半分美丽,已不复少女的白裘女子,双腿蜷缩交叠,慵懒的斜靠在花梨木雕花团椅上,拖着美腮,怔怔出神,一圈镶嵌着上等羊脂玉的貂覆额,让她原本光洁的额头更显得雍容华贵。
    是谁让这般女子,独守空房?是谁让如此丽人夜夜难眠?是谁让花样年华的女子在年复一年的春花秋月里,枯望东南,孑孑独立?
    马鞭飞旋在高高的山岗
    你的心胸像大地般宽广
    追着太阳的哥哥哟为什么还不肯回望
    漫山的牛羊都在哀伤
    思念装满空空的毡帐
    赶着白云哥哥哟你可曾记得家乡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钟离海不知从哪里摸来一葫芦酒,正倚着房顶檐角,望着天空明月朗星,不知在想些什么,刺骨的寒风对于他这样的大宗师,并不能产生丝毫的冷意,但他的唇角偏偏浮出一道寒意。
    “出来吧!”眼神并未有半点波动的他,随意的喊了一句。
    青袍旱獭皮披风的老者从墙角慢慢走了出来:“大海!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算不到王府,去老朽哪里也有热乎的马奶酒,何至于此嘛?”
    “乌大叔,我现在心情不好,别逼我出手,没轻没重的您那一把老骨头,还不够我啃一根羊肋条的功夫。”钟离海并没有准备给老人半分面子。
    “大海,如今整个哈罕城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回来了!”老人眉头一皱。
    “呵呵,唬我?你可曾听说那位武夫无敌的吕彦超说过一句话‘当世高手便是齐聚,又能奈我何?’,换作六年前,我也认为多半是吹得一手好牛,可六年游历,让我明白,吕前辈此言并无半点水分,而今日的钟离海也有此心境,半分不差。”
    “你!”老人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乌大叔,念你多年来是真心照顾春诗,倒不好与你计较,你见过人间多少得意,失意,见过多少欢喜,悲伤?哪来的资格来评判是非对错?我钟离海曾经准备和他们讲道理的时候,可有人愿意与我讲道理?如今,倒没什么道理可讲了。呵呵,算了呗!我欲醉眠君且去,去休,去休,否则莫怪我言之不预。”
    老者望着屋顶这位曾经是落拓江湖载酒行,如今已是风雨随心已归真的武道大宗师,眼神之中有怜爱,有愤懑,有伤心,亦有一份说不得的苦衷。
    佝偻着身躯,转身慢慢离去,消失在墙角的阴影中,就如数十年来一样。
    “百川东流润天涯,一叶春诗归大海。”老人喃喃自语。
    这边钟离海以无敌之姿,只身入哈罕,不曾出拳便引来的金帐狼令,菩萨法旨,风刀山的的摇旗,就连根本不想在这趟浑水里沾一点水滴的鹰眼大头领耶律识也不得不亲身前往哈罕城,曾经被称为一座哈罕半北沧的雄城,被一个人压的死死不能翻身,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不讲理,可偏偏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不讲理的这个人身边。
    有人悲,有人喜,有人悲喜交加。
    没关系,金帐狼令中不曾夹杂秦师的来信,钟离海出手就灭了哈罕十九族中的四家,金顶山法旨降下,又是两大家族灰飞烟灭,风刀山只负责外围和事后抹除痕迹,而早已到达城外的耶律识却在城门外整整滞留了三天,眼睁睁的看着成内血流成河。
    天象境界本来就是暗合天人感应,大肆屠戮有伤天和,所以大多武道修为到了这个境界的大宗师,总是会控制自己的出手,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么凶残的手法,可见钟离海心结如此之重。
    直到第六天,与金帐狼令一起出发的秦师手书才姗姗来迟,可是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也似乎并非是哈罕城翘首以盼的救命符。
    “雪霜雨露有罪,春风扑面无心;是非何须评定,大道已在心中。大海,春暖三月之前,无须自缚手脚。秦休。”
    钟离海放声大笑,哈罕城如同雷震。
    夜里,耶律识悄然入城,与十二族族主连夜密谈。
    次日,钟离海一人一驼自南门来,又自南门出。
    大雪漫天,两行足迹蹄印相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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