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三章 万里黄沙一气长

    
    瓦窑沟的马匪最近是喜事连连,先是不经意间的一场瞎猫碰上死老鼠,无意中拦下了一队流民,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捞到一条大鱼,光是硬扎的隆庆祥银票就有五万多两,金珠宝贝几大包袱,让一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糙汉子看的眼花缭乱,大当家走了一趟黑市,回来之后二话没说,白花花的银子就砸了下来,就算帮里的马夫,都有实打实的二两银子的实惠,更别说那些“战功赫赫”的大小头目,凡是排上字号的,那个腰间没揣着百两白花花的称心如意。这要是赶上平日,众家兄弟早就分拨儿进城寻乐呵去了,可现在的形势真不太平,大秦北沧两只大老虎眼看着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别看平时在两国夹缝中貌似还算如鱼得水,可动起真格来,谁也不会真的妄尊自大,这道理大家心里还是有谱的,充其量也就是草原边缘上的苍蝇蚂蚱,无论那只老虎随便认真的一甩尾巴,就拍飞了。
    沧人暂时的后撤,并没有让这帮流匪有半点掉易轻心,宁武关边兵这边憋了一肚子火,正满大街的抓北沧的谍子,深挖鹰眼。一个不小心,搞不好就被打鱼捎鳖了。在这条狭长的分界线上来回驰骋了四年的鬃狗,这些东西不用大当家提醒也心知肚明,外围的镇子上搞点酒肉福利就行了,打打牙祭,解解馋,就够了,犯不上给自己找不痛快,虽说北境马匪的贱命早就不值钱了,可也没必要硬往刀口上凑对不对,谁也不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是没办法,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丢了脖颈上的那颗西瓜,这才叫因小失大。
    第二件喜事就更离奇了,瓦窑沟的老大千年不动的寒冰,居然春心萌动了,听到这个消息,瓦窑沟的千余人马比看到五万两银票摆在面前还让人震惊,虽说老大是货真价实的闺女,可四年多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搭伙的岁月走来,在他们眼中,这位彪悍的女中豪杰跟他们没什么两样,端起海碗大口喝酒,扛起大刀人头滚滚,扯着嗓子骂娘,拽着马鬃纵横千里,干着一般爷们儿都干不了的买卖,很久以来,他们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老大的性别。
    可这一次,就连瓦窑沟最没心没肺的伙夫烂眼刘三儿都看得出来,老大绝对是动情了,要不怎么会连问了自己三次,自己骑惯了马的双腿是不是有些罗圈?罗圈腿怎么了?老大都忘记了她曾经大吼:那是草原上最骄傲的标记,可如今恨不得找两根笔直的木棍来比划比划,确认一下。
    你还别说,前不久劫到大寨的小白脸确实俊秀也罢,就是那马上功夫也格外卓绝,当日亲眼见到的几位就要当面竖起大拇哥的,虽说武功不济,可与大当家的那段几十里的旷野追逐,疾驰中的换马夺马的功夫,就算是号称马背上出生的北沧人,也未必做得到。更关键是小伙子硬气的很,硬扛下了入寨的十八杀威鞭,牙缝里并未迸出半句讨饶,这也让山寨大多数人讨厌不起来。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毕竟瓦窑沟暗中喜欢大当家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自家种了这么些年的水灵白菜眼见着要让别家的猪拱了,咽不下这口气的也不再少数。
    李惊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作茧自缚的意思,我特么明明是打入敌人内部,没准备打入敌人内宫啊!都说这女匪首凶神恶煞,脾气暴戾,可没说这位美貌如花啊!还是一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他倒不可能有什么心思,毕竟光是京里那三位都让他头痛不已,虽说这自称桂林壳丫头的姑娘,长的水灵不说,那性格气质也跟北境的气质相仿,言语之间竟有玄甲骑之间兄弟般的感觉,豪爽大方,值得信任。可是,自己终究不能“为国捐躯”牺牲色相啊!一想起这个,脑仁都疼。真是别人挖坑有深浅,自个儿挖坑坑死人。
    以李惊澜如今的境界,就算不将气机完全外放,周围的情况,那也是了若指掌,山寨里的诡异气息,他早就了然于胸,可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尴尬,无论是真诚的微笑,还是笑里藏刀,都特娘的牵涉到自己和大当家关系的猜测。这叫怎么回事儿?
    老驼摇摇晃晃行出哈罕城三十余里,已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大宗师之一的钟离海突然四肢僵硬冰冷,目光呆滞。
    “马鞭飞旋在高高的山岗
    你的心胸像大地般宽广
    追着太阳的哥哥哟为什么还不肯回望
    漫山的牛羊都在哀伤
    思念装满空空的毡帐
    赶着白云哥哥哟你可曾记得家乡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黄沙万里,长不过思念的辫梢
    大漠千里,容不下你背影的沧桑
    心爱的哥哥哟
    你可曾听到百灵鸟的歌唱
    你可曾闻到马奶酒的芬芳
    你可曾想起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姑娘
    已经
    站成了一棵胡杨。”
    左侧不远处的沙丘上,一片稀疏的胡杨林里,响起一阵百灵鸟般的歌声,声音甜美,只是在他耳中却如同阵阵杜鹃啼血,声声如刀。
    有些事,终究是避不开的。
    拓跋春诗,钟离海,其实老者的喃喃自语,只是二十年的一句哈罕城女萨满的预言“一叶春诗归大海。”正是这句话,造成了哈罕城的一大惨案,雄踞哈罕城几代的钟离世家一夜之间几被灭族,而其中牵头的哈罕王拓跋火和被几乎灭族的钟离世家家主钟离秋山正是预言的两个主人公拓跋春诗与钟离海的父亲。
    而之所以选择在秦沧大战之前只身回到哈罕城了却这桩公案的钟离海,其实早已堪破了这一关,之所以摆出姿态,实质上是为了救命恩人秦休一生的心愿,用鲜血的冲刷来整合北沧贵族之间的貌合神离,是最快的办法,如果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北沧各阀捋顺,何谈将来行军之时如同臂指?那么南伐大业就是一场纸上谈兵,所以钟离海不惜让自己的天象之境蒙尘,也要来做这些事情,毕竟,这段恩怨也是留在北沧高层之间的一桩心结。
    一个是如果不这么做,南北沧之间的离心离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融合,另一个是,北沧决策层不会放心还藏着掖着的已经内定的南伐招讨这边有半分不确定的因素。如果不能顺利领兵,那么如何实现秦师的心愿,所以这一趟他必须来,有些人他必须杀,这个度并不在于北沧皇帝,或是仅存的几位菩萨大德,以钟离海现在的气度境界,天下可去的,根本不会在乎。只不过他把这个底线原先是留给秦师给他的暗示,可秦休出乎意料的以私废公,让他放手而为,让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的钟离海,彻底的放下。
    可放下了这一桩,却放不下那一桩。
    摘了貂覆额,撕去白狐裘的丽人,一袭羊皮大袄,依旧遮不住她出尘的风采。“海哥!”
    钟离海避无可避。
    钟离海放开驼缰,缓缓的蹲下身子,从脚下抓起一把黄沙。
    六年六年又六年,垂髫小儿,已近不惑。
    万里黄沙万里青,心路之上,万里又万里。
    春风不度玉门关,他走过,一度再度。
    秋月不照蛮荒地,他走过,一轮又一轮。
    有些仇淡了,有些恨消了,有些人走了,有些故事烟消云散。
    可那个咬着他的耳朵不肯撒嘴的小姑娘,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也知道她要做什么。
    上一次,他不曾退缩,在哈罕城造成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灾难,他心痛么,心痛,但他后悔么?不曾后悔!
    十八年,能改变一个人的容颜,却不曾改变两个人的心意。
    就像那首歌一样。
    我愿为你站成一棵胡杨。
    钟离海一步一步的走向拓跋春诗,眼神坚定,将一捧黄沙递给双目含泪的拓跋春诗。
    我愿为你从北至南,这万里江山都不能羁绊。这份彩礼够不够?
    拓跋春诗将头上狼皮毡帽摘下,收起这份别样的礼物。在迅猛的西北风里,乌黑的秀发飞扬,腾身跨上那匹老驼。
    我愿守你身前身后,无论锦衣貂裘还是羊袄毡帽,富贵荣华不能羁绊,这份承诺够不够?
    茫茫的沙丘中,老驼的脚步变得轻捷起来,清脆的驼铃悠扬,像吟唱着一首歌。
    “赶山的哥哥哟!
    赶海的哥哥哟
    手把着鞭儿,抽在你的胸膛
    疼在妹妹的心哟!
    我愿做你温暖的毡靴
    我愿做你头上的明月,
    哪怕你的心儿不在草原
    哪怕随你到海角天边!”
    十八年前,她说;“你喜欢我么?”
    他说:“喜欢!”
    十八年后,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只是任她纵上驼背。
    十八年前,你曾经说,如果有人反对,会怎样,我说,不要紧我会挡在你的身前。
    十八年后,你说:海哥,我身前已经是千军辟易。
    男儿承诺重千斤,一夜春诗归大海,就让我带你百川东流润润泽四方。
    钟离海一身长啸,九霄云垂,这一日西北东南两道清气如同龙卷,遥遥相对。
    世间又多了两名地仙,西北哈罕城,东南武都城,秦沧两地,武夫一战不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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