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江湖

第六章:各有所思

    
    唐无夜劫狱战死的事就像被掀开泥封的酒坛,纵使朝廷竭力掩盖依旧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惋惜一代绝世杀手无声陨落,有人佩服他为白落凤两肋插刀的义气,有人庆幸终于不必提心吊胆度日…
    然而眼下的皇城内,却有一人心情比他们复杂的多。
    朱晔昭是既气愤又无奈啊:当日金霄殿群妖作乱,堂堂真龙天子居然股战而栗,惊慌地不省人事。纵然皇帝也是人,可世间流芳传颂的帝皇都是披荆斩棘的雄武之辈,相比之下自己所作所为简直是奇耻大辱。
    康嘉帝不是聋子,东山再起的北书党亦不是哑巴,白落凤不但从魏贤手中救下他们性命,更是防止大虞王朝沦落妖族的功臣,于公于私都是皇室该册封重赏的人。
    可朱晔昭就是迈不过去心坎,每每入夜他都仿佛听到有人讥讽他是倚信妖人,懦弱昏庸的亡国君。
    这道臆想出来的声音渐渐与素未谋面的白落凤重合:是的,是他救了朕,也是他昭示朕的过失。但君王怎会有错?所以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朕才能忘记犯下的错,朕的权利才不会受到质疑!
    所以当玉玄子带着重伤跑到宫中苦诉白落凤勾结妖族焚烧金霄殿时,他如同在孤立无援的困境中寻觅到了盟友,明知真相招人颠倒,依旧恨不得把老道士拉到天下人面前大声宣告:看,连浩气长存的罡治观都说白落凤是乱臣贼子,朕责罪杀之乃是遵循人理道德的大义之事!
    可惜一道御旨传开后,虽然刑部老实照办,但是以北书党开始蔓延到翰林院,谏书铺天盖地上表启奏,一并恳求皇帝收回对白落凤等人的追捕。
    甚至民间崇拜萧羲之的文人士子也参与进来,咬定传闻中的竹林贤士不会做出告示上离经叛道的行径。
    朱晔昭清楚底下人的做派,无非阴奉阳违,其结果定是个个痛心疾首地表示无力捉拿草草收场。所以他才不得不封锁白落凤已被捉拿的消息并且下达密诏派遣五军营协同罡治观有备无患。
    但是最后还是事与愿违,朱晔昭隐瞒臣子的行为犹如奸夫*暴露在众人眼前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路向黑,继续理直气壮地命令刑部发出通缉令,有权先斩后奏。
    只是这次刑部宁死也不肯下放榜文,其中刑部尚书商丘岳直接一纸驳到朱晔昭那去:“圣人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陛下不知轻信何人而匕现恩人,是以效商纣暴心乎?是以复魏贤之乱乎?”
    商丘岳的话无疑是在康嘉帝的痛处补多一刀,气的他把侍寝的牌子全掀了,连夜解了宫禁将人揪来大骂:“贼人居心妥测乃玉天尊所言,那厮害朕险些性命不保,你竟吃了贼心豹胆责朕有过去偏袒他!怕不是巴望朕一死了之好任你们这些人胡作非为!”
    刑部尚书也是北书党离的狠人,曾经与阉党斗得不可开交,人死流放不计其数都吓不跨他,皇上区区摔几个盘子撕几页纸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容作揖一拜,字正腔圆道:“陛下是信一人非语,还是信满堂文肺腑之言?若是陛下执意择前者,倒不如让我们解衣还乡,天下政务尽交于玉尊者一人定夺。”
    朱晔昭气血充头语无伦次,他知道商丘岳说的是对的,但他不喜欢受人胁迫牵着鼻子走:“你,你敢威胁朕!你信不信朕诛你满门!”
    事到如今,这场对话不再是辩驳恩怨对错,而是君臣之争。商丘岳很清楚,这一次如果妥协,今后康嘉仍会继续随意任用近臣,走了一个魏贤,迟早又来一个张贤,赵贤。
    所以尚书满面无惧道:“陛下言重,微臣心系大虞怎敢触怒君威?微臣只是见罡治观居能轻易影响皇上判断是非,来日会不会有道人之祸?”
    “住嘴!”朱晔昭感觉头晕目眩,他按案台摇摇欲坠,指着商丘岳的鼻梁似乎要食之血骨:“你羞辱朕!朕要你受五十廷仗!”
    商丘岳淡定地鞠了一躬,振振有词道:“先哲有言:君子以德服人,以理恕人。臣有理,受了又何妨!”
    阁中一番寂静,尚书闭目一副任君处置模样弄得康嘉咬牙恨恨,可真罚下去不成了无理取闹的小人?他忽然发现其实拿眼前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倒在椅背上厌烦驱逐道:“朕乏了,你走吧。”
    商丘岳俯身退下,这一局他以为他赢了。然而他忘了,朱晔昭并没有松口。
    说实在,魏贤离去后康嘉时常叹惋:你说这老小儿不是妖该多好啊!有什么事都是他首当其冲替朕挡着,不像现在总被一群口齿犀利的文官压的呛不过气儿来。
    想到今夜自找窝囊气受,朱晔昭实在难以想象安逸炼丹修道的日子到头的滋味。他拿起御笔泼墨在帛书上:“哼!朕坐拥万万人上,岂有被你们摆布的道理?你们越要阻挠,朕越要做成。你们靠不住,朕就放手让玉尊者去做。”
    长夜灯火星河灿,月下雪霜人未眠。
    白落凤在万花谷呆了有些时日,他总待在醉雪亭下一壶接着一壶灌着百花酿,倒酒的时候不忘摆上三杯,敬杨清涟一杯,敬唐无夜一杯。
    纪紫莲觉得很心疼,即使她放下对白落凤的偏见,仍然看不惯他浪费那么多纯酿,她偶尔会对纳兰折风抱怨:“师兄,他现在就是个废人,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你就不好好说说他。”
    纳兰折风听着师妹的嗔怪,娇柔的语气与过去的清傲完全不同。盲剑是个少言的人,他和白落凤之间平常的交谈更多的是相互挖苦打趣。很久以前失去双亲的绝望至今历历在目,所以他理解白落凤的苦闷却无能为力。
    “让他喝吧,人醉了才容易忘事。”他望着高耸连绵的忘云川叹了口气,“天色应该暗下来了吧,看来今天他不会下山的。你到时候让人送些御寒的衣物过去,把百花酿换成烈点的酒,否则呆在上面暖不了身子的。”
    唯有故人多相思,唯有余人多离绪。
    山上的人听不见山下的人关怀,成瘾般颠倒在半睡半醒的梦幻里。他的耳边时而回荡唐无夜早年的愿望,时而看见杨清涟披衣熬夜的身影。
    白落凤想不透到底谁有能耐让唐无夜利剑穿心?迷糊的意识里他冥冥之间快要捕捉到什么。
    对啊!醉人无神的双眼豁然睁开,他清楚记得唐无夜说过墨冥是夺回来的!刹那间,一切扑朔难猜的迷题随着思绪层层递进通通解开。
    墨冥受缴不是官府为了收押犯人兵器,否则以唐无夜藏匿无形的本事偷回它就是探囊取物。
    世上有胆与八臂狼蛛发生冲突的人不多,那么谁会为了一柄邪剑不惜性命冒犯江湖上谈之色变的人物?
    白落凤的酒意顿时全醒,墨冥带着剑鞘跃然飞入掌心。
    此刻,天地纯洁无垢,本是不染红尘污渍的忘云川陡然凄神寒骨,胜似绝迹的无人禁地。
    剑,迎着风月下山了。
    罡治观,你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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